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洲,我永远的乡愁

年少时读余光中的《乡愁》,总感觉一阵莫名的忧伤涌上心头。多年后,读懂乡愁却已非少年。

我曾在一首诗中写道:“乡愁是父亲日渐佝偻的背影;乡愁是母亲眼角深深的皱纹;乡愁是薄暮时分那一缕袅袅的炊烟;乡愁是梦里日夜流淌的越溪水……”下洲,是萦绕在我心底永远的乡愁。

据《汤塘范氏宗谱》记载:先祖显二公南渡从宦兰溪,后择居于汤溪之汤塘。厚大溪在村东冲积成一沙洲,村在洲下部,故名为下洲。远处有飞鸟掠过水面,悠闲地落在溪畔绿洲。诗经•南风中描绘的情景大约也是如此吧:“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下洲,是这样一个栖居在诗意中的地名。

下洲距汤溪镇仅三四里路,从汤溪西门头的下坡沿着公路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越溪桥头。越溪的一边是塘下李,李水碓,另一边就是下洲,灜洲。越溪水清澈澄净,源头是厚大溪。桥畔有榉柳,长长的枝条低垂在水面。初夏时分,会结出串串嫩绿的有黏性的柔荑花序,恰似一只只展翅欲飞的绿苍蝇栖息在枝叶间。童年的小伙伴们常常会爬上榉树折下一串花枝,然后将一颗颗“绿苍蝇”粘在额头上,脸颊上……

越溪边水草丰沛,溪岸有几茎芦苇,一到秋天,芦苇花开,随风摇曳,美不胜收。薄雾濛濛的清晨,经过越溪,总是会想起诗经中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越溪两岸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溪边优质的沙壤土适合种植甘蔗、玉米、花生、蕃薯、毛芋等各种农作物。犹记得小时候溪滩地里的西瓜黑子红瓤又沙又甜,梨瓜又香又脆。

早些年村上还有很多人家种植花卉,田间种得最多的就是茉莉花。村里老支书的女儿云琴是我童年最要好的小伙伴,而盛夏采摘茉莉花是我们每天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清晨,戴上草帽,挎上竹篮来到花地里,远远就能闻见茉莉醉人的清香。碧绿的枝叶间缀满了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偶尔也有几朵舒展着洁白花瓣,盛开着的花,扑鼻的香。应是前日采摘时遗漏下的。我们象采茶叶一样迅速将一朵朵欲开未开的花蕾摘下,放入篮中。太小的花蕾就留在枝头,而盛开的花朵因卖不出好价钱,也就留在枝头了。我们要赶在中饭之前将地里的花蕾都摘完,然后提着满满的花篮,过越溪桥一路走到镇上的供销社去卖花。据说收购去的这些花蕾经烘焙后制成茉莉花茶,远销杭州、上海等大城市。卖完花,我们几个小孩子手里攥着大人给的一毛几分零钱,跑到镇上的冷饮店里买上一块白糖棒冰或一瓶桔汁汽水,一人一口分着喝,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十分开心的一件事。

下洲村庄并不大,只有一百多户人家,五百多人口。四周农田围绕的小村宁静而古朴。几百年来,我的父老乡亲们一直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过着无世无争的田园生活。小村民风淳朴,邻里相处和睦。居住在老家的乡亲们至今仍保留着一口纯正地道的汤溪方言(古越语口音)。外人听起来如同鸭听天雷般难懂:比如茄子,我们不叫茄子,叫“裸素”,丝瓜不叫丝瓜,美名为“天萝”,南瓜也不叫南瓜,而是叫“活不”……每次回老家,听到有乡邻喊着我的小名,笑问一句“归来吧?”那浓浓的乡音听起来感觉特别亲切。

小时候村庄里大都是些低矮的老房子,也有几幢青砖黛瓦,木雕精美的四合院。那样的大房子,用我们本地话来讲叫“对合”。哑巴大叔家就住在“对合”的老屋里,云清叔叔和根新大伯家的老房子也很宽敞。那时村里有电视机的人家没几个,孩子们都喜欢跑到云清叔叔家的堂前看电视。村中错落有致的老房子之间是曲折幽深的弄堂,铺满鹅卵石的小巷。儿时的我们常常光着脚丫在小巷的石子路上奔跑嬉闹。夏日的傍晚,老人们喜欢坐在小巷的青石板上乘凉。奶奶轻轻摇着麦杆扇,爷爷“吧哒、吧哒”悠闲地吸着旱烟。光阴,就这样在幽深的小巷中慢慢地变老了……

