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

我长在你的血液里。

我就是你。

市区女子监狱,里面关押着一个个罪犯,她们或许有的是因为盗窃,或许有的是因为贩毒,或许是因为打架斗殴。而那个看着清纯,美丽,总是坐在角落里发呆的小女孩居然是因为杀人进来的。

小女孩叫小玲,才刚满19岁,很难想象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她走向这样的极端,才会让她19岁的眼睛里一丝光都没有。

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大山,小玲与他相识,相知,相恋,相决绝。

小玲出生在祷过山,她和山里的大部分人一样,一辈子没能看一眼山外面的世界。没见过外面林立的高楼;没见过据说跑得很快的火车;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人。

周彦与小玲截然不同,他来自外面,来自那个小玲完全想象不出来的繁华世界。周彦是山里唯一的学校请来的支教老师,教美术的。

从一开始,她们两个人就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山里学校太小,老师基本都是本地稍微读过一点书就来上课的,课程当然也只有语文和数学。像周彦这种受过高等教育,还是教艺术的,是破天荒的头一个。

学校没有教师宿舍,连教学楼都是破烂不堪,坑坑洼洼的。周彦被学校安排在学校外面的小玲家中住。

山里的村民,对周彦这个外地来的老师非常的热情。小玲阿妈还特意将家里最好的一间房给收拾出来让周彦居住。

那个时候的小玲,刚好十八岁,清纯,美丽,还带着一种大山女孩独有的淳朴和能干。

她对这个穿着讲究,说话温柔的男生一见钟情,目光总是忍不住追随着他。但是小玲能做的最大胆的事也就是趁他不注意时偷偷看两眼他。

那时的周彦21岁,大学刚刚毕业。其他同学正削尖脑袋往富裕繁华的地方发展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和父母商量就自己拉着行李就来到了那个据说最贫困的地方支教。

学校的老师都对他这个外地的年轻老师特别尊重,和他说话总是带着一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小心,生怕因为自己说话不好听,让这个学校失去一位真正的,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师。

学生也很喜欢周彦这个老师,总是迈着短腿,颠颠的跟在周彦身后,用他们清脆的嗓音一声一声的叫着“周老师,周老师”;用他们在地里玩耍后总是脏兮兮的小手去拉周彦的衣服,让周彦给他们讲大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周彦也从来不嫌学生脏,将跟着他的学生牵着,然后慢慢的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用最简单的话语告诉那群好奇的小孩。

小玲很羡慕那群可以牵着周彦的手,可以围着他闹,围着他笑的孩子。她从来没有读过书,家里生活困难,身为女孩子的小玲自然没有去学校的机会。她认识的字大部分都是自己捡来的那一本破碎不堪的语文书。家里甚至早早的就开始为她寻找合适的婆家,打算将她嫁出去。在这个山村,像小玲这种十七八岁就准备嫁人的女孩子很多,大家都习以为常,甚至小玲自己也不觉得父母早早安排她嫁人有什么不好。直到周彦的到来,小玲突然不甘心就这样嫁给一个没有文化,说话粗鲁的糙汉子了。她想去看山外面的世界,想去坐火车,想去周彦生活的地方,更想和周彦在一起。

周彦也注意到了这个总是偷偷看他的姑娘,她的眼睛很亮,里面充满着一些说不清的情愫。所以周彦主动说“你想学画画吗,我教你啊。”就这样短短一句话,就让他们两人的人生紧紧的缠绕在了一起。

周彦在这个学校支教的事情最终还是被他父母知道了,他父母很生气,觉得周彦不思进取,留在山里耗费时间。周彦和父母大吵一架,但最终还是屈服了,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终归还是选择了听从父母的安排。在祷过山支教了一学期,这个意气风发,决定扎根大山教育的老师,还是离开了大山。

分别时,小玲看着周彦,她一直微微的笑着说,回去也好,回去就不用吃苦了。在小玲身后,一群小孩子哭得稀里哗啦。小孩子,总是比大人更加真实,伤心就哭,开心就笑。

周彦坐上回家的车,回头看着身后这群衣着朴素的前来送他的村民,看着小玲的父母,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这个怯懦的青年,没有勇气,也没有底气向小玲的父母开口说带小玲一起走。

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小玲被许配给邻村的一个庄稼汉,那个男人比小玲大十岁,没有文化,听说脾气也很不好。小玲出嫁时,她阿妈抱着小玲哭了又哭,舍不得女儿去受苦,但又没有能力阻止。

小玲在出嫁的路上,将周彦教她的画一张一张撕碎,仿佛是将他们的过去也一起撕碎。

那个男人果然脾气不好,一有不如意就打小玲。在那个贫瘠的山村,仿佛处处都不如意,所以小玲几乎每天都会被打的遍体鳞伤。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小玲终于还是熬不住了,她告诉阿爸想回家,但是她阿爸老实了一辈子了,不能忍受因为小玲而被同村人嘲笑,将小玲骂了一顿之后就将她赶了出门,让她赶紧回丈夫家。

小玲出门后,不敢回丈夫家,父母的家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一边流泪,一边来到了河边,打算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缓缓的朝河流中心走去,河水渐渐淹没她的小腿,腰,肩膀,脖子,直到淹没头顶。水面渐渐平静下来,仿佛这个年轻的生命从来没有来过。

