美国大亨结尾节选

本片小说是奶瓶战斗机写的,小说本身一般,但结尾部分写得很好,有升华,不啰嗦,直接上正文。

人物介绍:

   史高治·麦克唐纳:主人公、从中国现代穿越到美国1855年,利用自己后世的记忆成为一个大资本家。

德娜·麦克唐纳:史高治的侄女,从小在资本家的家庭中长大,接触到共产主义后,为实现共产主义社会奋斗。

本书以史高治与德娜关于社会主义的讨论作为结尾。

以下为正文:

两个人又都坐了下来,唐纳德坐到了德娜的旁边。

“德娜,我不想和你兜圈子,这没意思。我们麦克唐纳家的人在和自己人说话的时候,应该尽可能的坦诚。”史高治说,“我这次来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我们希望能够和布尔什维克的政府达成一些合作的意向。德娜你也知道,多年以来,我们麦克唐纳家族在某种程度上一直对欧洲,或者说,我们一直对美洲之外的社会主义者保持着善意。原因当然并不高尚,我想你也明白。”

“是的,麦克唐纳秉承的原则一向是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一切为了家族的利益。”德娜小声说。

“不错,作为一个大资本家,我们天生会痛恨其他的大资本。比如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摩根都一直是我们的战略合作伙伴。不过我们能进行合作的原因并不是我们相互信任,而是他们没有力量吃掉我们,而我们呢,要想吃到他们也必须付出非常高的代价,很可能是得不偿失。而且暂时我们还有共同的敌人——欧洲的大资本。不过老实说,几年前,那个老东西终于死了的时候,我可是高兴极了。虽然我非常的敬重他,但是,这老家伙还是死了的好。”说到这里,史高治居然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显然,即使现在,想到老摩根死了,史高治依旧非常开心。

“德娜,你也知道,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任何工业国都需要产品倾销市场,因为任何工业国的内需都是要小于生产力的。所以,换而言之,美国,或者说我们麦克唐纳家族在这一点上和德国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需要更多的殖民地,都需要更多的阳光下的土地。可惜地球太小了。”

“社会主义的俄国不会成为任何国家的殖民地的。”德娜的声音很冷。

“啊,我亲爱的德娜,你的戒心可真重。不过,我并不打算做这样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史高治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吧资本主义者,把大资本家,包括我在内视作是你们最大的敌人。从长远来看,的确是这样。不过亲爱的德娜,你要知道,资本主义国家,大资本家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间也是有着巨大的矛盾的,甚至于很多时候,我们痛恨自己的同类远远超过痛恨你们。所以,你们要善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倒对你们威胁最大的,最危险的敌人。就比如说吧,如今欧洲的那些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对你们就明显更痛恨,威胁也更大。比如说,邓尼金这次能够一口气打到乌克兰,甚至,唐纳德估计他应该能很顺利的拿下基辅。进而威胁到莫斯科和彼得堡。他凭什么能做到这些,当然是凭着协约国给他提供的那些多余的战争物资。”

“难道史高治叔叔你打算向我们倾销剩余的战争物资?”德娜冷笑着问道。

“不不不,如果仅仅是这样的小买卖,根本犯不着我出马,甚至都不够动用唐纳德。因为我们知道,布尔什维克政府手中并没有多少硬通货,这一点我们还是知道的。我们所寻求的是战略层面上的合作。因为至少目前,对我们来说,英国法国比你们可恶多了。所以我们非常愿意支持你们,利用你们拖住英国法国的力量,然后我们才有机会不断的打他们的殖民地的主意。德娜,我说得这样的明白了,你应该能相信我们的善意了吧?”

德娜想了想,突然露出了笑容,说:“那么,史高治叔叔,你们希望怎样的合作呢?”

“我知道你们目前缺乏很多东西,但是我们暂时很难为你们提供什么,因为你们现在还处于被封锁的状态,大批的物资也没办法运进来,至少在对你们的封锁被解除之前是这样。所以目前我们能帮你们的很有限,武器弹药,各种药品都可以有,价格也好商量,只要不亏本就行,但是数量上你们就不要做太多的指望。不过我相信,别看邓尼金现在跳得这么起劲,他不会是你们的对手的。他手上的那些军队不过是些由牲口组成的封建军队而已,只要你们缓过劲来,他绝不是你们的对手。”史高治停顿了一下之后又说道,“等到你们将这些家伙都镇压下去之后,你们就该转入到工业建设了吧。”

