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的早上

阿烟是个看起来忧郁的女孩子,今年26岁,和父母一起住,她没有什么追求,她很平庸。带着黑色边的框架眼镜,皮肤很白,留着齐刘海和齐耳的短发,身材匀称,大概也有个165厘米左右,整体看起来应该是个长相清秀的乖乖女。阿烟确实很乖很听父母的话,但是她太过安静,性格内向的过分,不爱说话,脸上很少有什么表情,走在人群中就是那种隐形人,根本没有存在感。也许恰恰是因为她平时不说什么话,所以内心的想法特别多,仿佛她有两个自己。如果说另一个自己是真正的阿烟,那么别人眼中的自己就是一个驱壳。今天只是普通的一天,但也是这个城市每周最拥挤的一天。阿烟和所有在这个城市辛苦工作的上班族一样,每周一要早起去单位上班。幸运的是阿烟在一个事业单位上班,每天9点上班,比一般的公司晚了半个小时,我想一定有人羡慕她可以多睡会儿,然而不幸的是阿烟的家离单位特别远每天上班大概要花上1个半小时。没错,虽然单位9点上班,但是阿烟7点半就要出门。阿烟是个喜欢早起的姑娘,她不喜欢早起傻一天这样的说法,因为怕堵车今天阿烟起的比平时更早,阿烟按下6点半的闹钟后就迅速起床。她自己睡一个屋,怕吵醒隔壁睡觉的父母于是小心翼翼地绕过客厅到卫生间快速的刷牙洗脸,然后用那把掉了两个齿的梳子轻轻梳着那头特别黑的健康短发。梳完头发她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白皙的脸感到满意,瞳孔在镜前灯的照射下反射出一丝亮光,紧接着一片漆黑,阿烟关上灯,一个人在黑暗里呆了两秒钟,貌似又在想什么头脑里的怪事,但是她也知道不能这样沉思下去,这可是个早晨啊,又是礼拜一的早上,她快步离开卫生间,坐到餐桌前,左手拿起昨晚妈妈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面包切片,右手用刀子抹着桌子上放着的蓝色罐子里的花生酱。这样把面包片的三分之二的地方抹好酱后,她从餐桌抽屉里拿出上周去超市买的速溶咖啡,不仅不慢的倒进她最喜欢的星巴克黑色杯子里,用开水冲过的咖啡散发出浓浓的香味,阿烟嚼着嘴里的面包闭上眼睛用鼻子使劲吸咖啡的香气,她很享受这一刻,在咖啡的香味里,她又想到一个故事,她想象自己开了家像星巴克那样的咖啡店,只要顾客一推开咖啡店的门就会闻到扑鼻而来的咖啡香气,阳光洒在纯木色的柜台上刺痛店员的眼睛,咖啡店里一片明亮,一沉不染的地板,黑色金属简约又不失个性的桌子,画着梵高星空的天花板,穿着印着咖啡店标志的特别制服的店员,他们笑起来露出银白色的牙齿。。。。。。阿烟被又烫又酸又苦的咖啡呛了一下,咳起来把嘴里的面包屑喷到了桌子上,她睁开眼,看了一眼正对着墙上的时钟,7点10分,皱着眉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打了个苦涩的饱嗝,然后揉揉眼睛迅速站起来穿好衣服轻轻关上防盗门走了出去。

这是个3月中的早上,日出明显比冬天要早了,阳光晃了一下她的眼睛,她被迫眨了一下眼睛,但她并不觉得讨厌,这座城市已经连续好几天雾霾了,能遇到这么阳光灿烂的一天也真是难得。早晨的风还是有些凉,风穿过阿烟的浅蓝色短棉服,还有她下面穿的玫瑰色运动裤,阿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大概就是不穿秋裤的缘故吧,她心想,迈开脚步朝每天通往公交车站的毕竟之路——小区中间的小花坛走去。花坛中间的空地上多出了好多晨练的中年女人,她们大多50岁左右,因为退休了的缘故,每天和住在这里的邻居相约来这里晨练。她们有5个人,大多穿着深色的衣服和运动裤,听着放在离她们正前方30米处的收音机里唱的民族风歌曲慵懒的伸着胳膊和腿扭动着。而花坛的四周是一些匆忙去上班的男男女女。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的中年男人骑着一辆被压的有些扭曲的电动车,后面坐着他的儿子,一个歪戴着小黄帽,背着漆快掉光的米奇图案深蓝色书包的胖孩子。那孩子鼓起的脸上两只眼睛眯成缝半睡半醒的样子,随着他父亲的电动车从阿烟的身边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乱了阿烟的头发。她看着前面远去的男人和孩子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然而那段时光并不那么愉快,阿烟不管去哪个班都像是空气一样没有任何存在感,她总是坐在教室的角落沉思或是一个人走在热闹的走廊里,看着操场上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玩的同学内心充满了羡慕和凄凉。她深知自己的孤独,但她最怕的是别人发现她的孤独。她知道没有哪个孩子会像她这样一个朋友都没有,就算她能骗过家长,也骗不过同学,她总是能从别人看她的目光猜测出那些人一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嘲笑她没有朋友。她害怕这种猜测,她怕这猜测变成现实,每当她沉浸在这种恐惧中,都能感到深深的羞耻,这种羞耻感仿佛血液一般流变她的全身,在她的皮肤下面一点点腐烂。

