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秋妤 图/colorpalet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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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上周，在公交车上，我的孩子问我：“妈妈，我可以躺下吗？”

1路线公交车自从换新车后，座位非常的不好坐，司机稍微开快点，就感觉整个人快被丢出去。屁股坐不住，胃也非常不舒服。

今天她趴在车窗上问我：“妈妈，今天我们为什么不坐公交车？不要开车，我就爱坐公交车！”为了强调她对公交车的喜欢，还特意加强了语气。

坐公交车确实挺好的，认真罗列起来，有一大箩筐的理由。

但对小孩子来讲，坐公交车最有趣的莫过于能和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相遇。

我也曾经当过小孩，但和我的孩子相比，我小时候坐公交车会晕车。

02.

90年代的公交车空间不大，乘车前要先到车站买票，大家坐车的经验也不是十分丰富。尤其在南澳岛上。

从前每次从小镇去县城，我爸一定会提前买好票，虽然有座位但只要一上车就必须往前面钻，一定要挤到司机旁边。

对我们父女来讲，钻到前面并非是为了观摩司机怎么开车。

而是因为车头船尾，钻到前面晕车不那么厉害。

一上公交车，我瞬间就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那时候的公交车像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空间狭窄逼仄，乘客多，空气不流通，一上车就有一股子汽油味往脑门子钻。

只要一上车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毫不夸张地说，每次坐车对我都是一次折磨。

我爸抱我坐在司机旁边，一上车就叮嘱我，不要怕，往前看。

然而只要司机一踩油门发动汽车，我的心就不受控制地揪了起来。

南澳全岛只有一条环岛公路，就是那种同方向只有一条机动车道的路，每次会车都是擦肩而过。

最重要的是，地势险峻崎岖，坡陡、弯多、路窄，公路两旁不是山就是海。

即使坐在最前面，我都有一种心脏吊到喉咙口，时刻准备着冲出去的感觉。

在坐车这件事上，我是一个爱操心的乘客。

我时常害怕司机会车的时候撞车或是掉下海里，时刻注意着司机的每一个举动。

上坡时，车会一抖一抖的，我的心也随着司机踩油门而吊了起来，紧张到不能呼吸。

等到车呜呜呜爬上坡后，我的心又会随着司机下坡踩刹车而迅速噗通噗通下坠。

那种感觉很难受，空空落落的，虽然手被我爸攥着，但心无处着力，害怕不已。

初时会感觉上腹不舒服，等到第二个坡一过恶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继而会面色苍白，透不过气来，即使大冬天也会出冷汗，旋即脑袋开始眩晕起来。

这个时候我爸就会掏出准备好的风油精或是万金油，往我鼻孔和肚脐眼狂抹，好像我们家是卖风油精一样，狂倒狂擦。

往往这时候风油精已经拯救不了我了，我明显感觉到唾液分泌增多，我紧紧闭住嘴巴，整个人因为眩晕抑郁到极点。

通常情况下，我都能忍到县城下车时才呕吐。偶有一两次直接就在车上吐了。

虽然我爸会让我吐在准备好的塑料袋里，但是这个时候车厢里就会弥漫起一股酸臭的恶气味。

有些不够淡定的乘客会开始东施效颦般吐了起来，有些厉害的始终面色不改。

有些受不了恶气味的就会嫌恶地拿出手帕捂住鼻子和嘴巴，大声叫嚷坐在车窗边的人快开窗户。

这个时候，我爸就会带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这孩子，唉！晕车……”

晕车是我童年的噩梦。

最长的一次噩梦长达五个半小时。

99年的暑假，我和姐姐乘坐长途快速大巴去广州。

接近500公里的车程，熬过第一个小时后，我平均每15分钟吐1次。

到最后装着呕吐物的塑料袋多到两个人的座位底下都塞不下，颇为壮观。

吐得黄胆水都快没了，惨烈异常。

姐姐一路照顾我，不停地帮我递纸、擦油、倒水，找乘务员要塑料袋，还要接受同车乘客奇怪、同情、嫌弃的眼光。

当时除了吐得难受，还觉得自己特别丢脸、愚蠢。

可就是这么恶心的一件事却成了我如今最开心的回忆。对此，王尔德说得极是。

在长篇《道连･格雷的画像》中，他这样写道：“多数人都死于耸人听闻的常识，当他们发现人唯一不后悔的是自己犯过的错误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人要讨回青春，就只要把以前干过的傻事再干一遍。”

然而现在的我已经轻易不会晕车，更不会在车上提着个塑料袋呕吐了。

03.

