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道姑朋友
01
那年我15岁，随家父南移白慕城，父亲是读书人，思想并不那么迂腐顽固，而我从小失去了母亲，与父亲两人相依为命。父亲酷爱作画吟诗，便让我自幼学琴，这样，父亲在作画的时候，我可以在旁边抚琴。我猜当年我的母亲亦是这样，陪在父亲身边。父亲是疼爱我的，那个时候只有一些有钱人家和官宦子弟才有资格学习骑马和剑术，而父亲并没有吝啬，用自己的字画换一些银两，找师傅教我这些艺技。父亲盼望着我可以找到一个好人家嫁了，以后的生活可以稳当些。
02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那天，阳光似乎格外的温柔，倾泻于一丝丝的乌发上，轻轻的指尖划过，飘动的青丝很是生动。镜中的人用笔轻轻的描着细细的眉，灵动的眼睛里透着欣喜。胭脂轻轻的扫过红润的脸颊，丰唇拂过那一抹淡淡的红。头发盘起，与平常的发髻不同。今天要骑马出游。
03
骑在马背上，呼啸而驰，穿梭在竹林中。竹叶因为风而沙沙作响。风中带着一股清香。好像这个时刻，只有自己。
马儿突然惊慌失措，我拼命的拉住缰绳，但细弱的我还是招架不住马儿的躁动，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这马是父亲从好友那借用的，必须把马找回来。我试着站起来，好像腿有一点扭伤。还好不太严重。但用不上劲，当我正想借用竹子站起来的时候，有一双温柔的手伸向了我。“姑娘你还好吗？”抬头凝望，对上一双好生明媚的眼睛。我用手帕搁在我跟他的中间。“谢谢公子出手相救”而后，有人把我的马牵了回来。心中万分感激。原来是公子在附近打猎，马儿可能看到射箭所以惊慌。
扶上马背，我与他一起回城，途中他在讲一些打猎的趣事。我听的认真，到了城门，与他别过，也没讲出那句“下次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公子”的话。欲言又止的道了谢谢，就此别过，公子点头告别。
04
回到家拿出那绣着冬梅的手帕，似乎上面还留有一些他的气味，那是荷包的香味，会是哪个姑娘送的吗？看他的年纪似乎也到了成家的时候，脸上一顿通红。这是什么感觉，从来没有的感觉。不敢让自己在往下想，可又期待着与他第二次相逢。
父亲平时去官宦家教书的时候，我会经常自己去白湖亭弹琴，白湖亭拥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传言，有一位姑娘深爱着一个男孩，而男孩是个官宦家的儿子，不同意他迎娶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女孩，有一天男孩突然跑来看望女孩，约她晚上子时北湖见，说完就匆忙忙的走了，女孩如约子时到达，等啊等，天亮了，男孩没有来，女孩相信，男孩一定会来的，于是一直等一直等，终于，第五天的子时，男孩出现了，很落魄，男孩和女孩相拥着，男孩离家出逃的事，很快就发现了。家里的仆人已经追了过来，两人迅速推着船要逃离，仆人也是得了死令状的，不管不顾的就下湖追，船还没出去多远，就被抓到了，女孩第一次进李府的门，也是最后一次，李家奶奶见过女孩后，就让人把女孩带走了，男孩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女孩，只是听到下人说，有个女孩跳湖自杀了，好像是在北湖附近被发现的。过了许久，事情平复了，男孩也就重新获得了自由，他来到了北湖，经常一个人站那，很久很久。后来，让人修建了一个亭子，因为女孩姓白，所以起名白湖亭，亭子修好那天，男孩在亭子里呆了许久，然后有人看到一个人影慢慢的向湖中走去。从此以后白湖亭就象征着对爱情的忠贞。