“这是自然。”德娜点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这可不容易。后发的国家要想完成工业化可没那么容易。如果俄国的周围都是中国或者奥斯曼土耳其这样的东西,你们当然可以自己在家里慢慢的种田,慢慢的爬科技树。可惜的是,在你们旁边还有其他的工业大国。英国、法国,甚至还有德国。别看德国战败了,但他的工业基础还在,必要的时候,他们都会成为你们的噩梦。所以你们的工业发展必须非常快,非常非常快。你知道,波兰已经再次独立了,如今领导它的是毕苏斯基。毕苏斯基是个怎样的人,我想你也知道。”史高治说。

“哼!”德娜在鼻子里面轻轻地哼了一声,她当然知道毕苏斯基这个狂热的民族主义分子。

“法国人和英国人让波兰复国,绝对不是无代价的,波兰就是用来对付你们的第一个工具,和在战场上死了差不多一代人的英国法国不同,波兰还有足够的兵员。完全可以作为英国法国的代理人来消灭你们。所以我亲爱的德娜,你们现在可真是岌岌可危。如果你们的发展速度慢了,光是武装代理人,就足够消灭你们了。就算你们顶得住这些代理人的攻击,二十年之后,当新的一代人成长起来之后,说不定,英国法国,甚至还有德国都会自己动手来对付你们了,也就是说,在二十年之内,你们必须拥有足以单独对抗整个欧洲的工业大国的力量,否则,一场全新的大规模的反拿破仑战争,就会让新的波旁王朝复辟。德娜,你看我说的不错吧?”

德娜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她知道史高治说的没错,不过她不想回答,免得史高治叔叔太占上风。

“所以,你们需要大量的机器,大量的技术,大量的资金。全欧洲全是痛恨你们的家伙,从他们那里,你们几乎不可能得到这些。但是,只要你们愿意和我们合作,你们就能从美国,从我们这里买到这些。而我们也就多了一个销售市场。你看这样双赢的事情有多好。”史高治笑了起来。

但是德娜并没有跟着笑,她知道,事情没那么好,甚至于可以说事情非常的糟糕。苏维埃必须快速的工业化,只有工业国才有可能打败工业国,只有大工业国才能击败大工业国。短短的二十年内,苏俄就必须成长为能独自对抗整个欧洲的大工业国,这简直就是个令人绝望的要求。能从美国引进机器和技术固然是好,但是这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而落后国家之所以是落后国家,最大的问题之一不就是缺乏硬通货吗?

“你在担心缺乏硬通货?”史高治似乎看出来了她的想法,于是说道,“这不是问题,出口资源吧,用这个换钱,当然还有粮食,也是非常重要的出口品。”

“这些东西,尤其是粮食,因为美国的存在,价格都相当低。”德娜小声的说。

“只要数量大就行了嘛。”史高治不以为意地说,“你们完全可以扭曲价值规律,可以不管亏不亏本,甚至,必要的时候,你们完全可以让整个国家勒紧裤带,采取最低配给制度,甚至以饿死一批人为代价,出口粮食,换取机器。因为粮食短缺,你们最多一次性的饿死几百万人。但是如果不能尽快建立起工业,你们要面对的就是灭亡,至于俄国,也就要重新回到每年可持续的饿死数十万人的老路上去。谁家的工业化都是要死人的,不是饿死,就是战死。英国人为此饿死了数不清的印度人和爱尔兰人;法国人为此在一些列的拿破仑战争中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们美国也一样在南北战争中死了数百万人,另外我们还干掉了数以百万计的印第安人以及墨西哥人。你们也不能例外,也不会例外。所以,德娜,我一点不担心你们的资金问题。”

听到史高治的话,德娜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知道,史高治并没有说假话,他所说的都是将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甚至于只要她愿意,她还能想到很多的更可怕的事情。比如说,人民之所以愿意跟着布尔什维克走,是因为布尔什维克承诺结束战争,带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从理论上,永远不担心需求不足,只要有资源就可以无限制的扩大生产的社会主义制度的确应该能给人民带来和平和更美好的生活,但是实际上却未必如此。帝.国.主.义之间的战争是结束了,但是内战却随之开始了,而且内战还延续到帝.国.主.义战争都结束了还没个完。事实上因为这个,很多当初支持革命的人已经开始后悔了,甚至于转向了反革命的一面。如果内战一结束,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种田,安安心心的发展民生,那么德娜相信,人民会满意的,会很快就忘记多出来的那些战争的时间的。

