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岁月之心智初开

我记忆里的中考也是相当紧张的。

一直是放羊式成长,没有人对你的学业提出一丁点儿要求,唯一可比的是小学同学里的一个学霸小升初就考进了县城一中。

县城里有影院,村里的主妇们为了看一场电影得筹划大半个月才去得了。县城里有新华书店,里面卖书也卖新奇的文具。

我想去县城里读书,随着毕业将临,危机感陡增,我便如饥似渴地啃起书本来。上课那自然是听得仔细,放学就各自占据土墙的一角嘤嘤嗡嗡地背书。

为什么不在教室里背?值日生扫地呐。土的地,连水泥都没抹那种,如今支教老师拍得大山里那种。一扫帚下去便尘土飞扬,扫完,打回两桶水,呼呼泼下去,过半个钟,尘埃落定。

背书,史地生政治,语文英语。天擦黑,背着书包往家赶,五里路,路上也背书。脚底生风,半入疯魔,灵魂出窍,恨不能把一分钟掰两分钟来用。

远远地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轻轻飘飘地。走近了,像史老师;再近了,是史老师。

老师,您散步?

离着五六步,我便大声问候他。因为老师是仰头望天的,好像被天空里云霞的余韵吸引着,全然没有放低视线。

被这么一问候,史老师收回目光望向我:哎哎,散步。放学了?

哎!我应着。

这是农村娃和老师打招呼的方式。没有多少话。问候完,老师往西,我往东。

你还在念书哇!

突然身后传来这一句。

我驻足,回转身,史老师自然是转过身向着我的。依然是五六步的距离。

哎!

我回答。

嗯!

史老师点点头。老师转身向西,我回身向东,各自走去。

还在读书?我,难到不应该读书了吗?

诚然,我小学里的那一帮女同学,一个班的女孩子,就剩下我们村的俩还在学校了呢。

原来这么多女孩子都不读书了,去种田,打野菜,学缝纫,学绣花。女孩子该做这些。

我还要读书吗?我能读书吗,继续读书,就得考上县城的二中。那一年划片,我们可以考二中。

约莫一个月后,在饭桌上,妹妹说,史老师说你是咱学校的骄傲哩!你去市里比赛,拿奖了。史老师去镇上开会,镇里把奖品发给你们校长,念你名子哩!

我的心扑腾扑腾地跳!

史老师不会怀疑了吧,我是要读书的,我可以读好哩。

大地作为操练场,风里雨里穿行的孩子,对于老师这个字眼,自骨子里是敬畏的,老师很神圣。

我还不够上学的年龄,史老师就来我家里,和我爸商议,让我入学,给其他家长带个头。

我五岁半,已实实在在是家里的一把小帮手了。打猪草,扫院子,做饭、洗衣、带弟妹,样样行。

我去上学,娘自然很舍手,但老爸是镇里的干部,他得带头,好让家长放手让自家女孩儿上学去。

那段时间,我爸和老师们,到有学龄儿童的家里走访,一次又一次。

开学了,从未进过教室的野孩子,忽然给关在一起,要多热闹有多热闹,光纪律就得整顿一个月,才能真正坐下来讲课。

既然是多次拜访才给家长放手来上学的,孩子在年龄上自然是参差不齐。我是最小的。五岁半,最大的十岁,个子高高,已经是大姑娘。

于是大姑娘在后来就成了班霸,遇到事情的孩子都要撕一张本子纸给她来消灾。她自己便不用买本子了。

我倒是没有给她撕过纸,因为我爸在镇上是个小干部呢,我又胆小怕事,她们结伙拉帮的,我都不参与,她们也不睬我。

史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教语文美术德育,有另一个老师教数学体育。我学习还算好,经常往老师办公室送作业。

有一次,一推门,史老师正和大队里的人诉苦:我家里一窝孩子,这点公分,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我心里很是翻腾了一阵子,史老师,在我心目中是神一样的存在,怎么可以为了公分,去和别人抢白?

史老师那样的人,本该是不屑于争利的;可是,史老师说他家里没有饭吃了…

现实与想象的落差,着实打击了我。小孩子心里的隐秘的崇拜,不经意间给击碎了。

史老师不过是一民办老师,拉扯着一大家子,在那样的岁月里,该多么难。

史老师长期害着肺病,天一冷就喘不开。于是我们班比起别的班,总是早早地预备过冬的木柴。

在桃李争艳的时节,年前秋季剪枝的木条已经干透,我们便排着长长的队伍,走过花瓣飘落的果园,去看园的屋子旁,把树枝背回学校码齐、盖好,春夏秋三季眨眼即逝,入冬教室里便生起炉子。

烟熏火燎的,冰冷的空气渐渐暖和了。这样以来,满是冻疮的小手才不至于僵硬地不能写字,史老师的肺病才不至于让他喘得讲不成课。

我终于进了二中,来了南边的大学。我的史老师,却早早地走了。还没等来大学的喜报,在我埋头于书堆高三时节,史老师悄然走了。

前一阵子我梦到了那个身影,倒剪着手散着步,轻飘飘地,晃晃悠悠地。

在穷困的年月,落后的家乡,开启我心智的史老师,没能熬到富足丰裕的好日子,便走了。

朗朗书声,和着嘹亮的蝉鸣,史老师一手托着书本,一手背于身后,在教室里踱着步...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小学五年时光里,我的眸光渐渐自满眼草木活计里跳脱出来,开始梦想着外面的世界:我要坐上那列火车,去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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