99年的广州地铁只有1号线正式通车，大多数时候出门除了的士，就是公交车，不然就是走路。

我最怕去天河区，每次都要中途转车。

那时大部分公交车只需要1块钱，自动投币，刷了淡黄色清漆的木板焊在椅架上，使用得久了椅面很是光滑。

没有空调，大热天的车窗全数敞开，车窗玻璃随着司机踩油门霹雳哐啷震天响。

车跑起来后，满车的热立马烟消云散，可一旦靠站停车热浪就又一次将车紧紧罩住。

那个暑假是广州的公交车治愈了我的晕车，最明显的莫过于即使是坐“海上公路”渡轮我也不会晕船。

后来每去一个城市我都会特地去坐公交车。

因为我知道：只有直面恐惧，才能走出恐惧的泥潭。

04.

但把公交车坐出滋味的莫过于我们家孩子她爸。

与公交车上大多数的窘迫、疲惫、冷漠、防备不同，他说，“戴耳机坐公交车很爽，慢慢悠悠地晃荡，能静心思考很多事，甚至有时候不太那么想到站，价格公道又减压。”

对当妈妈的来说，生了孩子后想要有这种感觉简直太奢侈了。

要顾孩子，要顾自己，还要随时解决不可思议的突发状况。

以致带孩子坐公交成了一种手忙脚乱，心里巴不得赶快到站，哪有什么慢慢悠悠和很爽。

可见即使结婚生娃，同住一个屋檐下，同盖一床被，女人和男人还是住在不同的星球上。

广州全面进入地铁时代后，公交车不再那么挤，乘客上下车井然有序，司机专业有人情味，乘车环境整洁，坐车体验空前好。

05.

到海口后，这种体验就被束之高阁，成了一种念想。

海口的公交车司机很有意思，经常是一副赶着回家关煤气灶的样子，火急火燎的。

只要同时有三部以上公交车靠站，第四部公交车司机就像见了鬼一样，十有八九会加油门拍拍屁股留下一串尾气哧溜地一声跑走了。

留下我们这两个初来乍到没有应对经验的大眼瞪小眼，慨叹世风日下，司机炎凉。

有时候运气好也会遇到不错的司机。

一般情况下，车上有乘务员的线路的司机都比较有职业道德，坐车体验稍好。

57路车上通常都配有1名女乘务，司机也基本上会按站停靠。

只要有老人小孩孕妇上车，女乘务都会扯着嗓子喊：“给这个抱小孩的让个座。”语气刚刚好，既不颐指气使，却也不卑不亢，尺度把捏得恰恰好。

我也见到过一脸乘客欠了她八百万的女乘务员，乘客上车，她们通常不会抬眼，麻利地问站，迅速地收钱卖票，一气呵成。

也见过正义感十足的司机请乘客配合：“后面大把位置，不下车的靠后站”“上班都不容易，挤一挤就到了”。

我05年在番禺坐公交车的时候乘客下车要提前喊“有落”，现在在海口坐公交车乘客下车要提前按铃。

有一次，我外出会友，忘记坐哪一路车了。亲眼见到乘客挤到后门等下车，因为没有按铃司机见没有人上车就不靠站开门一溜烟走掉了。

我以为要像在番禺一样，就冲着司机喊“有下”，结果司机飞了个大白眼过来，说“不用喊，我知道”。

后来，我学精了，到站前就会提前跑到后门处站着按铃，遗憾的是很多时候车铃都只是个摆设，中看不中按。

每次一遇到这种情况，我不好意思喊，就会使劲做出一副准备下车的模样来吸引司机的注意。内心感觉自己要被自己蠢哭。

当然，大多数司机都是会靠站停车开门的。

只是你不上车就不知道这是一位怎样的司机，你会遇见怎样的乘客，一趟怎样的公交车。就像我们的人生一样，你不奋斗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创造多少辉煌。

在此致敬那些即使开公交车也豁达、坦然、自得的司机，这样的人不会一方面向往着奋斗的快感，一方面又为选择坐在公交车的驾驶位上感到患得患失、萎靡不得志。

坐公交车也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