但是事情却没那么容易,虽然德娜相信,在内战中获得胜利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不过这并不是困难的结束,而只是困难的开始。这个新兴的国家四周都是敌人,它必须尽快的强大起来,它必须快速前进,不惜一切,不择手段的快速前进。为此,它必须牺牲很多东西,也许要牺牲掉一两代,甚至更多代的人。没有多少人真的能够承受这样的一口气都不能喘的生活,于是,很多的人民会反悔,他们会觉得自己上当了。但是,这个国家却决不能有一丝的停顿,停顿就意味着死亡,就意味着此前流的血就全部白流了,此前受的罪就白受了。以后人民要是又要吃二茬苦,受二茬罪了。所以,任何试图让这个国家喘口气,让人民的负担稍微轻一点的人,都是在拖国家的后腿,就都是革命的敌人,就都是反革命,就都需要被无情的镇压。这里面的一些人可能是十足的好人,可能干脆就是现在的革命者,但是……

“但是德娜,我对你的将来很担心。”史高治说,“我想你应该能想明白,你们的革命后面会遇到一系列的问题,说不定今天的同路人,就有可能变成明天的反革命,尤其是在您们需要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快速工业化的过程中,必定会这样。整个的局面可能会和法国大革命时期,尤其是罗伯斯庇尔时期一模一样。在莫斯科的红场上,也许会竖起高高的断头台,每一根电线杆上面都会吊着一个‘反革命’、‘国家的敌人’、‘叛徒’之类的尸体。德娜,你有足够的知识和阅历,你知道我在这里并没有夸大其词,这是完全可能出现的事情,甚至是必将出现的事情。你觉得你留在这样的环境中真的好吗?”

史高治望着德娜,很希望能够从德娜的眼睛中看到疑虑,看到恐惧,看到动摇。这很正常,任何一个人在看到如此黑暗的前途的时候,哪怕再相信这黑暗后面有着光明,再认定穿过这片黑暗是见到光明的唯一的道路,也还是会疑虑,会恐惧的。毕竟,人不是机器,只要是人,都会恐惧。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好久,德娜才苦笑着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刚才那个白.军军官把我叫出去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会把我带到河边,然后扔给我一把铁锹,让我自己在河滩上挖个坑,然后照着我的后脑勺给我一枪。现在想想,这样的结果其实还真不错。虽然这样死掉就像屠格列夫说的那样:‘这是无名的牺牲,你会灭亡,甚至没有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尊崇地纪念你。’虽然我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各种准备,虽然我甚至做好了‘犯罪的准备’,虽然我也想过,也许有一天‘你知道将来在困苦中你会否认你现在这个信仰,你会以为你是白白地浪费了你的青春’,但是我还是不够勇敢,还没敢真正的正视前面的黑暗……但是,我依旧认定,我的判断并没有错误,我现在走的这条路并不错。就像罗伯斯庇尔当年的路也没有错一样!”

德娜的声音渐渐的高了起来,她也抬起头来,毫无畏惧的注视着史高治的眼睛。

“好吧,德娜。”史高治带着失望的语气说,“你知道,家族一直希望你能够回去,虽然现在家中的第三代的孩子也差不多成长起来了,但是,能比得上你的还是一个都没有。”

“不,史高治叔叔,我不回去。”德娜坚定地说。

“说说你的理由吧。”史高治并没有因为德娜的拒绝而有任何不满的样子。

“我不愿意做注定要被历史淘汰的毫无用处的事情。”德娜回答说,“回到家族,我当然能做一个出色的资本家,但是资本主义的那一套在数学上都有着先天的缺陷,它的失败和灭亡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这样的东西不值得我为它投入太多。”

史高治明白德娜所说的“数学上”的“先天的缺陷”,那就是孤立的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内必然会出现的供给远大于需求的问题。当然依靠掠夺殖民地,这个问题可以得到一定的缓解,但是,殖民地有限,而生产能力的扩张却并无限度,这样一来,经济危机自然就不可避免,于是因为生产的太多,所以大家都没饭吃,没东西用了的这样的明显的不符合最基本的数学规律的情况就出现了。

