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鸟儿

北方开始供暖,大概冬天真的来了。

我度过了浑浑噩噩的14天,这14天像是被塑料薄膜包裹住口鼻的人,绝谈不上舒适。

今早戴着耳机听歌上班的路上,隐隐约约能听见身后有人不断叫我的名字。

一回头,发现是徐来,她一边笑一边跑,像是一枚杀伤力十足的糖果炮弹,被发射到我身边。

她把头发烫成栗色的大卷,多了几分女人的妩媚,比以往更好看了。

“测测,好巧啊,你去哪里?”徐来甜甜地问。

我很尴尬,不适地胡言乱语:“去约会。”

“真的吗?”徐来忽闪着大大的杏眼,从头到脚打量我,而后“噗嗤”一笑,“你去约会就穿这样啊?”

我暗恨自己今天出门只是草草打扮,嘴里不自然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约会啦……你要去哪儿?”

“我去做指甲,就在街对面的美甲店,所以才穿的邋里邋遢。”徐来说。

我看着她的毛呢连衣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窒息感开始出现。

“测测跟我一起去吧,你自从上一次失恋之后就没有打起精神来,我很担心你。”徐来挽上我的胳膊。

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她总是担心我无法照顾自己。

悲哀的是我的确总做蠢事把自己弄伤,所以她常常对我露出一种担心和得意混杂的表情,那表情读上去是:你看吧,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子。

美甲店的老板看见徐来进门,夸张地叫出声:“哦,我的玫瑰花来了!”徐来状似娇羞地用手轻拍老板的肩膀。两人旁若无人的调着情,我在旁边像蜡像一样尴尬。

“今天的主角不是我,是她。”徐来牵住我的手,把我拽到前面,“给我的宝贝挑选一个风情万种的颜色。”

徐来把食指竖在我要讲话的嘴巴前面,说:“你太正经了,需要放松。今天就都听我的好吗?”

我闭上嘴巴。

从来,都是听你的。

我的指甲上面有一颗粉红色的爱心,充满了小女生的嗲嗲气息。我不适的穿了一件袖子很长的外套,寄希望于遮住它。

它不丑,只是我不习惯。

而且它跟我的头盔不太搭配。

我戴着头盔,穿着一件袖子很长的外套,坐在我家楼下的花园的角落里。

这个地方以前种了一丛黄色月季,枝条上有刺,我有一天看见一只白色的小猫被枝条刮住肚皮,血粼粼惨兮兮,就趁没人注意的深夜把月季拔掉了。

可是之后也没有再见过小猫,真令人费解。

我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坐在角落里,偷看栅栏外边的人。

在我小的时候,无数个不能去上学的白天里,我都会找到某一个角落坐着,带着我的头盔。

“你为什么总是戴着头盔?”爸爸问我。

“因为我不想别人认出我来。”我说。

我爸是一个巨人,身高两米二四,身穿背带裤和深色短袖,口头禅是:“我不打篮球是因为我不会打。”

大概是因为身高的缘故,他无论做什么,都会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而实际上,他是一名魔术师。

“测测,可是你这样戴着头盔,人们会更容易把你认出来。”爸爸说,在我震惊的表情里凭空变出一朵花,“开心点,想戴就戴吧!”

那是一朵玫瑰花,不是月季。

真正的玫瑰花花瓣只有一层,看上去憨憨的,不那么精致。

但是它是玫瑰花啊!

我把它做成干花,放在我的鸟笼里。

我养过一只鸟,叫做阿奇。

它有着白色的羽毛和黑色的小嘴,歌唱起来像是在嘶喊。在炎热夏天的午后,阿奇喜欢歪着头打量身边的吊兰,像一个充满探究欲望的学者。

阿奇的死亡很具有戏剧性。

在某一天早晨,阿奇摆脱了脚上的锁链,追寻食物的香味,一头栽进了滚烫的豌豆汤里。

女佣因为正在客厅接电话而丝毫没有察觉。之后又心不在焉地盖上汤锅,急急忙忙地去给好友回电话去了。

爸爸在餐桌上打开汤锅,又“砰”的盖上。

“别看这个,宝贝儿!我来处理。”

“那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

“不,我看见了,那是什么?”

