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北行路上见杏花盛开的宋徽宗吟咏下这千古名句,“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一路行,一路泪,刺骨的寒风让这位帝王有点清醒,如歌如泣的词章抒发了自己从一国之尊到沦为阶下囚的离恨愁苦,哀痛欲绝。
倘若不是在书中获知北宋除开国皇帝外后续帝王都穷奢极欲劳民伤财,置百姓生活于不顾,我本来对宋徽宗还是有些好感的。这位只适合当艺术家的皇帝却偏偏生在帝王家,也只有生在帝王家才成就了其更加敏锐的艺术直觉和无限权力,对自己任意想象变成现实的无限权力。修建艮岳、制造贡云,不惜劳民伤财搬运花石纲,民怨载道,到最后引发方腊等农民起义,园林的修建也成为压死大宋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帝王精致无比的审美却引导帝国一步步走向死亡。曾经的太湖石也成了装饰新王朝的资材,那些散落的花石纲“艮岳遗石”现在仍有迹可循。比如北海公园的那些太湖石就是当年的遗物。于是,直到金兵兵临城下,直到发生靖康之耻,除赵构之外的大部分皇亲国戚、后宫妃嫔、贵妇公主、能工巧匠、官员艺妓悉被虏,整个帝国颜面扫地。
比这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些官员和平民的作为。汴京陷落后,北宋开封府尹(相当于现在的市长)徐秉哲就忙着充当金军的“情报员“,引导他们疯狂抓捕了七百多名赵宋皇室成员,连襁褓里的婴儿也没放过。宋徽宗最小的儿子赵捷,被汴京市民藏了50天,最终还是被宋朝官员找出来,交到金军手里领赏。历史是何其相似,想起了日军侵华时候的那些汉奸狗腿子,他们做的不也是同样的勾当吗?徽宗的确是个昏君,以当时金军孤军深入的形势,宋朝完全有能力抵抗,只是国君被吓破了胆,只知道抱头鼠窜低头求和。
还有一个细节是后来宋高宗赵构迎接生母韦皇后和宋徽宗的棺椁(其实是截木头,但是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赵构不敢开棺验尸,这也就给后来的盗墓贼提供了)回国。韦皇后是赵构的生母,宋徽宗的女儿柔福公主在被掳几年后逃出魔窟回到临安,可是韦皇后不愿有人知道自己在洗衣院的屈辱经历,所以称她是假公主,强逼儿子拘捕砍杀了她。
也难怪岳飞要发出“臣子恨何时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感慨,与其说感慨,不如说是志向。同样遭受亡国之苦的还有后来著名的书画家赵孟頫,他忍受的是比亡国之痛更深的国破家亡和祖坟被挖。杨琏真伽这个变态的盗墓者,在当朝统治者的默许纵容下,出于盗宝的目的,居然对绍兴青龙山和攒宫山之间的六座南宋黄帝陵进行了系统性挖掘。挖了一百多座古墓,得了大批奇珍异宝,比如马乌玉笔箱、香骨案、伏虎枕、穿云琴等。然后把帝王的尸骨抛弃在深山草莽中,后来在临安故宫集中埋葬,并建了一座白塔用来镇魂,名曰“镇南”。一个僧人,做这样的勾当,难怪最后不得善终。
更为可气的是他居然连梅妻鹤子的林和靖的坟也给挖了,真是惨无人道。据说宋理宗的头颅还被他当作炫耀战绩的骷髅酒器,惨绝人寰至此,令人发指。明朝朱元璋与投降的翰林学士危素谈论历史的时候,说到这件酒器,沉默良久,叹道:“(忽必烈)何乃复纵奸人肆酷是耶……“。“幸运”的是赵孟頫深得忽必烈的赏识,一路官运亨通,最终解决掉了桑哥,也就是杨琏伽真在朝堂的同谋者。但是谁有能理解赵孟頫的内心呢?中国士大夫深受儒家传统思想教诲,讲仁义礼智信,自己却当了敌国的臣,这的确是种奇耻大辱。
我想清代的汉朝官员也曾有这种疑惑和追问,满族的统治者究竟是异邦还是中华民族的另一统治者?文人士大夫的这种困境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也难怪陈寅恪先生要写一部厚厚的《柳如是别传》来讨论这个道德伦理问题。对此我也不便多置喙了。因为连大历史学家黄文宇对这个问题都有些两难,当他谈到元朝时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以上到底时中国史还是世界史?抑或是中国史与世界史上相衔接的一部分?”,因为“蒙古的汗与中国的皇帝不是一回事。”其中的区别一言难尽。也许日本历史学家冈田英弘的这句话是中肯的“蒙古帝国留给中国的最大遗产恰恰是中华民族本身”。
以上是这本《故宫的古物之美----绘画风雅》,留给我的思考之一。这本书是由现任的北京故宫博物院影视研究所所长、作家导演和艺术学博士祝勇写的新书,周五带儿子去书店匆忙之中抽取买下的,因为只看了眼封面,我就被吸引了。这也是我看的祝勇老师第二本书了,第一本是《旧宫殿》。
这本书以故宫的名画作为引子,一步步引导我们去接近历史中那些真相和梦幻。《洛神赋图》的飞燕惊龙,《重屏会棋图》的政治蕴意,《韩熙载夜宴图》的奢华迷离,《清明上河图》的前世今生,《秋郊饮马图》的恬淡悠远。
之前宋朝在我的印象里是一堆复杂的意向:是焚香点茶、挂画插花的文人风雅;是素雅简洁、色质如玉的青白瓷;是气势恢宏青碧辉煌的千里江山图;是缠绵悱恻的宋词;是格物致知的精细工笔画;也是气质独特的瘦金体,可读完这本书我看到了历史中的细节,看到了表面浮华下的腐败,看到了历史中时间浪淘沙的能力,人性的黑暗和苍凉,还有太多的无奈。时间是一切的主人,对时间的敬畏也是对自身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