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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凌晨五点，闹钟准时响起。

莉莉娅从书堆中醒来。晨读是她持续了十年的习惯，尽管她才十三岁，尽管她昨晚十二点才睡。

莉莉娅的父母是牧场工人，爸爸负责送牛奶，妈妈负责挤牛奶，都需要早起。这时，莉莉娅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父母也起床了。

莉莉娅负责煮早餐，她如往常一骨碌跳下床，脚底却像抹了油站不稳，“砰”，她重重摔在木地板上。

“莉莉娅，怎么啦？”隔壁传来妈妈关切的问候。

“没事……”莉莉娅痛得呲牙咧嘴，但当她把目光投向脚丫，却只张大嘴巴，发不出声音。她的脚板竟变成了两本硬皮书！

过了一回，她试着抖抖左脚，左脚书页哗啦哗啦响，她又抖抖右脚，右脚书页又哗啦哗啦响。她再用力抖抖左脚，左脚不耐烦地说起话来：“别抖了，一大早还没睡醒呢！抖着头晕！”

莉莉娅虽年纪不大，除了牧场也没去过其它地方，但她也算阅书无数，是个有见识的小姑娘。她迅速镇静下来：“你们是谁？我的脚呢？”

右脚嘻嘻笑了，对左脚说：“这小姑娘还迷糊着呢！”

左脚也跟着笑，说：“莉莉娅，我们就是你日日夜夜翻看的书啊！现在你的脚被我们吃了。”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是含着牙刷的爸爸。莉莉娅条件反射立即跳上床，拉过被子盖住双脚。

爸爸一边刷牙一边问：“莉莉娅，你和谁在说话呢？还没睡醒？不舒服吗？”

莉莉娅顺势躺下：“是的，爸爸，我昨晚看书太晚了，想再睡一会儿。”说着她假装打了个呵欠。

爸爸走过来摸摸她的头：“唔，没发烧。好吧，你接着睡，今天早晨我来煮。等下你起床感觉好点的话，就去找巴巴莉玩吧，别老是躲在家里看书啦！”爸爸说完就出去了。

“爸爸！”爸爸快走到门口时，莉莉娅忽然喊起来。

“唔？”爸爸回过头。

“麻烦帮我把门关上，谢谢。”莉莉娅说。

02

莉莉娅躺在床上，她暂时不想惊动爸爸妈妈，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她静静地躺着，左右脚也不出声了。趁机，莉莉娅脑袋高速运作起来。

等到爸爸妈妈关门离开的声音传来，莉莉娅已经有了初步思路。首先，她要弄明白书为什么要吃她，然后才是研究如何让书把她的左右脚“吐”回来。

莉莉娅掀开被子，她抬起双脚，正视它们，发现现在它们变成了绘本，分别是她最喜欢的《逃家的小兔》和《老虎来喝下午茶》。

“你们叫什么名字？”莉莉娅问。

左右脚相互对望，又嘻嘻哈哈笑起来了，左脚说：“我们的名字不是印在上面了吗？我叫小兔，它叫老虎！”

“你们为什么要吃掉我的脚？”莉莉娅又问。

右脚说：“你每晚都把我们放在床尾，脚就贴着我们，要吃掉很容易啊！”

“那你们嘴巴在哪里呢？”莉莉娅问。

老虎扇扇书页，向莉莉娅示意它的嘴巴，然后又得意地说：“我们每一页都是嘴巴，我有五六七八九张嘴呢！”

莉莉娅有点明白了，这两本绘本是幼儿读物，思维方式也和幼儿一致。

于是她换个问题问：“但是吃了我的脚，你就会被我踩到地上，我可有70斤重，会踩得你们很痛噢！”

小兔和老虎同时打了个冷噤，齐喊：“不要！”

莉莉娅继续说：“你们离开我的脚，那我就踩不到你们啦！”

左右脚都摇起头：“不行不行，彼得会责骂我们的！”

“彼得是谁？”莉莉娅问。

“哈哈哈。”左右脚又笑起来，“彼得就是彼得啊！”

莉莉娅陷入苦恼，小兔和老虎始终以孩童思维思考，无法解答她的困惑。她习惯性地伸手挠挠头。

“哎哟！”莉莉娅吃惊叫起来。

03

莉莉娅吃惊地望着她的双手，它们竟然也变成了两本书！

左手是《人类心理学》。右手是刚才她企图挠头时重重撞到她脑袋七百多页的《天体学的奥秘》。

莉莉娅傻眼了。

左手开口了：“从你的面部表情结合今早发生的事情分析，目前你心里充满了疑问。”

天体学冷冷地回了它一句：“废话！”

心理学马上反驳：“你肚子里装的才全部都是废话！地球人谁在乎外太空有啥！”