“德娜,你说的当然有一点道理,但是,我并不觉得你说的这种现象违背了世界最基本的规律。”史高治想了想,这样回答说,“德娜,你知道,热力学第二定律中有这样的描述:‘孤立系统的熵永不自动减少,熵在可逆过程中不变,在不可逆过程中增加。’你说的资本主义的先天的问题,其实是非常符合物理规律的不是吗?要增加负熵,就必须到系统外想办法,就像靠殖民地来解决问题。而你们现在所想象的,不需要依靠在面的殖民地的经济自我繁荣那才是违背了自然的规律的。”

听了这话,德娜却笑了起来:“史高治叔叔,你在偷换概念了。的确,在一个孤立系统中,熵值总会不可逆的递增。但是对于社会来说,负熵的来源并不是源自于外来的殖民地的。否则,就无法解释自从工业革命以来,整个人类社会范围内的负熵的增长了。负熵的源自于驱动社会生产的能量的来源,而不是殖民地什么的,这个问题我很早的时候就考虑过了。”

“能量的来源?”史高治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

“工业革命之前,人类的一切活动所需要的能量都源自生物体对于太阳能的直接或者间接地运用。工业革命之所以能让人类前进一大步,就在于它使得人类取得负熵的途径不仅仅依赖于生物体对太阳能的直接和间接运用了,对化石能量的运用成为了主流,许多亿年积累下来的化石能源的使用使得人类能够获得的负熵大大的超出了此前的任何一个时代,这才使得如今的社会成为可能。当然,化石能源的消耗会远远大于它的积累,所以从这个角度说,人类社会的负熵增加了,但是地球的整体熵值也增加了。将来有一天也许化石能源会消耗殆尽,不过感谢爱因斯坦,感谢玛丽·居里,感谢他们的伟大发现,爱因斯坦告诉我们e=mc2,,这说明除了化石能源,还有其他的可能的负熵的来源,而居里·玛丽女士对于放射性的研究,为新的能源的可能指明了方向。化石能源终有用完的哪一天,不过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们能直接利用物质所包含的能量了呢。所以,殖民地并不是必须的东西。”德娜回答说。

德娜的这个回答倒是大大的出乎了史高治的预料,史高治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德娜,你说的似乎也很有道理,但是我还要好好的再考虑一下。”

在交谈中,在一个问题上处于下风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可怕的事情是,不知道认输不知道止损,而是在这个已经处在下风的问题上纠缠不休,结果反而是出的破绽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处在下风无法翻身。这个时候,立刻承认自己思考得不够全面,然后结束这个话题,将谈话方向转到其他方面上去,那才是正确的做法。

“不过德娜,即使不考虑这个问题,即使资本主义注定要灭亡,但是你们的革命也是必然要失败的。要不我们可以现场推演一下。”史高治说道。

德娜一直是个很好强的人,史高治知道,现场推演这种充满了对抗色彩的东西,一定非常的能吸引德娜的注意力。

“好呀,史高治叔叔,我对此也很感兴趣。”德娜这样回答说。

“好吧,德娜。”史高治颇为自信的笑道,“我有很多种阳谋可以摧毁你们的国家。是的,是阳谋而不是阴谋,所以,即使我现在告诉你们了,其实你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首先,最为直接的肯定还是军事上的准备,整个欧洲都会站在你们的对立面,并且可以不断的通过那些和你们接壤的代理人来威慑你们,使你们不得不在军事方面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并且因此拖累你们的工业发展和民生。德娜,你也知道,在这次大战中,已经出现了很多将深远的改变战争的形势的东西。但是因为技术落后,俄国并没有掌握这样的技术,再加上内战本身的破坏,再加上,嗯,德娜,俄国的大多数有机会接受良好教育的人都是你们的阶级敌人。他们中也许会有少数愿意站到你们一边,但是大多数都会站在你们的对立面。所以你们的技术实力相当的差,甚至比原先的沙皇俄国都差很多。这意味着在军事技术的变革上,你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将是追随者。德娜,你明白这将给你们带来那些困境吗?”

