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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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节日在大城市是格格不入的,惟有不安焦躁是标配。
端午节临近,越发提醒某些思念。
端午节已过,思念越浓,所有旧时场景如排山倒海般再现。

/01/

我的阿婆素雅安静,一头银发、老年的眼睛有点泛蓝,高高瘦瘦的,年轻时候一定也美的风光!

打我有印象起,阿婆好似每日都穿着基本一致的浅蓝色、深蓝色小花雪纺衬衣,在临近下午四五点钟夕阳将落时,就会出现在老厝门口的塑胶躺椅上,或躺或坐。接下来的十几年如一日,我也忘了在记事之前阿婆是不是也喜欢坐在这里,还是我根本不知道。

大门前面是我们每日放学进“东边(村虽小,分的也细,划分为东边、西边、新村、寨内,数东边地域最大)”的必经之路,还有一条排出池里脏东西的小沟,然后就是一堵发黑长苔的墙,像所有墙顶一样长了几根草、几株类似仙人掌的多肉植物。

阿婆总是很平和的看着前边,不知道是在看路上每日往返如常的乡亲,排解孤寂;还是在看每日湛蓝的天空被落日余辉渲染,叹着世事艰辛、人生苦短……我从来不知道。在那门槛上,我听闻了许多关于父辈的生活环境和乐事趣闻,却从不曾听她感叹艰苦环境下到底幸与不幸。许多她稍微年轻时候的事情都是从我爸口中听说。

/02/

阿婆给我说,以前特别穷。以前因为建老厝才偶尔有买点肉给工人吃,那次一个工人夹了一片五花肉给小时候的爸爸吃,我爸就高兴坏了,欢声雀跃的跟我阿婆说“阿姨,刚刚那伯伯给我吃肉了”。(以前母子母女不喜欢太亲热,怕小孩不好养,都称母亲为“婶”、“姨”)

我爸说,以前是真的穷。阿婆生了几个小孩都没能好好坐月子,也没啥吃的,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身体一直不好。餐餐基本是吃番薯,偶尔是米汤,咕噜喝上几碗,米粒没几颗,一下田干活,肚子常常就空了。

以前种田干活,都要交税。大部分都扛到田心政府那上交了,养猪的也基本很少有吃到猪肥油。要没交税,一旦发现就曾经会出现残暴的批斗。以前的人战战兢兢,因为穷也很多都小气自私。早上去田里浇水都是摸着黑去的,为着是能首占沟里的水,晚去了,沟就被舀干了,只能舍近求远费力气跑大老远去担水再来浇灌庄稼了。也因此,经常和隔壁地里的小吵小骂几句。一回因为这事,在家的阿婆与其争吵了几句,被对方抡了下胸口,摔倒在地。田地里回来的爸爸和刚大队政府工作回来的大伯直接就抄了镰刀追过去。

以前穷导致的斤斤计较有时候不符合农村的人情味。为着一捆柴多占一点地,一只狗拉大便在邻居家前,池头洗马桶池尾洗衣服……多得是没文化又爱逞能而引起的唇枪舌剑甚至拿刀拼命。

我妈说,刚分家时候。除了一处破旧的一房一厅的独立厝外就只有分到半盆大米。房子里除了几样不像样的家具外就真的是一清二白,家徒四壁。而妈妈那嫁妆缝纫机,从花纹清晰漂亮到生锈搁置一旁,从未启动过到废弃,像是见证岁月痕迹一样,庆幸日子却是日渐好转。

后来的后来,妈妈总提起说。那会挺着肚子里的我跑去她老舅家,求帮忙帮老爸在深圳找一份工作,却总也免不了被她姨婆数落当初给介绍深圳开店面的男子不要,偏偏选择这个担着俩担米,天天跑完妈家帮忙干活的老爸。再后来,工作顺利找到。强势的老妈要求我爸说机会难得,不走出去一辈子都会被饿死。快临产的老妈硬生生自己跑去田里自己收割成熟的稻田。直到被小叔发现赶去强行喝止,光脚淌进田里替换老妈上来。要强的老妈才第一次委屈的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03/

