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雅典回国后的将近半年，我花费大量的时间整理此行的照片和文字记录。但不知为何，关于圣托里尼却从一开始就缺乏精准的记录。这实在是不寻常，因为最初吸引我把目光投向希腊的，正是这里的一张照片。难道是情绪已经在我无尽的想象中消耗殆尽？当看到真实的形象的时候，反而难有内心的波澜？我第一次感觉到想象力的破坏性和不友好了。
转机是半年后我在蚂蜂窝闲逛，首页的一张照片跃入眼帘，一个穿着婚纱，剪着短发的女孩徜徉在暗蓝色的小道上，她的背后是蓝色的大海，白色的墙壁和那几乎爬满一墙的三角梅。
石子铺的小道沿着大海无尽地延伸，高高低低，依山而行。大海的颜色跟随着光影，千变万化。在阳光普照的地方，一片蔚蓝，是最本真的蓝色，没有混入白色、黑色或是暗红。而在阴影中，则变得暗黑，像小时候刚写钢笔字时喜欢用的蓝黑色墨水。在大海与悬崖的交界处是短短的海滩，从高处看下去，并不适合游泳或是休闲，石头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还混入了大量黄色的沙石。于是在地海的交接处，海水呈现出漂移不定的绿色，像是古老的铜器上泛起的花纹。看不到波涛，今日原本就少风，再加上小道修建在远离海面的悬崖上，正片大海就如一大块凝固的果冻，只有在游轮开过的时候荡起一丝不起眼的波纹。右前方是一座小山，和主岛之间有小径相连，但是爱琴海的烈日让游人望而却步。
小道盘旋，右边就是悬崖，暗红色的岩石在阴影中更显阴暗。左边是如枝桠搬伸出去的窄窄的小径，通向更高一层的步道或是隐蔽而优美的悬崖酒店。走到小道的高处，可以看到楼梯般排列的酒店，都有白色的墙壁和蓝色的屋顶，以及撑着深蓝色遮阳伞的供客人休息的躺椅。太阳虽然热烈，但因为离海平面足够远，所以海风还是凉爽的，身上也不会有黏腻的感觉。这里的时间好像比外界要慢得多，除了饭店里的服务员，很少能看到匆匆的行人。几乎每张躺椅上都有人，穿着比基尼或是泳裤，毫不吝啬地展现自己的身材。没有遮阳伞的，就用一定藤编的帽子遮住脸，或者顶着一幅太阳眼镜，不知是发呆还是小睡。沿着小道向前看，是热闹的费拉，向后看是著名的伊亚。闻名世界的日落观景台就在小岛尽头伊亚的转角上，可惜夏日毕竟湿度足够，海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显然，七月并不是最理想的欣赏日落的季节，不过观景台照样爆满。这可便宜了周围的饭店，虽然食物难吃价格昂贵，但胜在景色迷人，照样日日满座。可口的食物多数集中在费拉，但那里我们昨天去过了，人太多，也太嘈杂。高高低低的小道两旁布满了商店，兜售诸如橄榄油香皂这样的具有希腊本土特色的商品。饭店很多，品类多样，甚至还有来自中国的蛋炒饭，据说非常正宗。费拉的空气也由此变得层次丰富——烈日的热度加上香皂的清香，两旁不时飘来或大或小的吆喝和由里拉演奏的民乐，混着饭店油腻而充满了羊奶香气的气息，营造了扑面而来的异国情调。但过浓的商业色彩，让这异国情调变得过于强烈，简直是富有侵略性了。不过若能找到国家地理杂志拍摄日落的景点，则会发现这里的游人比别处要少得多。我们已经沿着小道逛了大半天，快到日落的时候已经觉得疲惫。在观景点旁边是一家清爽的饭店，饭店顶上的观景台布满了精致的餐桌——蓝色的桌布打底，颜色和大海相近；上面是一块白色的大方巾，四个角落从桌子的四边垂得恰到好处。客人还没来，所以酒杯都擦干净了倒扣在餐桌上，白色的磁盘上时折好的餐巾，银色的刀叉分门别类放在盘子的两旁。桌腿是白色的，椅子也是白色。在桌子中间体贴地放上了新的蜡烛，现在还早，还没有点燃，只是让白色的烛芯随意地垂在一边。唯一的暖色是一支短短的三角梅，插在蓝色的玻璃杯里，每张桌子一杯，和白色的蜡烛真实绝配。观景台的四面用玻璃围上了，是为了防止海风把精心布置的桌字吹乱。我和H走累了，打算在这里静待日落，于是坐下点了饮料。我们的帽子放在一边，年纪稍长的侍者在为我们端上了两杯饮料后——H的是柠檬水，我的是我最喜欢的Mojito——就安静地退到了一旁。太阳开始偏西，但阳光依然明亮，现在拍照是太早了。围挡的玻璃阻隔的海风，让人觉得略有些炎热。难怪当地人总要到八点以后才出来晚餐。我们一边闲聊，一边看着太阳逐渐接近海面，光线也变得暗淡而偏红。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下到下面的道旁去拍照——昨天我们已经请人帮拍了合影，今天是专门为了风景而来。落日不同于日出，给人的感觉不是壮观而是静谧。太阳下垂的时候，带动了两边的云彩，似乎是云彩托不住太阳，反而要让他给坠到海里去了。太阳离海面越来越近，海上蒸腾起来的雾气渐渐高扬，逐渐接过了云彩的工作，继续托举住太阳。当雾气最终也无能为力的时候，金红的太阳和海面之间就似乎有了黏连性，谁也不愿意放手，海水早就是一片金色了。
等我拍够了照片，太阳已经完全没入海中，只在海天交界的地方，有一片金色和黑色混杂的天空，不知是云彩还是雾气。回到饭店，正看到H一脸无奈。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我们两人以为足以应付各种情况的英语在此竟然露怯了。这家饭馆的菜单并非完全传统的希腊菜品，布满了我们连想都没想过的各类生词（看了半天就看懂了一个“海鲈鱼”），只能依靠词根猜测大约是某种鱼类。侍者看我们为难，非常体贴地拿来了另一本菜单，上面除了菜名，还配以手绘的食材的图片。我们一看，发现不仅英语不够用，连生物都要重学——亏得我们二人还彼此自夸高中时生物优秀云云。手绘的鱼类倒是细致，尾巴鱼鳍各不相同，无奈我们根本闹不清他们的差别，更别说选择他们的味道了。只有求助于侍者，他推荐的恰好是我们看懂了海鲈鱼，于是主菜就这样拍板。所幸酒类还是看得懂的，不至于丢脸到底。最终侍者又推荐我们来一杯配甜品的甜酒，我们也欣然同意。色拉的食材很新鲜，面包片也香脆诱人。海鲈鱼很好，没有太重的香料——这跟其他希腊菜都不一样，鱼皮先煎再烤，酥脆而不油腻，鱼肉洁白细腻，入口有一丝大海的味道。这才知侍者推荐得不错。酒也很好，跟在白葡萄酒后面的甜酒，带着一丝柠檬的清香，配我的芝士蛋糕，堪称完美。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来时的小道已经隐没在黑暗之中，只能靠着旁边隐约的路灯光认路。炎热已经消散，只有海风提醒我们大海就在不远处。我们调头回去，渐渐离费拉的喧闹越来越远。伊亚也是灯火通明，而我们的酒店，就在费拉和伊亚的中间，那段安静而黑沉沉的Imerovigl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