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清明又到，该是上坟的时候了。
父亲是去年八月十五去世的，已经离开我们七个半月了，但我一直感觉他还活着。
清明前，植树节，去赶集，摊位上有柏树，就精心选了两棵旺势的，提前回老家埋在父亲的坟上。
回到家，进到门道，恍惚觉得父亲就在墙角躺椅上躺着。仔细一看，那是父亲的灵位，照片上的父亲在看着我。
“爸，我回来了”我险些喊出了声。
妈说：“想你忙，不回来了。你弟弟妹妹吃罢晌午饭，没等你，就上坟了。”
“不去了吧？”妈试探着征求我意见。还没等我回答就说：“香纸都给你准备好了。”妈知道我在父亲身上心重。
我带上买的水果点心，来到父亲的坟上。在夕阳下，父亲的坟就像一个黄馒头，两棵小柏树就像一双筷子插在坟头。父亲的童年没有吃过几顿饱饭。到了农业社，吃玉面馍的时候多，吃白蒸馍的时候少，我不由得滴下泪来。
我上了香，点着蜡烛，就开始给他烧纸钱，希望他在阴间过上好日子。把水果给他贡上，点心揉碎投在火里，特意给他点上烟，让他品麻品麻。父亲爱吸烟，是当生产队长熬夜开会惯下的毛病。老了痰多咳嗽，我不让他抽，酒还倒让他喝点。今天我没有给父亲奠酒，给他一气点了两根烟，让他好好过一次瘾。
父亲最后的日子，就是在这宽敞的大房子度过的，每一个农村老人都把死去时能躺在大房底下作为一生的奋斗目标。我陪父亲在门道炕上睡了十七天，是我自工作以来陪他最长的日子。父亲去了，大房空荡荡的,房间每个角落都有他的影子。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在这寒食的晚上进入我的梦中。
我在燕子的呢喃声中醒来。如果父亲活着，早就打开了大门。唉，燕子哪能知道主人已经离开了，没人再去关注它们了。当我打开前后大门，燕子穿堂而过，来回无目的的搜索。是找爸爸吗？一定是的，家燕是最恋旧的飞禽，不弃家，不弃伴侣。
今天农历三月初一，是我们村过古会日子，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好像专来来看望父亲一样。舅舅来了，姑姑来了，他们都在父亲灵前上了香。父亲到老时，性格大变，喜欢人多，爱亲人到家里来，爱帮邻居忙，没有了一脸的严肃，。从一个倔强执拗的强者变成了一个和睦可亲的老头，对妈妈也语言婉转。
村口已摆满了买东西的摊位，吃货摊子前已站了好些人，有买麻花的，有买甑糕的，油糕正在油里翻滚。有些摊子中午才会忙活，卖衣服的正在支架子，耍活摊子正在上货，塑料房子正在充气，最热闹的一天即将开始。
家里炸了油饼，我买了六刀甑糕提回家，有爸爸一份，给他献在灵前。爸爸有牙的时候爱吃肉，尤其是牛肉，我每回都买。后来没牙了，就爱上会喝豆面糊涂，吃油糕。村上来了卖甑糕的，也会插一块。
出了东村口，翻过河渠就是麦地。麦子已经起身，黑黝黝的，长势旺盛。在晨曦下，麦苗泛着金光，金光上有一层雾。在这绿色的地毯上，落上了一方块一方块的红霞，桃园的花开得正艳。谁又在绿毯上抹了黄亮黄亮的一笔一笔颜色，呵呵，那是金灿灿的油菜花。那些白的花，你走近看不是纯白的，白中带绿的是李子花，白中带粉的是苹果花，这是我们村最美的季节。平原是平的，因挖土起城防匪，就有了壕沟，有了壕沟，田野里显出层次，给平原的春天增添了几分艳丽和妙趣。
壕岸上有一颗老桐树，开满了白色的喇叭花，那是父亲当年领着社员泡桐育苗种的，仅剩下一棵寄托着自己的哀思。许多人家里还有当年用桐木做的衣柜，桐木防潮，做衣柜合适。我结婚的家具就是父亲用桐木给我打的，几百里送到铜川。壕底下就是当年大队的科研站，爸爸不当生产队长后就到这里搞杂交玉米，努力提高粮食产量，解决乡亲们的温饱问题。现在这里种满了桃树，成了农民的钱袋子。
父亲的坟就在我家苹果园地头上，我不知不觉地来到坟前。爸爸前半辈子爱粮，后半辈子爱果，尤其爱苹果，他一天大半时间都在苹果园里钻着，施肥除草，剪枝灭虫，疏花套袋，卸果卖果，忙不完的活。爸爸走了，弟弟才感觉到担子的沉重。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农村活有苦也有乐。体力活虽然劳累，但眼宽心畅，简单快乐。每一个农民一生下来就和这块土地建立了关系，关系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越拴越牢，嵌在一起。我也慢慢地理解了父亲不愿进城的原因，他只属于这一块土地，你让他离开，无异于剥夺他生存的权利。
下午送走了亲戚，我也告别了母亲，离开了家乡。家，离我越来越远，渐渐模糊在我视线里。我已不是这块土地上的人了，根在远方的城里。我的侄子们也会走和我一样的路。
农村会被遗忘的，父亲也会在我心里
慢慢远去的，尽管我不愿意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