天体学藐了它一眼，高傲地吐出两字：“无知！”

心理学抓狂了：“你……”

“好了好了！”莉莉娅打断它们的争吵，“现在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心理学没好气地向右指了指：“问它。”

这次天体学倒是很爽快，说：“自然。”

“自然？”莉莉娅依然摸不着头脑，于是她换了个问题：“谁是彼得？”

心理学不甘示弱，回答的却是上一个问题：“彼得说，每看一本书，就要与大自然中一物相接触，以解除书中文字之柔美。书为阴，物为阳，阴阳相结合方能互补互惠互生共长……”

莉莉娅正认真听着，忽觉胸口一阵闷痛。她低头一看，发现胸腔变得透明，数页纸张像蝴蝶一样从肌肤底下用力伸展着翅膀，企图钻出来。

心理学看着莉莉娅脸上痛苦的表情，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加快速度往下说：“……当一个人看的书和物比例超过万分一的时候，彼得就会派我们过来吃掉看书人。除非……”

“除非什么！”莉莉娅忍着闷痛着急地问。

04

“除非在第一缕阳光照耀草丛时喝到草尖的露珠，在太阳升到最高之前找到会唱歌的蚂蚁，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七色花瓣的花。否则，日落之后将会被书完全吞噬。”一个浑厚稳重的声音响起，像睿智的老者。

是莉莉娅胸前的书。此刻它的书页已经全部透过莉莉娅的胸膛钻出来，只有一百来页，随着莉莉娅的呼吸轻轻颤抖。似乎没有伤害到她的心脏。

是《悉达多》。

它们说的都是真的吗？莉莉娅努力消化这件事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

“糟糕，太阳快出来了！”心理学忽然大喊。

莉莉娅紧张地往窗外张望，只见东方既白。她也顾不上细想，赶紧跳下床。这次她稳稳地站住了，左右脚却同时“哎哟”痛得喊了出来。莉莉娅是爱书之人，她立即跪下来，手肘和膝盖并用，向门口爬去。还好门只是虚掩着，她用手肘艰难地往外一推，出去了。

天际越来越亮，渐渐泛黄，眼看阳光就要普照大地了，莉莉娅也爬到了院子里。她顺利地找到了一株顶着露珠的小草，守在旁边，当第一缕阳光照下来时，她低下头，吸允着叶尖，把冰凉的露珠含在嘴里。

“真甜。”当露珠顺着喉咙落入胃里，莉莉娅情不自禁地说出口。

与此同时，《逃家的小兔》和《老虎来喝下午茶》应声而落。“啪、啪”两声，它们掉落在地，莉莉娅白皙的脚丫露了出来。

05

都是真的啊。莉莉娅终于相信书们说的话，随即脸红：我竟不知不觉成为看了一万本书的书呆子。

心理学似看透莉莉娅的心思，说：“现在，相信我们说的话了吧？其实我们也不想吃掉你，因为平时你对我们也很好。但彼得说再继续这样下去，你会成为书呆子，所以才派我们来。”

莉莉娅一向通情达理，当她理解这件事，很快接受自己是鲜少接触大自然书呆子的事实。但是她还有一个问题：“到底谁是彼得？”

大家都沉默了。

莉莉娅想了一下，低头问悉达多：“你是彼得吗？”

悉达多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又不是。彼得是众书。众书是彼得。”

“莉莉娅，你还是抓紧时间完成下一个任务吧！”看见莉莉娅一脸惘然，心理学善意提醒。

莉莉娅接受心理学的建议。但是，到哪里去找会唱歌的蚂蚁呢？她一边把两本绘本用手肘夹起放到干燥的门廊边，一边回忆书里的相关知识。对，我应该先找到蚂蚁。

06

家门前这片小花园一直由莉莉娅爸爸妈妈打理，他们曾多次邀请莉莉娅一起劳作，莉莉娅都以看书为由拒绝了。说起来，这还是莉莉娅第一次认真打量这片小花园。

不得不承认，爸爸妈妈在辛苦工作之余，把花园也打理得欣欣向荣。只见东边种了月季、雏菊、蔷薇等莉莉娅在书本上学习过的植物，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小花，红的粉的紫的蓝的，在晨风中摇曳的花瓣，像是跟莉莉娅点头问好。北边种了几垄蔬菜，有玉米、辣椒、西蓝花、莴笋等，这些经常出现在餐桌上的食物，长势喜人。西边是一棵的柠檬树，树下静立着一座秋千。莉莉娅记起小时候，妈妈经常抱着她坐在上面，爸爸在背后轻轻推，三人笑得咯咯响。

我有多久没有荡秋千了？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坐在秋千上，双臂挽着两端绳子。轻荡着，她仿佛回到小时候，回到妈妈的怀抱。