“我们需要从本来就极度紧张的资源中,再抽出相当多的资源用于教育普及以及科学研究,为了赶上欧洲的其他本来就领先于我们的国家,我们在这些方面的投入必须比他们更高。不过我们的制度有优势,我们能统一调配各种资源,效率会更高。”德娜回答说。

“不仅仅是这样。”史高治冷笑着说,“为了保护自己,你们需要维持较大规模的军队,而且因为技术上的落后,你们需要在数量上占据优势才能维持军事力量上的均势。这意味着,哪怕是已经落后了的武器,你们也要装备很多。而一旦武器上出现新的发展,你们好不容易装备起来的那些东西就都成了废物,然后你们一方面需要投入更多的资源来紧跟军事装备的进步,一方面在新装备发展出来之前,你们不但不能削减落后武器的数量,甚至还要增加它们,以保证这个窗口不至于被敌人利用。而等到你们将新的武器开发出来了,又要大规模换装,然后,你们的敌人的更新一代的东西就又出来了……结果你们就会不断的在大量生产落后武器维持平衡的怪圈里面打转。”

看到德娜似乎想要反驳,史高治赶忙做了个手势,说:“德娜,先不要急,先让我说完。我知道你想说,这只是技术性问题而已,总有解决的办法。的确,比如说,如果你们运气好,那些国家经济危机了,你们就能用相当便宜的价格购入机器和技术。这很有可能成为事实。但是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战争的临近,你们的经济发展也肯定会被打断。不过这些还都不是最要命的事情。和真正的问题相比,这些都是小问题。”

“那么史高治叔叔,你说的真正的问题是什么呢?”德娜问道。

“是你们自己内部的失控。”史高治说,“德娜,你不要笑,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嗯,这样吧,我们讨论这个问题之前,首先确立几条基本的假设作为前提。首先,有背叛自身利益的个人,没有背叛自身利益的阶层。德娜,我在这里把阶级改成了阶层,因为同一个阶级内部,也还是有利益纠纷的。比如小资产阶级和我,几乎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而工人贵族和一般工人,关系也不见得和睦。当然,阶级内部矛盾和阶级矛盾还是有区别的,至少还有调和的余地。好吧,这个假设你觉得怎么样?”

德娜没有马上回答,她知道,史高治抛出的这个东西可不好立刻就承认,那里面说不定还会有很多很多的陷阱什么的。

“德娜,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讲过的那个盲人摸象的故事吗?”史高治继续说,“每一个盲人,困于自己对世界的感知能力,而只能得出那样的错误的结论。事实上在面对整个世界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是盲人,我们的生活经历,我们的受教育情况,我们的技术能力,各方面都限制着我们看大象的方式和范围。所以虽然特例是存在的,但是相似的生活经历的人,他们对于同样的事物的看法大体相似,这一点,德娜你不会不赞同吧。大多数的同一阶层的人,哪怕不考虑良心或者什么别的可笑的东西,困于他们的视界,他们也会有相似的观点和态度。所以,各个阶层天然的会维护自己的利益,会努力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甚至和道德都毫无关系,这是由他们的生活决定的。我觉得这个假设应该还是比较可靠的。”史高治继续说道。

“好吧,我暂时认同这个假设。”德娜回答说,她对于史高治能从这个假设中推出什么也很有兴趣。

“那好。接着我有第二个基于我对世界的观察提出的假设。”史高治说,“经济活动已经越来越复杂化,这种复杂化是源于社会分工越来越细致。我觉得,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社会分工总还会比现在更加复杂,同时各种行业之间的相互依赖却越来越强。由这个现象,我提出如下的一个假设:社会生产的协调越来越复杂,以至于协调社会生产本身成为了一个行业,而且是一个技术难度非常大,门槛非常高的行业。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很多人,或者说大部分的非本行业的人,越来越难以理解这个行业的状况,到后来,甚至于将所有的资料都公开给他看,他也多半看不明白各个举措的意义和可能的影响了。”

德娜皱起了眉头,她已经隐隐的有些察觉到史高治想要说什么了,她甚至赶到自己的身体都开始有点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了,于是她不得不用手紧紧的握住了椅子的扶手。

“在一个社会主义的国家中,国家机构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协调各个行业之间的生产。”史高治继续说,“我可以打一个比方,社会主义国家就像是一家大公司,这家大公司的股权属于所有的成员,每个成员的股权天然平等,换句话说,这就意味着这家大公司的股权高度分散。而另一方面,这家大公司的运行协调在非常大的程度上依赖于经理们的指挥。德娜,你告诉我,这样的一家大公司会存在什么样的问题?”