从小我就不明白,大伯家、二伯家、小叔家是一起住在了那座四点金式的大房子里,为什么就独我家是独立厝。更不明白,阿婆为什么是独居在大伯算命干活老厝的一个厝手里,为什么不和几个儿子住。

后来我妈妈说,原来她和我一样,不大喜欢束绑和所谓的人情世故,所以独立厝是最好不过的。

而阿婆更向来是喜静,从来不像那些农村家婆婆,不会参与媳妇生活琐事,不会喋喋不休每日指手画脚扰人烦。加上不喜欢麻烦儿子媳妇,所以独居在老厝20多平方的厝手里。后来也曾在我家新建了楼房,妈妈叫阿婆也住下新房,后因听不惯水蛙虫鸣又搬回去了。厝手虽小,“五脏”也全。一张床、一个衣橱、一张桌子、桌子上一个小煤气炉、桌子底下有个隔间柜子,那个抽屉就像哆啦A梦的百变口袋,小时候老家还没有的各种新奇好吃的零食都是从这出来的。这20多平方地是在熟悉不过的,阿婆居住时候就干净的无异味,直到八九年过去了,房间都空了,一踏进来气息全未变过。

几年后,家里条件明显提高,老妈再也不用干农活了。老爸体恤老妈一个人在老家带娃辛苦,总是有多的往家里寄钱。老妈空闲时间以打麻将娱乐,到后来越发沉迷。还很小的时候,姐姐和哥哥们都上学去了。老妈每天拿几毛钱打发我带着我弟去找阿婆,所以那会午休都是和阿婆在一起。

也是从那会开始,与阿婆关系更加亲密,最喜欢的长者也是阿婆。阿婆总是很慈祥,一过去阿婆就变戏法似的从她那个抽屉里拿出一块软糖、一块饼干糕点,再不然就冲一杯她腌制的或甜或咸的梅汁水给我们喝,反正总少不了零食,然后哄我们睡觉。而这梅汁水一直延至充当我整个小学的“饮料”。有时候几天过去找阿婆一次,阿婆总有点指责的语气:“怎么几天没来了呀?喏,阿管,给你呷,你**深圳带来的,一直留着给你,就等你来……”

再后来,上小学二年级已经可以力所能及帮忙干点家务的时候。老妈在家跟我讲“幼妹啊,没事多往你阿婆那去看看,看看要不要帮忙干点活……”接下来每天放学四五点时候,就会去看看阿婆用不用帮忙洗衣服,扫地拖地,周末就还是跟堂妹一起去帮忙担水。老妈之前还基本每天过去阿婆那看一回的,到我过去帮忙她就懒得去了。自从可以帮越多干家务后,在阿婆这得到嘉赏的零嘴越来越多、甚至偶尔会得到一些小零钱。那会小不懂事,总是欢欣雀跃的拿着阿婆给的零钱在孩子群里当孩子王。

现在想想真是愈发难受,多少这种市侩从小时候就会了。看似懂事勤快,实则多少是冲着利益而去的。

不过,欢乐的陪伴也是有的。阿婆除了喜欢坐在门口躺椅上看风景,就是喜欢在下午四五点时候大伯大厅工作完,人散后去看会潮剧。话不多的阿婆只有在看心爱的潮剧时像是给我讲解又像自言自语一样滔滔不绝:“狸猫换太子,这里要开始偷换了……张少卿要告他哥哥了……这个是恶毒丞相……”,兴致一高跟着哼唱几句。

每每这时候,我就会问阿婆:“阿婆,你不是不识字吗,怎么会唱”。

阿婆就笑着说:“这些潮剧,我全部都看过了,都熟在心里了”。

“那为什么还要老重复看”。

“阿婆听不懂普通话,只会看潮剧”。

小时候家里没什么手工要帮忙的下午时刻很多时候都陪着阿婆看重复又重复的潮剧,好似那就是基本的童年时光!