望着这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想着这亦悲亦伤的故事，弹着凄凄惨惨戚戚的琴弦。有点走神，直到被一个掌声打断。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副我期盼已久的画面，穿着一袭青衣的公子出现在我面前，我竟然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回应，只是用微笑掩饰内心的激动。他渐渐的靠近我，心也渐渐的跳动的越来越快。
“姑娘可曾记得我？”
“怎敢忘记恩人”
“我去打听过姑娘，但一直没有消息，没想到今日竟然相见”
“为什么打听我的消息？“
“白慕城中会骑马的姑娘不多，曾想邀请姑娘一起骑马打猎，却没想到竟然寻不得姑娘的消息”
“我并非大户人家，多谢公子美意”
“姑娘不仅生的美貌，还多才多艺，真是难得”
被爱慕之人这样夸奖，脸瞬间红了起来，自幼也没有与哪个男子这样对话过。
“每逢十一 二十一，我都会来到这抚琴，若公子愿意听我抚琴，便可来找我”
“那二十一日，我们去竹林骑马可好？”
我点了点头，鼓起勇气望向他，还是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眸，离别后，我又在期待二十一日的相约。
05
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特意佩戴了最爱的簪子，这是母亲临走前送我的礼物，淡绿色的玉簪，小心翼翼的插入发髻里，一身青衣纱裙，腰际间的带丝把腰线完美的勾勒了出来吗，微微隆起的成熟，让女孩子看起来有几分妩媚，现在的年纪精致玲珑。
第一次与红莲在北湖游走，静静的期待一个身影出现。
“碧笙”
回头看到一个挺拔的男子慢慢的走进雾中。
“夜辰公子”
“唤我夜辰就好，你的马儿很好看，红色发髻，”
“红莲很听话，她是我的朋友”
“跟我也是朋友吗？”
朋友？我和他成为朋友了吗？
“若你不嫌弃，我当然愿意与你为友”
我与他策马同游，就像烟雨如梦一样，那么不真实，却又那么美好
“为什么你的琴声里总有一些悲凉？”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故人太孤单”
“他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怎么能是孤单呢？”
“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了还有意义吗？”
“默哀大于心死，活着的人才痛苦”
“啊，夜辰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说着我转身向白湖亭跑去”没想到是
被一股力气拉回，你从马儿身上抽出一把伞，将我拥我入怀中。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拉着我的胳膊，跌入你怀中的那一刻，我好像不能动弹，除了能感觉到你胸口的温热和心跳声，仿佛时间停止了。我没有动，你也保持着这一刻的姿势。雨滴滴滴的落在油纸伞上，直到雨越下越急，我轻轻的说了一句“你的衣袖淋湿了，去亭子里避雨吧”
他右手顺着我的胳膊滑到了手腕，拉着我走进了亭子里
“你的手腕好凉，冷吗？”
“雨下的有点急，风有点…”话音还没落，我又被拉入这个温暖的怀抱
“好点了吗”
“轻轻的在他的怀抱里点了点头”第一次与一个男子这么亲密的接触，紧张、害怕、还有一些幸福。幸好这个男子是他。
雨渐渐下小，我是不是快要离开这个怀抱了？以后还有机会和他拥抱吗？小心思一下涌上心头，似乎被他发现了什么。
双手放在我的小臂上试探的问着“是我冒犯你了吗?你…不喜欢，
看到他失落了样子，我立刻回答道“不是的“
“那是什么？“
看着他有点欣喜、有点期待的眼神，就像会吸人的魔法，让我无法自拔
“我希望下次还能这样看着你”我笑的像花儿一样
是夜辰经常说到的，说我那个微笑，是他见过最美的。
似乎，这个年代所有的故事都是惊人的相似。命运都是一样的不可抗力。
06