“你看错了,宝贝儿,让爸爸来处理好吗?嘘……别哭,那什么也不是。”

“……”

简而言之,阿奇死了,爸爸娶了女佣。

“她虽然是一个糟糕的女佣,但我保证她会是一个好妈妈。”爸爸说。

我不相信,可是那个时候,我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我就像是那只栽进汤锅里的鹦鹉,无论如何扑腾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宝贝儿。”徐来挽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对我说,“你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抬起头,看着她,“他是你这个月的男朋友吗?”

那个男人先是错愕地看着我,而后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微笑,“你不会以为我会这样吧?”他转过头看着徐来,“她跟你说的一样爱给人找麻烦。”

徐来爆发出一阵银铃似的大笑,冲我甜蜜地微笑着。

我沮丧地低下头,感觉到挫败和自责。

我一直认为父亲的死亡与我有关,如果我能再强大一点制止他跟女佣结婚的话,也许他就不会死了。

就像现在,如果我能制止这个男人走进我的家的话,也许我就不会这么不开心。

但我还是把他们两个好好的请进了家门。

在厨房煮茶的时候,徐来说这个男人姓王,我可以叫他王哥,他是一个摄影师,两个人在一次私房拍摄的途中认识,然后迅速的成为了男女朋友。

“那他呢?”我问的是徐来的上一个男友。

“他好像辞职了,我不太了解。你知道的宝贝,我对分手过的男人都没什么兴趣。”徐来可爱地撇撇嘴,像一个任性的少女。

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小动作,人们总是忽视她的年龄。

王哥是一个风趣的男人,身上有某种法国人的浪漫气质,这点很令我着迷。

更何况他才二十九岁,跟徐来比起来,我觉得我更适合她。

听见徐来尖叫的时候,我的睡衣松松垮垮的罩在肩膀上,能看见一只袖口上淡蓝色的蝴蝶结。

王哥几乎是把我掀翻在地,然后慌张地向徐来跑去,接着,就被一个耳光扇歪了脸。

我第一次看见徐来这么生气,她甚至掉了几滴眼泪。

他们两个人推搡着,厮打着,怒吼着。我跑到那滴眼泪掉落的地方,蹲下身体专心致志地看。

“真奇怪,原来徐来也会哭,她哭出来的居然也是泪水,这太奇怪了。”

我听着他们吵闹的声音,觉得我的鹦鹉又飞回来了。

徐来打跑了王哥,像是得胜归来的女王,向我走来。我以为她会打我、骂我,然后歇斯底里,但是她没有。

她走到我面前说:“走,妈妈带你离开这儿!”

我困惑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墙角的老式挂钟响了十五下,这期间,我们一直沉默着对视。

“妈妈带你离开这儿!”徐来又说,信誓旦旦的样子。她伸出手来拽我,我躲开了。

她盯着我躲开的手臂看,像是被我伤害到了。

“我……我妈死了。”我说。

“你闭嘴!”

可是我停不下来了。

“我爸表演魔术失败,妈妈做为助手被爆炸波及,跟他一起死在台上了。”

“你闭嘴!”

“我当时坐在第一排,脸上被划了一道疤,就在这儿!”我用手不住的抚摸着眼角的那道疤,“就在这儿。”我重申。

“我叫你闭嘴!”徐来歇斯底里地喊,她的眼妆花了,卷发也变得凌乱,“一个女佣也配你叫妈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过来!”

她抓住我的头发,让我的脸跟她的一起出现在镜子里,“你看,我们长的多像啊!”她着迷地说。

“男人算什么呢?你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啊!”徐来说。

“我这里有一道疤。”我说。

这句话就像是刺破气球的一根针,让徐来脆弱的神经又敏感了起来,她大喊着:“不!不!”

她抓着我的头,向柜门上的镜子撞去,一下,两下,砰,砰,砰……

在一片红色中,我看到一只白色羽毛的鸟在向天空中飞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然后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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