“这样的一家大公司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德娜忍不住的想道,“这样的大公司……在这家公司中还有谁能限制经理层呢……”

“在这家大公司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所有者将彻底失去对经营者的限制力量。”史高治并没有等德娜回答,就抛出了这样的一个冷冰冰的答案。

“这不是股东大会能够解决的问题,首先,每个员工都非常的劳累,非常的疲惫。德娜,我想你明白,因为如果每个员工或者说所有者都闲暇一点,你们就会被外面的敌人打垮。所以,他们无法不劳累,不疲惫。同时,协调各种生产又是如此的复杂,以至于这些股东既没有知识和能力,也没有时间来看懂公司的各种报表。公司的运行对于他们来说,变成了一个事实上的黑箱。因为完全看不懂这些了,所以虽然在制度上,这些员工股东有管理公司,罢免那些经理的权力,但在事实上,他们却根本就没有能力来执行这样的权力。于是经理阶层就在事实上成为了公司的控制者。

但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经理阶层的利益并不是天然的和公司的利益完全一致的。公司并不是他的,他只是经营者而已。回到我们的第一个假设,任何一个阶层,都会天然的忠于自己的利益。经理阶层也不例外,他们会用各种手段来保证自己的利益的最大化。哪怕是以损害公司的利益为代价。比如说,如果公司经理层的正常收益是一,让公司破产,并在这个过程中侵吞公司的资产的收益是二,甚至是二十,经理阶层背叛公司几乎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反正只要能在公司的葬礼上让自己发财就够了。”

说到这里,史高治猛地想起了他在穿越前看到过的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在另一个时空里,当2008年的金融危机爆发后,一些频临破产的企业的ceo们,不是赶紧想办法拯救公司,而是赶紧想办法给自己发高额奖金,或者是低价向其他企业出卖公司资产好获得更多的回报,(当然在美国,直接给钱是犯罪行为,不过聘请人家当顾问,却是合法的,而给顾问多少工资,那完全是企业的自由。)比如说某公司ceo就在破产前,一口气给自己发了数亿美元的奖金,以奖励自己多年来为公司作出的贡献。反正因为股权分散,股东大会什么的根本就无法形成决议。而在1991年12月,某家超级大公司的经理人们更是直接把公司给分了。然后这些经理人一个个的立马就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寡头,而他们在自己经营的公司的葬礼上发了财的壮举,也成了后来无数有心人学习的榜样。

“失控的行政队伍?”听到这个预言,德娜也不禁有些茫然,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也许会想出这样的一些办法。”史高治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仿佛德娜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第一,你可能打算严厉的打击那些试图以权谋私的革命的叛徒。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清理党的队伍,尽可能的将那些堕落分子从领导队伍中驱逐出去。这样做不是没用,但是这只能降低行政队伍失控的速度,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且,那些堕落分子也不会束手待毙,他们会反抗,用各种方式反抗,合法的,不合法的,和平的,不和平的。你们也会用一切的手段,合法的,不合法的,和平的,不和平的手段来镇压他们。就像一月五日,你们对制宪会议做的那样。当时你们的做法可一点都不合法也一点都不民主不光明正大。啊,不要辩解。我知道你们这样做是必须的。你们一开始同意搞什么选举,就是犯下了错误。在没有改变整个社会的经济基础结构的时候,任何选举,都不可能对一心想要摧毁这个结构的人有利。老实说,你们一开始的做法真是太幼稚了。好在你们还算没有笨到底,发现不对了,还知道用暴力破局。只是这一次,德娜你们面对的局面可和一月五日不一样。你们的敌人就是你们自己。没有人愿意放弃能拿得到的利益,你怎么可能能够长时间的压制住整个的行政队伍,整个的官僚体系的?”

说到这里,史高治不由得想起了历史上的那些“我到河北省来”(德语:我独自一人)对抗整个官僚体系,逼迫他们老老实实的给人民做公仆,管着他们不得以权谋私什么的那些人物,最后都是什么样的结果。

在中国古代,没有一位君王比明太祖更痛恨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了,他派出各种调查机构监督百官,他允许并鼓励普通老百姓投诉官员的腐败问题,他严于执法,杀起贪官来绝不手软,而且各种花样翻新。结果怎么样?结果等朱元璋一死,我大明立刻就腐败得各种花样翻新。而那个当年挡着大家,不让大家发财的朱元璋,也被一致的描绘成有施虐狂的变态和忘恩负义的暴君。

在原来的那个时空里,就是在苏俄,钢铁男在内部的混战中脱颖而出,然后不断地,一次次的清洗苏俄的官僚机构,然而,等他一死,官僚集团立刻就反弹了,然后,铁男的形象就完全变成了撒旦的投影。而几十年后,官僚集团干脆就把苏联给分了。