公交车刹车停下来等红灯,差点没摔倒的阿烟这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摇了摇头,看着周围的一切,黄色的残疾人专用车座,座位下面零星的别人用过的攒成球的纸巾,透过污浊的车窗玻璃隐约也能看到自己脸的轮廓。在沉思中阿烟上了这趟去往地铁站的公交车,好在车上并不拥挤,座位全部坐满,站在车里的人也不多,车厢显得有点空旷。售票员用沙哑的嗓门大声说着一些扶稳坐好的文明用语,阿烟背对着售票员看不清她的脸,但通过声音能分辨出这是一个疲惫的中年女人,她的声音虽然大可是尾声总是底气不足,让听她说话的人也觉得累。她也许是个抽烟的女人,所以声音才这么沙哑,阿烟紧握着座位扶手咪起眼睛又陷入了沉思。可惜她并没有继续想那个声音沙哑的女售票员,她还是在想她自己,她觉得现在的生活终于能让她喘口气,虽然她依旧是一个没有朋友独来独往的人,可是离开学校后不会有人在注意有没有朋友这一点了,大家去上班都是为了去挣钱,没听说过有人上班是为了去交朋友的,参加工作前妈妈就告诉过她到单位不要和同事深入交往,因为职场都是有利益关系的,不会有人真的把对方当朋友。显然阿烟的妈妈多虑了,阿烟不仅不会深交,她根本就没有朋友,与其说没人愿意把她当朋友,不如说是她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和任何人交往,不必要的时候甚至也不想和同事打招呼。虽然阿烟知道工作后不会有人再关注她有没有朋友这个问题了,但是她依旧无法交朋友,她自己也意识到这是个问题,但是她没有办法,她好像得了一种病,无法长时间和别人的眼睛直视,也无法大声说出一句话,每天表现的像受了惊的小狗唯唯诺诺的在单位的楼道里穿梭。她也上网查过,百度上有个和她出现的症状类似的病叫社交恐惧症,阿烟看一眼这个名字就觉得更加恐惧,不只是恐惧,还有那种屈辱感,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比艾滋病还可怕的病,于是她再也不去搜索这种病以及和她自己相似的症状来了,她假装把这些都忘掉,然后告诉自己也许说不定哪天就死了,谁会在意自己得过什么病啊,况且这又是一种查不出来的病。

公交车随着一声咣当声在地铁站附近停下来了,阿烟像一具尸体一样僵硬的从车上下来,但她没忘记刷卡,关于刷卡上车下车走路这些事已经在阿烟的脑海里成为自动运行的程序了,她可以一边在自己的世界里畅想一边像其他人那样顺利的走完上班的路。这条路她已经走了3年了,但是她依旧讨厌这条路。从公交车上下来到地铁入口一共100多米,可是这条路上面不是有很多过往行人扔的垃圾就是一些早晨遛狗的人遛完狗留下的狗的粪便,有的粪便特别大甚至阿烟曾经怀疑那并不是一只狗的,而更像是人的。她感到恶心,所以走这条路她会特别小心,生怕踩到什么让人想吐的东西。然而还有更让人郁闷的事情,地铁口附近停满了做早点的餐车,那些商贩们在脏兮兮的早点车上摊着煎饼,卖着不知道是什么肉馅做的包子,还把一些烤的火红的又粗又大的香肠加进刚炸好的鸡蛋灌饼里,每次经过能闻到扑鼻的油味还有恶心的肉味。但并不是所有人觉得恶心,有一些穿的很时尚的女孩会停下来买一些早点然后边走向地铁边把这些东西塞进刚涂过口红的嘴里,那些口红沾在食物上又慢慢和那些食物合为一体通通被咽下到肚子里。很难想象那些卖向丑陋的食物是被这些打扮漂亮的女孩吃掉的。当然也没人能想到正在走路的阿烟其实内心是多么想呕吐。