突然,平静的水面再次泛起波澜,小玲挣扎着浮起来,这个不会游泳的女孩子,在巨大的求生欲望的驱使下,竟然挣扎着从水中爬了起来,她躺在岸边,一边哭,一边笑。她突然不想死了,她想先去看看周彦口中的世界,至少先去他生活的地方走一遭。

小玲穿着湿透的衣服回家,一路上风吹冷了她的身体,她渐渐吹冷了她的心。她想“周彦离我这么远,我即使出去了,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回到家,小玲刚进门就被丈夫一耳光扇倒在门边,接着就是一阵带着谩骂的拳打脚踢。等丈夫撒够了气,小玲也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这个身为她丈夫的人,看到她湿透的衣服没有任何关心,只是因为他回家后发现小玲没有在家做好饭等着他而大发脾气,甚至有种不将小玲打死不罢休的气势。

小玲在地上躺了很久,久到仿佛身上的衣服都干了,她撑着门边,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厨房。她拿出了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和着除草的药蒸了一碗蒸蛋。

晚上,小玲背着行李,锁上了房门,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这个困了她18年的大山。

小玲不知道周彦所说的那个城市在哪个方向,整整走了两天,终于坐上了去城里的车。来到城里,小玲看着眼前林立的高楼,来回穿梭的汽车,穿着时髦的人们,在低头看看灰头土脸的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最终还是战胜了想见周彦的决心。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小玲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找了个角落抱着行李,看着来往的人们,麻木,无措。

直到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路过,她看到了这个迷茫的女孩子。主动弯下腰对着小玲说“小妹妹,你是不是来找工作的啊?”小玲没有回答。女人接着说“我那里正好要找人帮忙干活,你愿意去吗,你放心,钱肯定不会少给你。现在决定不了也没关系,眼看着天都快黑了,你可以先去我那里看看,住一晚,再决定要不要来上班。”

当晚,小玲被这个女人带到了一个巷子,巷子里闪烁着各种颜色的灯,充斥着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女人将小玲带到巷子最里面的屋子,屋子里还有几个同样穿着艳丽,化着浓妆的女人,正懒洋洋的聊着天。见女人将小玲带来,也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就接着自顾自的聊天。

这个女人将小玲带到屋子后,叫人带小玲去收拾打扮,顺便给她安排“工作”。小玲被拉去换上了鲜艳的衣服,化上了妆。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小玲缓缓摸上自己脸,原来,我也可以这么漂亮吗?

小玲就坐在房间里等别人叫她去干活,直到,一个浑身酒气,满身肥肉的男人闯进了房间,她才知道,原来女人所说的工作,原来是出卖自己的身体。

小玲大声的呼喊,说自己不是这里的人,让女人放她出去,回应她的只有一把抓住她往床上按的男人,和门外冷漠的声音“放弃吧,被带来这里的人就没有跑出去的,还不如顺从点,免得受伤。”

深夜,小玲从床上爬起来,一身青紫,脸上布满巴掌印和手指印。她看着床上躺着的死猪一样的男人,缓缓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她爬到床上,将水果刀抵在男人赤裸的胸口,左手拍了拍男人的脸,把男人从梦中唤醒,然后在男人惊恐的眼神下,狠狠的将刀刺进去,然后拔起,一股鲜血瞬间喷了小玲一脸,小玲浑然不觉,只是不断重复着刺下,拔起的动作,直到男人整个胸口布满刀口,鲜血铺满整个床。

第二天中午,女人骂骂咧咧的来叫小玲,见小玲没有回答,狠狠地将门撞开。见小玲低着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在她身边,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躺在那里,血迹早已凝固发黑。

警察来得很快,巷子里死人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散播开,小玲就被警察给带走了。被一起带走的还有那些穿着艳丽的女人。

警局,无论警察问她什么问题,小玲都不开口。直到查小玲户籍的警察查到,小玲居然是个逃犯,她在家将自己的丈夫毒死后来到的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将自己的丈夫毒死?”一名警察问道。“呵呵呵”小玲低声笑着说“本来那碗有毒的鸡蛋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既然他也想吃,那就给他吃咯。你知道吗,他当时吃得可香了,一口都不愿意给我留呢。”

警察看着这个一脸笑意的女孩子,很难想象她还不到19岁。

后来,小玲因为故意杀人被判处死刑,判决后,小玲的阿妈抱着小玲嚎啕大哭,说要是没有把小玲嫁出去该多好。小玲的阿爸呢,则是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一言不发,也始终不敢看小玲的眼睛。或许他内心也在后悔当初小玲说想回家的时候把她赶出门了吧。

监狱内,小玲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望着远处,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她在想以前在山村艰苦朴实的生活,又或许她在想周彦教她画画的日子,也或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静静的等待处决的那一天。

处决前,警察询问小玲还要不要和自己的家人见一面,小玲拒绝了,她不想再听到阿妈的哭声,也不想见到阿爸沧桑的脸。除了周彦,她一直想最后再和周彦见一面,可是她不敢,她怕周彦看到她肮脏的躯体和沾满鲜血的双手。

最终,这个年轻的生命还是结束了。就像她来时没有给大山带来改变,死后,大山也逐渐将她忘记。只有监狱中她常坐的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朵用石头刻画的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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