秋天过去，冬天就不远了吧，冬天是最难挨的日子，水会把手冻的通红，不过我喜欢雪，喜欢下雪的白慕城，喜欢被雪淹没的北湖，喜欢从雪中归来的人。
夜辰依旧遵守着我们的约定，生命中没有比能见到他更重要的事情了。夜辰每次与我相见都会送我一些小物件，他说这是他看过的世界，要同我一起分享。但他从来没有送过我女儿家的东西。
白慕城已经被大雪覆盖，踩在雪上，听到积雪被碾压的一瞬间，会有一丝不忍，雪白的小东西就这样消失了。白慕城最美的地方叫做华山，那是一个悬崖，像站在云端之上，接受着细雪的洗礼。
蝴蝶初翻帘绣，万玉女、齐回舞袖。落花飞絮蒙蒙，长忆著、灞桥别后。浓香斗帐自永漏，任满地、月深云厚。夜寒不近流苏，只怜他、后庭梅瘦。
“这是这次送你的礼物“
“伞?“
你的拥抱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我们在伞下相知，它对我来说是一种回忆，你的琴声、你的笑容、你的温度，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我没有提问，只是用力的拥抱了这个男人
他的话就像这华山夹着细雪的微风，雨丝微凉，
风吹过暗香朦胧，一时心头悸动似他温柔剑锋，过处翩若惊鸿。而我却像一只还未长出羽翼的鸟，突然被丢弃在这雪地中。
是否情字写来都空洞，一笔一划斟酌着奉送？
我只能卑微的换个笑容对上你那深邃的眼眸，一句话不说。甘愿沦为平庸。
最后一字一句誓言多慎重。你眼中有柔情万种，如脉脉春风让冰雪消融。
留一个背影，任大雪模糊。
07
大病初愈，我便弃了马，弃了琴。每日作画，一个白衣青年在雪地中撑着那把画着碧莲的伞。
听说，有达官贵人要娶妻了，大摆三天酒席，普天同庆。街坊邻里都要去参加。对了，还有扶摇女也会去祝贺。
扶摇女？红透白慕城的那个才女？
是啊，还是这慕家有手段啊，听说从来没有露过面，只有有财的主才一睹芳容。
那跟金家小姐比，谁更漂亮啊？
那谁知道，咱都没见过，今天去也就是凑凑热闹，吃个喜宴。
“那年长街春意正浓，策马同游烟雨如梦，檐下躲雨望进一双，深邃眼瞳，宛如华山夹着细雪的微风，雨丝微凉，你拥我入怀中。一字一句关心多真诚。你眼中有柔情万种如脉脉春风，冰雪也消融。”
这扶摇女唱的是这大少爷跟金大小姐的故事吗？真是天作之合。
“小姐，白姥爷请您去前殿用餐“
“回了吧，咱们休息一下就走“
“好“
扶摇女摘下面纱，看看铜镜中的自己，好像瘦了一些。换了一身朴素淡雅的裙装，扎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根玉钗。吻了偏红的唇纸。现在的她不如几年前的清纯模样，需要这些东西掩饰眼中遮不住的伤。让自己有点活人的气色。
不管怎么样，眼前的人都算的上是美人。
好久没有见过这番景象，万家灯火好像都在为这对新婚夫妇庆祝。或许这种热闹能趁的自己不那么可怜。
选择了一个看起来都很老实朴素的围桌坐了下来，大姐很热情，“姑娘喝水吗？“
“谢谢大姐“
“姑娘，你长的真好看，你一个人参加这婚宴的吗？“
“我和一个妹妹一起来的，她过会就到“
“真好，你跟着金家大小姐认识吗？看你也很有气质，也是官宦之家吗？“
“不认识”官宦之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坐在这用餐？扶摇心中说到
“新郎官来敬酒了”
转身之后，一眼万年的期待却在这一刻相遇了。
“祝白公子新婚快乐”
在一旁祝福声，扶摇喝下了杯中的酒，仰头的一刻，大脑不停运作，眼前的这个男子是梦里的那个撑着伞和自己相拥的夜辰？
“扶摇小姐，你怎么去掉面纱了？”啊碧轻轻的说到，但却被旁边的白大少爷听到了。
少爷该下一桌了，哦好，
“没事，心情好，叫我碧笙吧，今天没有扶摇女”
几度苦情，想否？，谁家喜宴相逢，一杯女儿红，醉梦再相思
看像前方，佳人在侧烛影摇红。她好像在等着他的回归，轻轻的掀起头帕。看上他温柔的眼神，感受他身上的体温。感受他身下的欢愉。
