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坐着听歌，视线放在远处的地上，看着各式鞋子来来去去，打发时间。看到引起我注意的鞋子，我心里就会猜测是怎样一个人，忍不住好奇心的话，还要抬头假装漫不经心地瞅一眼鞋子的主人，看看自己猜得准不准。今天搭头一班地铁的人好像不太多，这个游戏玩起来倒也不太难，要是人多，别说鞋子看得眼花缭乱，抬头想要找人也是不容易的。

说起来，其实今天坐车的人跟平常比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很少搭头班车，今天是因为新来的经理第一天上任，我赶着到公司收拾我乱不堪言的桌子。平时我随性惯了，成堆的资料，死掉的花，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的耳机线数据线，左一支右一支能用不能用的笔，前几天同事给的喜糖，上个礼拜有人旅游回来带的礼物，该扔的该放的一干物品都铺在桌子上，只要不影响我工作，我倒是可以让它们长年累月地待在那儿。可是，为了不让领导看到我凌乱不堪的桌子，进而怀疑我的操守和能力，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到公司装饰门面。我还特意穿了身正式些的衣服，反正我老婆说我打扮得人模狗样的，那就应该看起来还不错吧。

我和我老婆恋爱四年结婚三年。当年还在大学，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惊为天人，一番心血和苦功之后终于追到手，吵吵闹闹到今天也算是老夫老妻了。

2

到了公司，办公室里果然还没几个人，打了招呼之后，我就卖力地收拾起桌子来。该扔的扔进了垃圾桶，该放的放进了抽屉，还把桌子面儿擦了一遍，大概还原到了我刚进公司时候的样子。忙完之后，也快到上班时间了，办公室里是大家抓紧时间聊天说笑的声音，我去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真是困死老子了。

“呦吼，哥们儿，你转性了？这桌子干净得有点不像你的呀。”老李坐在我前面，时常转过来和我打屁。

“起开起开，老子刚收拾干净，别给我弄脏了。”我推了一把老李。

“哎，等下新来的经理就来了，不知道是男的女的。”老李一脸坏笑，没个正经。

“你想要男的女的？”我把杯子放在桌子上，靠在椅子里看着他问。

“兄弟，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当然是想要一个美女经理啦，看着养养眼也是好的。”男人泛起花痴来大概就是老李那个样吧，我觉得。

“看看你这德性，别跟人说我认识你。”我嫌弃地朝他摆摆手，“回去回去，到点了，干你的活去。”

没过多久，老板亲自带着经理过来了，招呼我们集合，我夹在人群里站着，视线放在远处的地上。

“我靠，被我说中了，果然是个大美女。”老李用胳膊肘耸了耸我，低声说着。

从缝隙间，我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以我的眼光看来，还是很有质感的。视线再往上，是丝袜包裹着的紧致的小腿，接着看到了裙摆，是一条蓝白竖条纹的连衣裙，腰带勒出纤细的腰身，袖子稍稍卷起。卷曲的长发正好到隆起的胸处，脖子上没有挂项链，隐约能看到突出的锁骨。她一脸微笑地站着，听老板介绍自己，这份打扮既没有过于严肃，也没有显得不正式，看起来很干练，又有些亲切。

“大家好，今天是我第一天进公司，以后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指教，希望我们相处愉快，谢谢！”她微微鞠了个躬，顺手把淘气的长发别到右耳后。这个动作，加上她温暖的笑容和清亮的嗓音不禁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见钟情。

3

“孙宇，经理叫你去她办公室。”经理刚来没多久，想跟部门里的每个人都交流一下，所以小珍就像叫人去班主任办公室的班长一样天天请人去办公室喝茶。

我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就朝经理办公室走去，后面老李叫唤着“哥们儿保重啊”。

咚咚，我敲了两下门。

“请进。”

我们经理叫林飞羽，她说我们可以叫她飞羽，但谁真敢这么喊她。我推门进去，叫了声经理。只见她抬起头来，笑盈盈地看着我说：“坐吧。”

我拉开椅子坐在经理对面，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衫，衬得皮肤愈发得白皙，就跟她耳垂上的那对珍珠耳环一样。我的视线越过她的眼睛，定在那对耳环上。我老婆的那对珍珠耳环是我买的，但她很少戴。

“孙宇，孙宇。”经理叫着我的名字，轻轻柔柔地。

“额，不好意思，经理。”我尴尬地挠了挠头。接下来，我很专业地汇报了以前的工作，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经理就放我离开了。

下班回到家，我先去厨房跟老婆打了声招呼。她穿着一身居家的衣服，长发盘在头上，露出长长的脖颈，耳垂上空空如也。她让我一个人玩去，别妨碍她做饭，所以我就回房间换掉衣服，开了一局游戏。

“孙宇，孙宇。”大嗓门穿墙越门而来，我赶紧应了一声。

“吃饭了。”

“好，马上来。”我大声回道，生怕她没听见冲过来逮我。

我边走去饭厅边想，她曾经也喜欢轻轻地唤我的名字，只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练就了大嗓门的。