村中有一口古井,年代久远。井水清如明镜,冬暖夏凉。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全村人的饮用水全靠这口古井。天刚濛濛亮,就有人用扁担挑着木桶到井边打水。清晨和日暮时分的井头沿是最热闹的,常常有大姑娘小媳妇们在井边淘米洗菜,闲话家常。夏天用井水冰镇西瓜,是极好的。冬天用井水洗衣服,温热不冰手。用井水煮的茶味道也特别好,喝起来也有一丝淡淡的甘甜。这清冽的井水,曾经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下洲人。如今,古井依然静静地孤立在老地方,石井栏边上都已悄悄滋生了青苔,似一个孤独的老人,默默记载着这些年小村的沧桑变化。

除了田间耕作,小村还有两大特色。是祖传的手工豆腐和索粉干的制作。虽说做豆腐在江南的农村是很常见的,但在下洲村,每逢过年,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豆腐。现在村里也有几户专门做豆腐的人家,一大清早就做好豆腐、千张、油豆腐送到镇上的菜场去卖。儿时,村上每天清晨都会有做豆腐的大妈挑着豆腐担子走街串巷叫卖。那时买豆腐一般都不用钱,舀一碗自家种的黄豆去兑换。大妈用随身携带的一杆小称将豆子一称,麻利地操起手中的一方薄铁片横竖一划拉,便齐齐地将四四方方的嫩豆腐码入碗中。手工做的豆腐洁白如玉,嫩滑爽口。用来凉拌、红烧、做豆腐羹或做小肉圆,都各有风味。千张薄而柔韧,用于烹制汤溪名菜“牛肚帮炖千张”,味道绝佳。油豆腐喷香松软,可蘸着调料佐酒亦可做菜炖汤。后来我离开家乡,去过很多地方,也尝过许多地方小吃,却依然怀念家乡豆腐的味道。原来,乡愁有时候是一种停留在舌尖的记忆。

索粉干的制作过程比较复杂,以前越溪桥头有几间老房子是村里制作索粉干的作坊。索粉干有两种:细粉适合用来做炒粉干。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平常家里来了客人,一般都用炒粉干做点心招待客人。粗粉一般做汤粉或是水索粉(冷淘)。用麻油、酱油、醋、豆瓣酱或辣椒酱一拌,顿时胃口大开。

我家的老房子座落在祠堂后面,村子的最北边。门前有条小溪,溪边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春天听蛙声,夏夜捕流萤。秋日满眼金色的稻浪,冬季白雪覆盖原野……但诗情画意之外,农村的生活还是很清贫。村民多以种植水稻为主,一年的收入,除去交农业税和一家人的口粮,也就所剩无几。平常农家,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蔬菜也都是自家种的。为了改善生活,奶奶就开始养鸡,养鸭,养猪。因此,挖蚯蚓,捞浮萍,喂鸡鸭的活就落到了我的头上。除了打猪草,我还经常去田野剪马兰头,挖野菜……

和村中大多数的年青人一样,曾经年少的我也开始向往大城市,向往城市的高楼大厦,向往体面优雅的生活。那些青春叛逆的时光,内心总想逃离,逃离贫穷落后的家乡,逃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村生活,逃离这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土地。

然而多少年后,当我站在城市的高楼上眺望远方的家乡,却发现下洲——竟已成了我心底永远的乡愁。那些在异乡飘泊的日子里,在陌生的城市街头,听到一句久违的家乡话,心总是会因刹那的惊喜而变得柔软。细雨微风处,故园草木深。在无数个风雨潇潇的夜晚,淡淡的乡愁,总是如影随行般萦绕着我。原来,人到了一定年纪,心是会慢慢往回收的。“树高千丈,落叶归根”,那些远离故土、仍飘泊在外的游子:愿你们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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