他的唇是温柔的？还是激烈的？他渴望她的身体吗？他喜欢她娇羞的样子吗？
灯火缱绻映着一双如画颜容，宛如豆蔻枝头温柔的旧梦。
对上你惊讶的眼神，却要装作对面不识，但我却思绪翻涌，想起那个白衣少年。
酒一杯一杯入喉，回忆也一点一点涌现。我是不是应该沉醉装疯，借你怀抱留一抹唇红？
或者跟身边的大姐，讲讲我跟你故事？让大姐感受一下官宦家庭的作风？
然后欣赏着大姐吃惊的表情，我的内心会不会好受一点？
可我没有勇气，只能用假笑扮演从容，侧耳听他那些情深意重。努力的控制自己不去看你看熟悉的面孔，只默默饮酒，无动于衷。
看到这样的我你惊讶吗？
我廖碧笙成了白慕城有名的歌姬扶摇女
你张夜辰成了白慕城白知府的儿子白沉
原来你姓白。。。。
“早就听说白家大少爷与金家大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就定了亲。”
呵呵，若你早与她人两心同，何必又来惹我错付了情衷。
酒是断情酒，入喉辛辣，在胃里翻涌是不是可以渐少一丝痛，眉头紧锁，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你竟然心动，怎么？是在可怜我吗？
当年我偷偷在城里找你，希望能遇见你，可是根本就找不到你。这么长时间，我竟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也是我喜欢的是张夜辰，不是白沉。都说坐不改姓，你骗的还真彻底，是怕太多女人的纠缠？还是你那位金大小姐知道后，跟你退婚？
一厢情愿的爱情，大概都是难产吧。
只要他的身影还在这，我的视线就不会离开，也罢。今天也算有个了断。
“我们走吧”
“这酒气太重，你先再后院亭子那等我，我去给你拿个醒酒汤，要是回去，让人看到，该有事了。”
“好，我去前面亭子等你”
“碧笙”？我听错了吗？怎么会有熟悉的声音叫我名字，一定是我喝的太多。
“小心，你喝的太多了，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喝酒的”
白公子，你也说了是以前，现在我不是碧笙，是扶摇女。
你知道我现在干什么？
给你们这些有钱有名的人卖唱，唱的好了，多拿点银子，唱的不好了，惹你们不高兴了，
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这几年我大概除了你，这白慕城的公子哥都见过了吧。
白沉少爷！“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相逢时的嘘寒问暖，如今却是冷言冷语。
“新婚快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蹦出这句话。
“碧笙，事到如今，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我把你从那里赎出来好吗?离开这里，你还可以嫁个好人家。“
“真可笑，离开这里？我去哪？我一个人能去哪？“
“一个人，你不是还有父亲？“
“张夜辰，你不要跟我提我的父亲，你想我走？我扶摇女影响你的生活了？还是那个廖碧笙影响你了？“原以为我会哭哭啼啼，嘶吼的责怪这个男人。但我没有。做的很好。
“碧笙不管我说什么，都是我负了你，是我没勇气“
“你不要自以为是了，以前的廖碧笙爱你，但不是非你不可，现在的芙瑶女与你陌路，何谈辜负？”
背影离去，眼前好像被迷蒙缠绕，走进了一个白雪皑皑的地方，前方有一个撑伞的少年，走近看去，却空无人影，只剩下这不见底的深渊，芙瑶女慢慢靠近涯边，纵身一跳。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愿只身在这红尘中。
若是再见，只求一个善终。
白沉，再见。
后来，白慕城中，再也没有廖碧笙，芙瑶女，不远的道馆里里多了一个生的漂亮的道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