“我们不是一个人,我们代表着大多数人的利益,大多数人和我们站在一起。我们当然能压制,能击败那些堕落的叛徒。”德娜似乎有点激动。而这种激动在史高治看来,恰恰是慌乱的表现。

“相信群众,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史高治带着讽刺的微笑说,“但是德娜,人民群众有两个大问题。一个问题是他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来了解来监督国家机器的运行。我前面说过了,社会生产的组织是如此复杂,以至于非专业人士根本看不懂。”

“但是那些家伙有没有贪污,有没有以权谋私,大家却是看得见的。”德娜插话说。

“是的,人民群众的眼睛毕竟是雪亮的嘛。”史高治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可是他们的组织性很成问题。”

“革命就是要让人民群众觉醒过来,组织起来。”德娜说。

“然后构成组织的那一部分却可能脱离群众,变成了新的老爷。”史高治冷冷的说,“他们一样会形成自己的利益阶层,一样有可能堕落成新的官僚。”

史高治又想起了赤兔国历史上的那位伟人,他在晚年的时候的那些颇有争议的作为,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感觉到原本的革命者正在迅速的变成脱离群众的,利益和群众并不一致的官僚呢?是不是正因为这种担心,他才试图让群众通过直接干预的手段来参与国家政治呢。史高治不知道他是不是这样想的,只知道,这位一辈子战无不胜的伟人,在这最后的一战中并没有获得胜利。据说,某位白头鹰大统领前来赤兔国访问的时候,曾经称赞他改变了世界。而这位老人却摇着头说:“没那么多,其实我只在中国改变了那么一点点的东西。”许多年前,史高治在看到这段记录的时候,只将他的这段话理解为一般的谦虚,但现在,当史高治回想起这段话的时候,更多的感到的却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德娜,”史高治很认真的说,“我承认,共产主义制度从数学上来说的确是极度的完美,充满了一种数学的美感。也许,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比它更吸引人的东西了。甚至于,我都愿意说,如果它真的能够实现,那么,哪怕为它抛头颅洒热血,都是值得的。也许在世界上,除了共产主义事业,就没有任何其他的,真正值得人们牺牲生命去追求的东西了。甚至与我,如果共产主义真的有可行性,我也愿意为它努力。毕竟,这就是人间的天国。但是德娜,共产主义只是一个幻影而已,天国永远不会在人间。即使你们建立起了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它也会在顶多两三代人之后,就重新堕落成一个资本主义的魔窟的。付出无数的热血和生命,最后却注定只有这样的结果,你觉得值得吗?”

刚出现的时候,远远比不上马匹。资本主义刚刚树立起来的时候,英国人的人均寿命直线下降。这些史高治叔叔你都是知道的。我承认史高治叔叔你提到的问题的确非常的棘手,至少目前,我没想出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德娜这个时候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不过我还是非常感谢史高治叔叔你给我们的这些宝贵的提醒。也许这些提醒能让我们避免很多失败呢。”

“没用的,德娜,没用的。”史高治摇着头说,“这是一个绕不出去的怪圈。德娜,你看我。我自夸一下吧,我从一个普通的手工工匠的家庭起家,如今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而且,我还在很多的方面获得了不小的成绩,我想,也许,我能不谦虚一点的说,在这个时代里,比我还聪明的人并不多,对吧。老实说,早在和马克思先生交往的时候,我就在思考这些问题了。然而,诚实的说,我一直都没想出什么真正可行的办法。我不觉得,你和你的那些同志能有什么好办法。不要再做这样的徒劳的事情了,没有用的。”

“不,史高治叔叔,我觉得你太高傲了,太轻视人民了。的确,人民,至少是俄罗斯的人民现在还很麻木愚昧,就像罗伯斯庇尔那会儿法国人一样。但是时间会改变这一切。的确经济活动会越来越复杂,但是在没有刻意的剥削的条件下,新的技术的发展也会让生产的效率大大的提高。所以,从长远来说。人类的劳动强度肯定会下降,至少,在有了我们之后,它必须下降。”说到这里,德娜突然露出了笑容,“因为有我们这样的一个榜样,如果你们对工人压制得还像现在这样厉害的话,他们会起义的。所以我们给工人什么样的福利,你们就一样要给。我们不需要考虑利润问题。我们永远不会有需求不足,反正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可以直接分配下去,根本不需要什么市场交换。你们可就不一样了,如果要搞福利制度,那简直就像是自杀。尤其是当经济危机爆发的时候更是如此。所以,首先撑不住的到很有可能是你们。啊,我似乎有点跑题了,嗯,随着劳动强度和劳动时间的下降,以及普遍受教育水平的上升,人民的认识水平也会上升,即使达不到人人都可以完全看懂国家的运行,看出某些叛徒的猫腻的地步,但是很多人,或者越来越多的人是能够有这样的能力的,只要我们坚持把他们当做国家的主人来教育,教他们看清世界的真相,学习那些真正的,有用的东西,就像史高治叔叔您当年教育我和唐纳德那样。在那种情况下,我相信人民会有时间,有精力,也有学识来真正管理好国家的。”