荡呀荡，莉莉娅荡在朝阳里，荡在清晨湿润的空气里，荡在回忆里。心理学、天体学和悉达多也随着她的节奏，在秋千带来的微风中沙沙沙地抖动着书页。

“蚂蚁。”眼尖的天体学指着莴笋那隅说。

莉莉娅跑过去。果然，一队蚂蚁正在忙碌地搬运着掉落在泥土上的菜叶。

“请问，你们会唱歌吗？”莉莉娅蹲下问。

蚂蚁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莉莉娅又问了几遍。终于有一只蚂蚁抬起头来：“我会唱歌，可是我得先完成我的工作。”它指的是把菜叶搬回蚁窝。

“好的，我等你。”莉莉娅索性趴下来，静静地看着它们工作。

这也是莉莉娅从未做过的事。她有成千上万的书需要阅读，实在没有时间看一群蚂蚁搬食物。可这天莉莉娅一等就是一上午。眼看太阳就要升到最高点了，蚂蚁还在忙碌不停。

心理学又忍不住开口了：“你们能不能快点？就快来不及了。”

蚂蚁依旧气定神闲地踱着步：“世上没有来不及，只有太着急。还有什么比食物更重要的呢？”

莉莉娅倒是不着急，她望着入了迷，觉得它们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此之前，她可没想过蚂蚁会比书本有趣。

又过了一会儿，那只会唱歌的蚂蚁终于忙完了。它来到莉莉娅跟前，礼貌地鞠了个躬：“耐心的小姐，请让我为你唱一首歌吧。”

它清了清喉咙，细小而甜美的歌声响起：

“Rain rain go away

Come again another day

Little Liliya wants to play

Rain rain go away”

歌声中，《人类心理学》和《天体学的奥秘》渐渐剥离莉莉娅的手腕，最终掉落在地。莉莉娅纤细的双手又出现了。那确实是她原来的手，右手拇指和食指因频繁翻书而起了茧呢。

莉莉娅向蚂蚁道了谢，捡起地上的两本书，同样放到门廊边上。

07

现在，莉莉娅该去找七色花瓣了。这可不是在她家花园能找到的。莉莉娅有些犯愁。

悉达多建议：“亲爱的，为什么不去后山找找呢，我认为那里有很多神奇的事物。多年前，莉莉娅爸爸也带我去过呢。”

确实，悉达多可是爸爸年轻时最喜欢的书。莉莉娅觉得它说得有道理，但现在她的肚子咕咕叫了，她决定午饭后出发。

简单的午饭后，莉莉娅走出花园。算起来，除了去教堂做礼拜，她已经很久没有走出家门。

往后山的道路铺满鹅卵石，这些石头可都是莉莉娅爸爸妈妈从河边挑回来的。莉莉娅光着脚丫踩在上面，一丝清凉透过脚板传递到心里。莉莉娅想，能用自己的脚走路真是太好了；当我可以用自己脚走路时，为何总是蜷缩在床上呢？

走过鹅卵石小路，左边是清澈见底蜿蜒前行的小溪。莉莉娅记得妈妈说过，沿着这条小溪可以一直走到山顶。她走近溪边，忍不住时不时把脚伸进溪流里，踢踏一下溪水，那温柔凉爽的触感像打开了莉莉娅身上的快乐机关，她竟情不自禁边走边跳起舞来，直到大汗淋漓，直到累得跳不动。她的身体接受了溪水和汗水的双重洗涤，虽然累，却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盈。这是她在书本里从未体验过的快感。

悉达多安静地伏在莉莉娅的胸脯上，轻轻念出一句东方的诗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莉莉娅重复悉达多的话，豁然开朗。她轻快地说：“对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今天很开心，谢谢你们。谢谢彼得先生。”

悉达多微微笑着。

莉莉娅也微微笑着，头枕石板躺下来。一轮金黄的落日在她的斜前方，散发着柔和的光线，也是微微笑着地望向莉莉娅。

自然真美。黄昏真美。莉莉娅想着，忽然又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七色花！”

可莉莉娅找来找去，眼前有大山有沙石，有大树有小草，有鲜花有绿叶，就是没有七色花。

落日西沉，余晖渐短渐暗，很快夕阳下泛金的小溪又恢复没有余照的平静光色。天快黑了。

莉莉娅看了看胸前的悉达多，着急地哭起来。

悉达多忽然幻变，书页卷起，向内收拢，缩小，平白生出许多颜色来：赤、橙、黄、绿、靛、蓝、紫……

最后，它化成一朵花，飞出莉莉娅的胸膛，落在清凉的溪流边。

“七色花！”莉莉娅落下泪水，“谢谢你，悉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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