一回夏天的某一个下午,应该是读一年级的时候。老家的夏天特别热,老家那会没有空调,都是小小的吊扇,更没有冰箱。阿婆的房间被晒的墙壁都发烫,风扇只挂在床顶上。阿婆和以前一样在大伯厅上看电视,舍不得开风扇,一边看潮剧一边手摇着蒲扇。我拿着妈妈给我的零钱买了支三毛钱的雪糕,坐在大厅舔着,真的特别甜特别凉。想着要不要买支给阿婆尝尝,又怕等下阿婆骂。买回来后,我直接拿给阿婆说:“你尝尝,很甜很好吃的”,阿婆抗拒的说:“这些东西不要老吃,对身体不好的”。我一直组织着极有限的语言和阿婆重复确认说:“好吃、好吃的,你尝一下了,特别凉爽的……”,阿婆半疑的学着我添了一口,意外的惊喜说:“还挺凉的,不会那么热了”。那个场景一直在脑海里,那刻的阿婆那么可爱。阿婆和读一年级的我就好似是同年人一样, 俩人坐在客厅,开心的一口又一口的舔着雪糕。

过后的几天阿婆还意犹未尽的主动问我还要不要吃雪糕,然后拿了一块钱要我去买俩支来吃。

阿婆人生中第一支雪糕,甜糯的凉快了一个夏天。

/04/

农村小孩是真的多,每家每户大多都有四五个小孩。那时候生活艰苦,小孩又多,爸妈一般是顾不上所有孩子的,更别说像现在说的注重孩子们的内心情感。

儿时欢声笑语多,内心孤独的时刻也多。

好比如,我发现哥哥和弟弟有炸鸡腿吃,我没有;好比如姐姐们去田村市场逛,不带我;好比如,妈妈打输麻将,心情就不好,我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还比如,爸爸在外工作,一年回家没几趟,我不仅对他不熟,他也不像别的朋友的爸爸会关心我成绩;还比如,阿萍他有个爷爷,会给我们讲鬼故事,我却没有见过我爷爷和外公。

排行老四,上有姐姐哥哥,下有小弟,从来都敏感且没安全感。只有在独居的阿婆那里才能寻得存在感。每次就算自己胖到自己都觉得丑绝,阿婆还是说我好看,比别的小孩白净、白胖、有福气;也只有阿婆会经常留着好吃的念叨我;也只有阿婆不保留真诚的夸我、肯定我,阿婆会和隔壁老婶夸我说话聪明,干活干净,手巧会缝衣服。一点一滴发现我的优点,不恼我的爆脾气、大小任性。

阿婆好几次提起说“阿管,你去留长发好了。阿老婶的孙女留的长发就好看。你叫你妈妈给你留和你姐姐一样的长头发。”

小时候我也羡慕俩个姐姐的长头发,连小Q都长发了。也开始偷偷的蓄着长发,可没几天指定又被妈妈拉去剪掉了。妈妈说我头发、头发又密,怕容易长虱子,怎么也不给我留长发。直到读初三,才把头发留长。阿婆始终没看过我留长发有没有比隔壁老婶的孙女丹丹好看。

阿婆是在我读初二的端午节后几天过世的。

不知道怎么的,得知阿婆快过世那几天居然也没有很悲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慢慢懂得了生老病死的轮回,还是因为阿婆身体一直不好,觉得也是一种身体病痛的解脱。

过后听闻妈妈述说奶奶过世时面容平静安详,大家都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至少没有被病痛折磨离世,大人们都觉得是她们平时虔诚拜佛积的功德。

这之后失落感才慢慢重击心头,慢一拍发觉原来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离开了,可能以后再没有人会这么在意我、这么喜欢我了。

那个感觉就像小时候做梦,妈妈面无表情在前边走着,我再后边喊着追着,后来终于被抛弃的感觉是一样的!

无数次的睡前祈祷,我多想要梦见阿婆。可是次次不得愿。有时候我就埋怨。为什么就连素未谋面只看过照片的爷爷都能好几次穿着藏蓝色长袍进过梦乡里;还有那年亲戚老姆过世的那个冬天的夜晚里,老姆的孙女们来和我挤睡一个被窝,当晚我就梦见老姆像生前一样用拐杖敲着地板喊着我“阿管啊,别皮了”。可偏偏,这么多年,尽管很是想念也从来没曾梦见过你。

有时候在新厝看着那张挂在墙上生冷的遗照,相片里的里被拍的很强硬,一点都不想慈暧的您,我就怕脑海里的您被模糊掉!

我一直庆幸我的一整个童年可以有阿婆的相伴,温暖的弥补了某些陪伴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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