“德娜,这不容易。这只是一种微茫的希望罢了。虽然我无法完全否认它的可能,但是,我敢肯定,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你也是多半看不到那一天的。从封建主义到资本主义,人类走了一百多年,而事实上,你也知道,封建到资本的跨越要比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跨越小得多。所以,你们的斗争也许几百年都不一定会有一个结果。何必做这样的明知道得不到结果的事情呢?听我的,回家族来吧,德娜。”史高治说道。

“史高治叔叔,你还记得《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中的一个比喻吗?”德娜突然问道,“‘人是一根系在动物与超人之间的绳索,——一根悬在深渊之上的绳索。一种危险的穿越,一种危险的路途,一种危险的回顾,一种危险的站栗和停留。人身上伟大的东西正在于他是一座桥梁而不是一个目的:人身上可爱的东西正在于他是一种过渡和没落。’史高治叔叔,在我看来越过了这段绳索的人是伟大的,中途掉下去了的也是可敬的,唯有害怕这绳索,一直停留在禽兽的那头,或是爬出去两步却又折返回去的才是真正可鄙的。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正确,发现了可能的正确的方向,却不敢行动的,到了今天,依旧是猴子甚至是虫子。您想要劝我做猴子或是虫子吗?”

“啊啊,德娜,你是在说我是个老猴子吗?你还是这样的尖刻。”史高治说,“好吧,我知道你的志向。虽然我不赞成你,但是麦克唐纳家有这样真正勇敢的人,我还是非常的自豪。好了,我们现在来好好的谈谈我们的生意吧。

你知道,我痛恨欧洲的工业国,远超过痛恨你们。所以,我希望帮助你们成长起来,实现工业化,并且建立起世界上第一套福利机制。然后,欧洲的那些家伙要么只能靠赤字财政来模仿你们,然后他们的人力成本就会高得一塌糊涂,然后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在市场上打垮他们。要么他们就必须向你们发起战争,你们准备得越好,工业化得越成功,战争的规模就越大,对于欧洲的工业的破坏就会越大。然后欧洲打成稀烂之后,我们就不但可以掠走他们的殖民地,甚至也能反过来控制整个的欧洲。”

“您就不怕我们在战争中解放了整个的欧洲?”德娜问道。

“哪怕上帝再保佑你们,欧洲的那些家伙也不会等到你们的实力明显超过他们才发动战争。对你们来说,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苦战而已。何况我们还可以随时干预,你们不会有解放整个欧洲的机会的。”史高治回答说,“在这之后,你们也已经筋疲力尽了,然后,你说这对我们来说还有更好的事情吗?”

“您可真坦诚。”德娜说,“不过,事情未必会都如您的意。”

“怎么,你对和我们的合作不感兴趣?”史高治问道。

“不,怎么会呢。”德娜微笑着回答说,“至少,您愿意卖给我们一条用来绞死欧洲的资本家的绳子。将来有一天,您就不担心这条绳子也会绞死资本主义制度吗?”

“啊,德娜,伟大的太阳王说过:‘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史高治回答说。

……

1926年7月,全俄肃反委员会主席捷尔任斯基因心脏病去世,弥留之际,他向党中央推荐自己的副手——瓦利亚·伊万洛夫娜(也就是德娜·麦克唐纳)接任自己的职务。一边继续和破坏分子和堕落分子斗争。

1929年2月,瓦利亚·伊万洛夫娜开始兼管对外贸易,以及收购外国产业和技术。

1930年12月,瓦利亚·伊万洛夫娜在上班途中遇刺身亡,刺杀者是一个苏军军官,由此引发了著名的大清洗运动。

1932年2月,阿道夫希特勒成为了深陷与经济危机中的德国的总理,同年3月,他从华尔街得到大笔资助。

1934年5月世界首富,史高治·麦克唐纳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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