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最早进入我的记忆，带着点儿恐怖。
爸爸骑车带姐姐上班，雨天滑倒了，摔疼了胳膊的姐姐扭捏着不敢告诉妈妈。又一次，姐姐的小脚卷进后轮......
这些都发生在我出生之前，妈妈不止一次绘声绘色地讲述，虽然话里带着笑，年幼的我还是对自行车产生了敬畏，那高我一头的铁家伙欺负小孩儿哩。
再大一点儿，眼见大院儿里的小子们斜跨在大人的自行车上，一脚窜出老远，野得很。有点儿羡慕，却战胜不了恐惧。野他们的去，我才不要把腿夹断。
家里最老的自行车是28寸永久牌的，那时买东西得凭票，得之不易。爸爸把它改装成加重的，每隔几周就骑着它大包小卷地往姥姥家去。我不确定姥姥家到底有多远，只知道要坐三站火车，再搭汽车翻过两三座小山。
爸爸教我骑车的时候，我大概五六年级，对学车来说，算是大龄。
场地选在我们厂俱乐部的水泥广场。小孩子眼界小，看什么都大，记忆中的俱乐部广场可真大！
时常有人铺了一地不知什么谷子，从没见过庄稼的我，记忆犹新。阳光下，暗黄的谷子在苍白的水泥地上闪着一片细碎的晶莹。我抓起几颗放进嘴里，没嚼出滋味儿，咽不下又吐不得地后悔。
我的新车是26寸的，忘了牌子。
爸爸的大手抓着后座，叫我只管蹬，他跟着跑呢，不会倒。可是，等车轮真的飞转起来，他啥时悄悄松了手，我完全没有觉察。
发现爸爸早已被我抛下老远，车把儿就不由自主地摇晃。爸爸大喊：“别低头，往前看，看远处！”
别低头，往前看，看远处！这话，我记了一辈子。教女儿骑车的时候，还是这话，管用！
就这么学会了，在运动方面胆小如鼠的我，终于和其他孩子又平等了一步。但也仅仅是会了而已，从没敢上马路。
高中，去爸爸的老家中山。村里的孩子去哪儿都骑车，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遇到坑坑洼洼的田埂泥路，心惊胆战，骑一段停一停，他们见了倒也没奇怪，在前头耐心地等着。
在他们眼里，这个“北方城里娃儿”有点儿不一样倒也合理。广东人习惯把外省的都叫成北方人，我是他们见过的最北的北方孩子。在那个普通话的世界里，竟然有不会骑车的人。
而我，努力记着每一个姐妹的名字和辈分，听不懂耳边的粤语，却并不慌张。这方水土有我的根，满眼的翠绿、清澈的溪水，丝毫不觉陌生。
带着这不堪的车技，我上了大学。为了靠近父亲的根，也由着一颗探奇的心，我把大学选在了南方。
高中临毕业，同学互赠留言，有人叫我“南飞的大雁”。南飞是我的宿命，而我，享受它。
南方人管自行车叫单车。从语言到气候，从穿着到习惯，一切陌生而新奇。我这才知道，南方孩子都骑车上学。单车，对我们来说是玩具，对他们来说是工具。
大一，班里第一次郊游，骑单车去。这可头大了，车水马龙的城市，我这水平哪敢上路。最终，我是被人带着去的。
载我的是当时的班长（班长换了好几个，不排除记错的可能），一个内向寡言的男生。坏就坏在这内向上。
遇到上坡，我完全没意识到应该下车，害得人家吭哧吭哧直出大力，直到一声叹息之后，车停死在半坡，我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如此公然的不善解人意，想必男生碍于情面，怒而不言。
可我是真真的冤枉，不是偷懒不是使坏，就是少了根儿筋。对乘坐自行车这件事，唯一的人生经验来自爸爸，可爸爸从没叫我下过车呀。
打小自认为善解人意，却被啪啪打脸。开化得晚，身心成熟都慢上一拍，连这都得提醒，真是没谁了。
可我也有好处，一路在后座上没少叽里呱啦，把内向的人逗得直乐，倒也不至于真心怪罪。
写到这儿，我想起朋友曾说过一句话：“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你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没错。”
是的，我总是错得那么无辜，像个孩子一样闯着祸却无知无觉。因为不是故意，因为一眼就能看穿的简单，别人便不跟我计较。
长大以后，也遇到挫折，可我骨子里有种无所畏惧的坦荡。就算做了坏事，也做得磊落坦荡义正严词，胆敢不藏不掖地摆出来。之所以犯错，因为真心没觉得那是个错。既然已经错下了，怎么滴吧。这不讲理的逻辑，也是没谁了。
等到有了男友，单车的作用就大了。两人一车到处闲晃，日子无忧无虑得没心没肺，以至于，那段时光几乎成为记忆中的空白。
工作以后，上班的地方不远不近又没公交，只能骑车。
爱穿长裙的我，穿行在厂区工地，心里发虚，不断想象裙摆卷入车轮的画面。
直到新男友（如今的老公）成为专职“司机”，正式结束了我的单车生涯。
那时的广州，二手单车黑市盛行，盗贼把赃车卖去黑市，丢车的再去黑市淘车，如此往复。我去过黑市，一进胡同，有人上来招呼。七拐八拐打开院门，运气好还能遇上新的，选一个，交钱骑走。
和准老公一起买菜，单车停在外面，上过锁，还是丢了。
准老公说：以后给你买辆摩托。
这话我也记了一辈子，至今还没兑现。当然是没必要兑现的，那年月，只敢想摩托，他若说给我买汽车，听着就没诚意。
但我偏爱翻这事出来逗他：哼！说话不算数！你送我的摩托呢？
女儿随了我，在运动方面胆小。大大小小的自行车换过三辆，也不过是骑着拍拍照就算了。我总着急，怕她跟自己一样，可心里又小声嘀咕：谁规定非得会骑车？你一辈子也没骑好，不是活得好好的？
前几天聊起网购，朋友说：可以在淘宝买辆折叠自行车运来，比这边便宜好多。倒真动了心，明知买了也是放在车库落尘，可谁又抗拒得了自行车的诱惑呢？
拥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那是上一辈传下来的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