4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自己竟比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更热衷工作，或者说是热衷上班。在经理的带领下，我们拿下了一个大项目，下班后，大家一起出去聚餐。

吃完饭，大家还不尽兴，又转战KTV。大家吃饭的时候都喝了点酒，现在正是兴头上，一时之间，包厢里热闹得有点吵。我和老李他们坐在角落里，时不时看看不远处的经理。她穿着一身套装坐在那里，笑着看大伙胡闹，看到好笑的也跟着大笑起来，有时候还会不好意思地捂住嘴。

“经理，点首歌吧。”不知是谁大着胆子提议让经理唱歌，大家跟着起哄，最后经理被闹得没办法，点了一首张信哲的《有一点动心》。

等轮到这首歌的时候，大家把经理拱到前面，一个个正襟危坐地等经理献声。这时，老李突然说：“哎，这不是孙宇的必点曲目嘛，快快快，去跟经理合唱。”

我怔了一下后马上推脱，“我还是算了吧，经理唱就好了”。可是大家哪里肯依，开始叫我的名字，“孙宇，孙宇，孙宇……”

“孙宇，那就一起唱吧，这本来就是一首合唱。”

既然经理都开口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拿着话筒走到了前面。

“我和你，男和女，都逃不过爱情。谁愿意，有勇气，不顾一切付出真心。”我直直地站着，死死地盯着歌词，装作不记得歌词的样子。其实，这首歌是我当年跟我老婆表白的时候唱的歌，那天晚上我们牵了手亲了嘴走到了一起直到现在，我怎么可能不记得歌词。

“你说的，不只你，还包括我自己。该不该再继续，该不该有回忆，让爱一步一步靠近？”经理唱歌的声音该死的动人，我像是着了魔一样向她看去。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却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我不敢看经理的眼睛，眼神游移，又转回头看字幕。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不知结果是悲伤还是喜，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害怕爱过以后还要失去。”我感受到了经理的目光，情不自禁看向她，看到了她红红的脖子，红红的脸，连耳垂都是红通通的。我好像找回了当年唱这首歌的感觉，看着她的眼睛一起唱倒：“难以抗拒，OH~人最怕就是动了情，虽然不想不看也不听，却陷入爱里。”

到点以后，大家都各自散去回家了。经理喝了酒不能开车，送经理回家的重责大任就被放在了我身上，一则因为我没喝酒，二则因为我和经理唱了歌。一路上，经理天南海北地跟我聊天，倒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把经理送到家以后，我也就回了家。

第二天到公司，我的桌上多了一盆小巧可爱的多肉植物。

5

我很少有机会进经理办公室，再次进去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我去跟经理汇报跟进的一个项目情况。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经理撑着头听我说话。阳光照在她因挽起袖口而露出的胳膊上，温润得泛着光，我看得有一点恍惚。讲工作的间隙，我瞥到经理的办公桌上有一本《西西里的守望》，挨着一盆多肉植物放着。

“那我先出去了，经理。”走到门口，手还没放到门把上，我又鬼使神差地回头，“最近有一个影展，这个周末要放《天堂电影院》，你想去看吗？”

“这个周末啊，什么时候，在哪啊？”

“周六晚上八点，在艺术中心。”

“那可以，下午我和朋友有个聚会，结束我去找你，我们俩出个饭正好去看电影。”

到了周六，老婆早早就出门去了，我在家待到了快四点才换上了T恤卫衣牛仔裤出门。我提早了半个小时在艺术中心门口等，不过没等多久经理就来了，她把头发扎了一个马尾，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外面罩了一条薄开衫。

我和她没说好去哪儿吃饭，就决定在附近找一家店。走在路上，我仿佛觉得回到了大学时期。她和我并肩走着，说说笑笑，有时候又走到我前面去，马尾一晃一晃的，又突然转过身停住，笑着看着我，等我走过去。

吃饭的时候，她问我：“你为什么会想到请我看《天堂电影院》啊？”

“那天，在你桌上看到《西西里的守望》就想到了《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但想想请你看那个不太妥，所以就想到了朱塞佩·托纳多雷的另外两部电影，和《海上钢琴师》比，我更喜欢《天堂电影院》，所以就这样了。还是说你想看《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我看着对面那个已经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

“《天堂电影院》挺好的，挺好的，我很喜欢，就看那个吧。”她满脸通红地说。

看完电影，我送她回家，在地铁站拥挤的人群中，我们的手牵在了一起。送到她家楼下，在昏黄的路灯下，我亲吻了她的额头，她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我又把她送到了家门口，她给了我一个吻，我把她抱进了家门。

躺在床上，月光羞涩地透过窗帘照在她圆润的肩膀上，我把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说：“飞羽，我对你有一点动心。”

“哦？你动心的是大学时的我，家里的我，公司里的我，还是今晚的我？”她的手指在我的胸口画着圈。

“哪个你不是你呢？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我抓住她的手，望进她的眼里心里。

今晚的月色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