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境——茶卡
中午时分,我们抵达天空之境——茶卡盐湖。 4公里的长度,我们选择徒步走向白茫茫的茶卡深处。
“茶卡”是藏语,意即盐池。
脚踩在粗砺的盐粒上,行走有些缓慢。天空很低,云朵很低,结晶的湖面像一面透光度极好的棱镜,折射出自然的不同光泽。然而我并没有看到传说中湖光天色的幻境,是因为中午时光,还是我没有走到那闪着白光的洁净深处?
太阳出奇的猛烈。目之所及,盐雕、盐粒、湖水、云朵、天空,是铺天盖地的饱和的白与蓝。热烈的色彩来自那些镜头下的人,远处,近处,人和景被分割成无数块状和碎片。举手触云,微倚栏杆,也有爱从水中窥探倒影的红男绿女,在鼎沸发亮的虚化镜头下兴奋到飞起。
我对迷离的镜头没有过多热情。
我不关心白云投影在镜子里,是否更白。蓝天投影在镜子里,是否更蓝。他们投影在镜子里,是否有天堂般纯净的影子。我只知道,此刻时间是静止的,我是静止的。生活中急需应对的各式混杂远隔在两千公里之外,在与泪水同等咸度的镜子里,我只是行走在茶卡湖边的一个陌生旅人。
……
燎烈的日光和盐粒的强烈反射似一块锋利刀片悬于头顶,照得人有些晕沉。回程,我坐上了小火车。黑色的铁轨将白色与蓝色世界分割开来,铁轨的纵深感在构图上拥有着美学的先天资源,随手一帧,都美得近于一幅油画。
在金属轮辐摩擦铁轨的持续声响里,漫天的白色在一一退去。
远方布满整个天空。
今夜,我在德令哈
从茶卡4个多小时的车程,去往德令哈。因为海子,德令哈于我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地名,虽然从未来过此地。
导游小赵是个毕业才一年的女孩,白净羞涩,一颦一笑颇具文艺气质。在青海她给我们讲王洛宾的情史和他的歌,到德令哈她给我们讲海子和他的诗。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小赵把这首诗发在群里,然而并没有激起多少的热切响应。海子的抒情,终究是与孩子们暌隔的。他们读不懂那伏在诗歌背后的精神源流:跳跃的,飞舞的,甚至癫狂的。他们没有经历过命运的“暗物质”,二十年的时光在他们身体里正闪着簇新的泛亚色泽,他们怎么可能懂得异时空一个被沉重引力甩出日常生活的人——孤独、灰暗甚至绝望?
相对海子,他们更关心今夜人类饥馑的肠胃和对美食的热望。
一行人循着暮色奔将出去,在一长桌视觉膨胀的盘碟和肉块前大快朵颐,直到艰难起身。为了明日车上的给养(一天行程都在车子,包括午餐),我们风卷残云般扫空了一家面包店,顺带搬走了两个体形硕大的西瓜。
回来的时候,酒店外的广场还上演着一个工业城市的娱乐生活,九点一过,一切人声喧闹似乎都突然遁身不见,只留空荡荡寂静的夜色。
风从海子的德令哈上空兀自穿过,虚空地回旋……
大匠无名,而莫高窟永恒
夜宿莫高窟的那晚,行程遇到点意外。夜晚11点才入住酒店的我们,被通知第二天的莫高窟行程要换去西千佛洞。
怎么回事?大家都有些着急。合同明明写了这个线路的,还是精品游费用,怎么可以临时更改!电话打了一圈,行程依然悬而未决。没想到旅游旺季,让人疲乏的,除了攒动的人头还有局促的门票。
第二天一早,旅行社终于松口,说为我们争取到了应急票。
在一行参观的人群中排队,缓步前移。洞窟开启,洞内光线昏暗,但仍能看清窟内景致。
一千年的时光流淌开去。
一千年来一代一代艺术家的生命印记,一部千年积攒起来的神秘文明史在我们眼前徐徐打开。
令人震撼的是数量庞大的各类佛像!凿刻时间各异,或立或卧,或接跏趺坐。有体量宏大的单体佛,亦有玲珑袖珍的背屏式造像。尤其是一尊释迦牟尼佛圆寂时的塑像,身后的佛陀因为对死生的不同理解,表现出毫不雷同的形貌体态,其栩栩如生的细致刻画着实让人惊叹。我很难想象千百年前的远古石匠,一锤一凿,俯仰之间,他们在一块荒石通向有灵性的佛身之路上,除了一双艺术巨手,还需要怎样的精神助力?因为我相信,“最高的美育也有宗教的风貌”。
我们在一堵堵壁画前唏嘘和叹息,看画作流动柔美的线条,看千百年来没有被光阴消融的色彩……似乎每一幅画作都有故事,每一个人物都有脉搏和呼吸。手作的温度,生命的信息,历史与文化的沉淀在有些黯淡和斑驳的色流里涌动、蒸腾,从清晰走向模糊,从模糊走向清晰。
回头看,那岩壁上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未被打开的石窟群,那里面又关了多少千年不枯的神秘光阴和人的伟大力量?
行程还在继续。
鸣沙山、月牙湖、嘉峪关、张掖丹霞、祁连卓尔山……八天七夜,我们沿着丝绸之路的足迹一点一点行走。旅途在一些相似的景状里散佚,也在一些可堪记取的事物里俯拾。
莫高窟的黄昏,一名优雅的年长女人与我以苏杭毗邻的亲切,在异域的长桌上交流着北方的面食,她的脸上闪烁着温良与善意;凌晨的青海湖,即便裹紧了全部衣物,依然被大西北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车窗划过绵延几百公里的荒蛮景致和不见任何人迹飞鸟的死寂……这些途中事物都成为一个航向,一个坐标,与我生命的某一刻牢牢胶着。
一路走着,行李日益沉淀,人间愈渐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