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黑井生女

三婶怕黑,一个人的时候,天一黑就很少出门。

三婶从小怕黑,怕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后来,长大了,才好了一些。农村人爱生孩子,但不怎么会教育,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教育这一说,他们就想当然认为孩子如庄稼自己会长大。也没什么耐心,爱心也不比较单薄,当然了,这其中有很多原因,用现在比较时髦的话说,他们也未曾被温柔的对待过。这是真的,农村家庭一般的孩子,童年生活和家里养的小狗小猫差不多,大人没空或者没心照顾也就罢了,往往呢,还特别会捉弄人,吓唬人,随口编造一些很吓人的骗人的东西,比如我爸我妈就爱用什么老马猴子吓唬我,说再不听话,就把扔到外边喂老马猴子吃了,这么晚不回家,老马猴子跟着呢,一不留心就把抓走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动物,小的时候,不懂地分析,怎么可能是老马又是猴子呢?小时候还是傻,就觉得真的存在,一种在黑暗角落里趴着,趁你不注意,就会把我抓走。那么多年,我小时候走过村子里的那些小巷子时,都是胆战心惊的,一方面是真的害怕,另一方面,因为自己也实在不太清楚自己害怕的是什么但又真的害怕,所以为了心里的害怕,所以好像在一边害怕的同时脑海里又在抑制不住的发挥想象力,把自己的害怕具体化形象化放大化,那时候,我都甚至都想象的出,那老马猴子有尖锐的爪子,走路没有声息,嘴可张得如同蟒蛇,而且看见小孩子的时候,一定馋得直流口水,长着一张女鬼的脸等等,你会发现自己吓唬自己最有劲了,因为你自己知道最害怕什么,所以你害怕的时候,脑袋里会将你所恐怖的事情叠加起来,然后陷入一种循环,越害怕越想,越想越害怕,我那时候的方法就是故作镇静,保持一致,那是我爷爷活着时候,说给我听的,人的头顶和双肩公有三盏人灯,白天活着你生命的阳气旺盛的时候,它们就好像透明了一般,但当夜里,或者你去了阴气重的地方,或者你极度恐怖害怕的时候,它们就会点亮,当它们越来越明亮的时候,也就是你越来越虚弱的时候,此时不要回头,因为老辈人说,通过人灯人能看到身后的时候,不是影子,是生死两隔的另外的那个世界,而且回头容易,再回头就难了。现在想想,这老爷子其实当时也还真得教给我点东西,不过当时没怎么在意,孩子有自己的世界和活法,不过在中国,童年总是短暂的,一会就丢了。大多数的孩子,都很聪明,早熟得很,知道大人的那番鬼话,不能当真,也就不往心里去,甚至会模仿,去吓唬其他小孩,树立自己的权威。有聪明的就有笨的,傻一点,实心眼的,三婶就是,三婶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也是最没地位的那一位。那年头,重男轻女,女孩子,生下来是命不好,养活着是赔钱的买卖,长大了还卖姓,看见男人心就转变了,一顿好吃喝,一番甜言蜜语,就能对人家死心塌地了,唉,生了孩子,还是人家的种……

所以呢,三婶,一出生呢,就没少受气,不过她呢,脑袋转得慢半拍,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死心眼,又天真,大人说她是黑井里捡来的……

那天夜里,三婶他爹很高兴,赌博赢了点钱,趾高气昂,神气活现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路过王麻子的菜地,王麻子种菜比哄孙子都上心,那菜地侍弄的那叫一个漂亮,是绝活,菜畦笔直,蔬菜鲜绿,王麻子自己凉粪撒灰趴在地头侍弄,那菜如果招了虫,比虫咬了他都难受,为了浇菜,家人王麻子自己动手挖了一口深井,那就一个深呀,足足挖了好几个月,下上井管,盖上井盖,按上辘轳,那井实在是深,就是大夏天的中午,掀开井盖,也看不到底,黝黑黝黑的,说也奇怪,别看白天看不到底,你等晚上,那口井就好像里面有一面大镜子一样,月明星稀的夜里,直泛白光,偶尔辘轳还自己转动一下,要打水浇地一样,村里都说王麻子,你挖的那口井,有问题,他却解释,白天土热,得等着夜晚,土凉了,浇地种菜才好,夜晚菜都睡着了,浇点井水,比施肥都管事,甚至晚上拔菜,菜都不觉得疼,而且晚上凉快,干活不觉得累,村里年轻的不懂事的也拿这些挤兑王麻子,你大晚上不睡,走来走去的,也不怕夜叉把你带走了,王麻子直笑,说夜叉才不稀罕土埋了半截的老头子呢。

那井确实奇特,不管三伏天多么热,打出来的水,都是冰冷刺骨的,浇菜长得很旺盛,但不能喝,人畜都不能喝,而且王麻子很小气的,说这口井,我挖的时候,你们都没有帮忙,所以呢,你们都不能用,不让用,有人靠近他真生气。刚开始的时候,村里有爱喝茶的,这喝好茶,得三分水四分泡,茶好不好喝,水也很重要,就惦记上了,趁着王麻子不注意打了一桶,看着清凉清亮的好像白油一样,本想是好水,可谁想,烧开了,水垢特别多,水面还漂浮了一些白沫沫,诡异得很,村里就传开了,说王麻子把粪土倒井里了,用粪水浇菜,所以才把井挖得那么深那么宽,井水化粪沉淀,再浇地,算是精华素了,所以他的菜才长得那么好。王麻子听说了,也不反驳,只是笑。

三婶她爹,赢了钱,就喝了点小酒,正好走过王麻子的井边,啪一声,水桶落水的声,不用想,王麻子又浇地呢,吱扭……吱扭……辘轳转了起来,三婶他爹李广田,想了没想就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几步,一阵冷风吹过,夹杂着雪花就往李广田的怀里钻了进去,李广田一下愣在了那里,不对呀,这大冬天的浇什么地呀,再一回头,那井台上空无一人,就见辘轳在吱扭吱扭的转呢!李广田神经比较大,刚开始他还想都说王麻子的黑井自己会打水,还是真的呢,真是奇也怪哉,跷蹊得很,他没感觉害怕,反而是感觉很好玩,甚至都想靠近点看看。不过四下黑夜笼罩,北风凛冽,刮得枯枝落叶鬼狐狼嚎一般,这时节,李广田也感觉有点阴森恐怖了,就想走了。就在这时,就听井里传来哇一声,是小孩子的哭声,不会是小孩掉井里了吧,李广田想也没想就冲到了井边抓住辘轳,摇了起来,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就见一个白包袱,有个小脑袋,正在哇哇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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