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村子,破败而死寂,只有风吹来的时候,村头的光秃秃的树木会猛烈地摇曳,像在悲壮地哭泣,又像在疯狂地舞蹈。在这生产停息的寒冬里,人们更愿意待在家里保存热量。
一个深灰的身影从村头移来,在一片暗淡中并不惹眼。是一个道士,道袍加身,手持拂尘,被冻得通红的脚上穿着一双同样饱经霜雪的草鞋。他走到一块石板前停下来,这块石板连接着两座土坯房,左边是李家,右边是张家。谁也说不清这块石板是在何时出现,恐怕只有入驻此地的祖先能说清了。道士用手中的拂尘指着石板缓缓地对两旁看热闹的村民说,这块石板一月之内须搬走,否则村里近两年会有两人丢性命。
说完即走,头也不回,任凭人们七嘴八舌地追问。
越简单的信息越容易引发人的猜想。像一块巨石坠入平静的湖面,道士的话让村庄惊了魂,动了魄。人们对道士的话深信不疑,甚至有人认为此道士乃从天而降的太上老君所扮。恐惧,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盘旋在每个人心房的上空。不过大部分的人都认为,村头的王家老两口就是道士预言中的主角。
王家老两口自己也这样认为。
二十年前,上世纪七十年代,老两口就得了富贵病,也就是肺结核,咳嗽之声从不间断。走过路过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咳声从黑糊糊的小窗飘出来,不知道又产生了多少浓痰。那个年代,人们认为得了肺结核就是在家等死,道士的出现只不过是对王家老两口宣告死神不日即将到来。对于病痛缠身而不能自拔的人来说,横竖都是死,早死晚死一个样,老两口对道士的预言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尽管人们相信道士的话,却并不愿意去理会那块石板,没有人愿意沾那玩意,万一动了邪气搞不好会惹祸上身。
王家老两口的几个儿子不平静了,得知父母的大限将至,立马碰头开会,商量大事,谁负责做棺材,谁负责修坟墓,谁负责白事宴席,以及各家出多少钱,几个晚上就将诸事商定得妥妥的,只待那个日子的到来。
村民一向乐于助人,在这等大事前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该帮忙的就帮忙,该出手的便出手,万事俱备,只待人亡。
深冬在人们的等待中过得很慢,可是再慢也要翻过那个坎,见到早春的太阳。等待的日子复归了预言之前的平静。只是,这一年的春节,人们过得不太一样。
开了春,突秃的枝丫发了新芽,枝丫头上立着的雀子会在人们还没起床的早晨讨厌地闹个不停,王家老两口照常喘着大气吐着带血的浓痰将肥料和种子撒向大地。他们还没有死。
村民也疑惑着,怎么还不死呢?
别着急,人家道士说的近两年!有村民提醒那些着急的人儿。有道理,着急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春种秋收,冬藏夏阳,人们在忙碌中求生存,似乎忘记了道士的预言,以及预言中的主角。
又是一个初春的早上,村里平静得死水一汪,平日里闹腾的雀子像被谁打了镇静剂,都呆呆地立着,并无吱声。突然,李家的小媳妇踩了毒蛇一样从堂屋冲出来,扯着嗓子就喊“快来人呀,快来人呀,我妈不行了。”
清晨的宁静被这猛烈的几嗓子撕得七零八落,人们闻声而出,朝着李家的土坯房蜂拥而至。只见小媳妇的婆婆妈李婶瘫倒在一堆白沫泡子中,一动不动,偶有抽搐。她的脚边倒着一个尚在流液的敌敌畏瓶子,刺鼻的臭味将狭窄的屋子塞得满满的。李婶的丈夫和儿子不知道又鬼混到哪里去了,只见一脸恐惧的媳妇哭个眼泪鼻涕断不了线。李婶喝药了!
人群里冲出几个壮汉,三下五除二就将李婶捆绑在堂屋那张一躺下就吱呜作响的椅子上,火速抬走。可是一会又将人抬了回来,早就断气了!热心的村民帮着小媳妇料理李婶的后事,有人将那走四方打麻将的李贵父子寻回来,二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呼天抢地,满地都撒落着摸陨了的麻将子,大有从此金盆洗手之意。
这时,人群中突然冒了句“道士,道士!”人们才猛地意识到,原来,道士预言的主角不是王家老两口,这会李婶喝药了,死得毫无预兆,太不正常,那另一个是谁?恐惧像更大的蟒蛇吐着信子盘旋在每个人心房的上空,他们一边围聚而坐讨论个没完,一边担忧自己是否就是预言中的另一个。
更重要的事被他们想起了,那块石板,道士说的那块石板。都怪这惹祸的石板。抬李婶的那几个壮汉将这块石板抬到后山的石坑里,砸得个粉碎。虽然已过了道士预言中搬走石块的时限,但搬走比不搬走更让人放心。
恐惧在日复一日的更迭中慢慢随风飘散。日子又平静了下来。
一天傍晚,张家的老张满到处寻老婆,天黑了,鸡回窝了,鸭回笼了,可还不见老婆子的身影。老张有些发慌,更十分后悔,昨晚真不该喝酒,最不该喝酒后把老婆子打得个鼻青脸肿。老张经常打老婆,每次打完就呼呼大睡,醒来就下跪认错。打了一辈子,错了一辈子,跪了一辈子。后悔和担忧从左右两侧将老张的心夹得生痛生痛。村民听闻老张在寻老婆,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帮忙寻找,他们的心里和老张一样,都想起了关于石块的预言。可是,直到天黑也没找到。
第二天早上,去赶集的唐老幺路过堰塘时发现码头边有一双布鞋,他认得那是张大妈的布鞋,张大妈的女儿远嫁后第一次回娘家给她买的,种庄稼时张婶扬起布鞋逢人就讲。唐老幺赶紧扯着肥大的裤脚奔向老张家,他的裤脚一向很肥。老张带着抬李婶的那几个壮汉在塘里并不费力劲地捞起一个人,果然是张大妈。
老张抱着浑身湿透了的老婆子走上了回家的路,哭声惊了枝头上的雀子和塘里的浮鱼。
人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死的是李婶和张大妈,那邪气的石板左右连接着这两家呢。大伙私下里都骂李贵和老张是蠢货,这么明显的预言都看不明白,早把这惹祸的石板搬走啥事都没有。
后山上,两座新坟并排相靠,因为有伴,也许彼此并不孤单。坟前常有两人相约泣诉,长跪不起,李婶的坟前烧了一堆麻将子,张妈的坟前是一个酒瓶子摔成了碎片。跪者的哭声悠远绵长,令听闻者悲伤且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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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悦梦想社群第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