好不容易进入到了地铁里,下了两大段台阶后所有人都拥挤在一个通道口前接受安检,大家推推搡搡每个人都想赶紧把自己的包放在安检的传送带上,于是那些包总是会摞在一起进入安检机器,而出来的时候每个人又拥挤在一起找自己的包,有些人甚至为了赶快拿到自己的包而把别人的包随手推到一边。而每当这个时候再安检口总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争执,有时候因为一个人推了另一个人的包,有时候因为一些好像赶着上飞机似的特别着急的人插队而导致后面的人非常不满。还有一些女人的包特别贵,所以他们拒绝把包放到安检传送带上,她们不希望自己的包被其他人乱七八糟的包挤到一边,就好像包的表皮连着他们的神经一样。而他们的借口就是自己的包太小根本用不着安检,并且自己也没带什么危险的东西,他们愿意打开包让安检人员亲自查看,但就是不能把包放到传送带上。可惜安检人员总是那么不解风情执意要把她们的包放到传送带上进行安检,而这些女人却怎么都不肯,于是后面安检完包的人就只能一个一个绕过这些女人去刷卡进入站台,他们有的人很不满甚至故意去撞这些女人,而这些女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她们甚至也会用不同于平时娇滴滴的嗓音大声喊。

每天都是这么混乱,阿烟甚至开始担心这些地铁安检人员会不会寿命变短,也许这个职业会成为全国寿命最短的吧。下到站台后,阿烟排到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后面,一阵风把那女人的头发吹起来拂过她的脸,阿烟感到一阵刺痒紧接着被后面的人推上了车。车厢里挤满了人,正对着自己的男人脸上长了好多仿佛马上就能挤出白浓的青春痘,从他嘴里呼出一股带着口臭和肉包子的味道,阿烟感到胃里有些东西翻滚了一下,她调整了一个方向,尽量屏住呼吸告诉自己这都是幻觉马上就好。而后面的女人拿在身前的皮包上的金属锁顶着阿烟的腰,她感到非常不舒服,但是更不舒服的是她的脚几乎没地方占,有一只脚只能踮起前脚掌强忍着站着。车厢里没有人说话,有几个人拿出大屏手机若无其事的看起电视剧,另一些人仰着头紧盯着车厢上方的站牌。随着到站的噔噔声,车门打开没有一个人下去却又上来很多人,人流把阿烟挤到离车门越来越远的地方,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早上。她轻轻闭上眼睛假装灵魂出窍,若是真能和灵魂分离,我想阿烟一定会尽早离开自己的身体吧。她是那么的不合群,那么的隐忍,又那么的羞愧,她也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会有个神灵般的人出现在她面前来拯救自己,但悲哀的是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出地铁后阿烟又上了单位附近的公交车,司机是个看上去有些粗暴的男人,他剃了寸头,一边躲着脚下的刹车一边骂路上的车,车上的一些人转过头去看着司机,过了几秒钟就又面无表情的把目光放在自己的手机上。中间有一站上来两个拎着铁桶的民工,其中一个把桶放在地上自己靠着车上的栏杆。阿烟突然就想到了植物大战僵尸里的铁桶僵尸,她不禁笑了一下,露出半排雪白的牙,脸上的五官也不再紧绷都变得柔软了些。只可惜这笑容只持续了一秒,好像春天刚来就被冬天带走了。在这拥挤的车厢里,有人笑,有人骂,有人看手机,有人大声交谈着,大多数人还是和阿烟一样沉默着。大部分人是在去上班的路上,也有少数几个坐在黄色座位上的老人身上背一个小布包,用堆满皱纹的眼睛看窗外的风景,阿烟觉得他们也是这公交车上的风景,因为上年纪坐公交免费的缘故,许多老人都喜欢坐公交去一些公园游玩,而且特别喜欢在早高峰的时候去。阿烟并不讨厌这些老人,但是她希望自己老了以后能不在早上坐公交,因为她深知这些上班族的苦。

阿烟按亮了手机屏幕,8点50分,单位的蓝色牌子离自己越来越近,这是一天的开始,也是某些痛苦旅程的结束。但对阿烟来说早上和晚上没有区别,白天和黑夜也没有区别,因为自己会孤独的来也会孤独的离开。一天的开始和一天的结束,都是忍耐,如果活着就是忍耐,那么死呢?阿烟从来不考虑关于活着还是去死的问题,因为在她心里,哪里都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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