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 大地倚在河畔
2017年再有几个小时就要过去了。这一年有些什么可以自我感怀一番的呢？ 稍稍想来，其中之一， 就是百无聊赖中也曾忘情地读了几本不怎么有用的书，也写了几篇什么。
-1- 唯有读书
近段期间有些家务杂事做着，难以远行，稍空闲时，唯有展卷一读。年初某个午后，在书房左翻翻右看看，不经意拿起诺迪亚诺的《暗店街》。这本讲述一个人揭开自己身份及身世之谜的小说，怎么就写得如此优雅呢？于是逐页重读。 确如所言，它 “唤起了对最不可捉摸的人类命运的记忆”, 感人至深。我也极欣赏作者的深刻想象力，和对情景的表现力。
小说第一句话：“我什么也不是” ，瞬间直击了我的心灵。断断续续地读。生活中无数的人与事，并“不比永不会凝结的蒸汽更有质感” 。到了全书最后一句 : “我们的生命不是和这种小孩的悲伤一样 迅速地消逝在夜色中吗？” 意蕴无尽，久不释卷。
以我理解，莫迪亚诺向我们描述了一个在虚无及无意义中执着寻找自我的灵魂。正是这种寻找 , 让此书充满意义与魅力，令我一读再读。
初夏一个闷热之夜，随手拈起一直放在书桌一角的阿兰·B·雅各布斯的《伟大的街道》。我以为一部叙述街道的书，首先应该是一部日常生活之书。对此，作者雅各布斯毫无疑问有着准确的把握和深刻的意识。无论全书叙述如何专业与高深，但其切入角度或表现方式，始终具有浓浓的日常生活味道。这表明，伟大的街道就是生活的街道。
“也许一条特别的街道会开启记忆的闸门 , 或者给人以同赏心悦目之事不期而遇的渴望，再或者，你在这里散步，更容易踫见一些熟悉的或陌生的人。” 此书正合城市闲逛者阅读。我喜欢雅各布斯对城市街道的日常生活解读。
正是这样，时常感觉要读些什么， 于是在书架翻来检去，直至选定某一本。譬如丹尼尔·汉南的《自由的基因》, 说是如果你热爱自由 , 它将成为你书架上的最爱。 此书认为自由是英语民族的基因， 是英语民族或者说盎格鲁圈成功的秘密。 所谓盎格鲁圈主要包括了英国、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五国（这几个国家恰好是当今许多人移民的目的地） 。 “ 光荣革命是盎格鲁圈 ‘起飞’ 的时刻， 此后 , 它们发展出一套小政府、个人主义、重视商业的国家制度 。” 此书被全球各大主流媒体重点推荐 然而所有观点又备受爭议，但无论如何它都是一本有趣的“精彩绝伦的书”。
又如大卫·哈维的《巴黎城记》, 一本研究现代都市兴起的杰作，于我而言是常读常新。又如阿兰 · 德波顿的《哲学的慰籍》、《身份的焦虑》…… 无所事事之时，唯有读书。 四季当中某段或长或短日子，某个早晨或暗夜，读托马斯·曼，读马洛伊·山多尔，读莫言、陈忠实，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读林达，读他的《扫起落叶好过冬》、《一路走来一路读》…… 实在惬意之至。
然而一年之中，像这样全书重读或细读的毕竟不太多。更多的是重读几个章节或再览全书梗概，又或者粗读某本新书。就不赘述了。
-2- 也有某种忘情的状态
虽展卷于百无聊赖，但继而也有某种忘情的状态，即因阅读的愉悅与共鸣而陶醉其中。《一个市民的自白》，匈牙利作家马洛伊·山多尔的代表性长篇小说，让我认识了匈牙利，认识了布达佩斯，认识了市民社会和市民精神在那里形成与成熟是如何合情合理。此所谓认识，并非当年作为自然地理学或经济地理学的最初涉猎，而是对某种真实存在的接近。我不仅读到了某个历史文化背景下的一个人的生活史，那宛若一曲对旧日雅致生活的怀想之歌，更接近了一个颠沛流离而泰然处之的孤独灵魂。
有评论指马洛伊·山多尔是一个被低估了或被忽略了的作家，他完全可以与托马斯·曼、普鲁斯特、卡夫卡等齐名。读了他的作品后， 对此深信无疑。他的另一长篇小说《烛烬》，就以腊烛从点亮到燃尽为间距的一场时隔四十一年的对话，展现两位故友一生的友情恩怨，令你不得不赞叹他的作品的结构之美，语言之美，情感之美，以及叙述手法的美妙纯熟。山多尔后来客居异国，至死也未有返回匈牙利。他怀念祖国，怀念布达佩斯，但他的故乡考绍市已经不属于匈牙利。
阅读可以唤起记忆（包括知识记忆），而怀旧也可以是阅读的重要原因。被林达的《扫起落叶好过冬》深深吸引 , 2017年我再次阅读了此书。其中关于美国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内战南北战爭的内容，譬如为阻止分裂而不惜进行一场战争的林肯总统，和顽强激战之后为保存将士生命而率军投降的罗伯特·李将军等，他们古典的或带有古典气质的政治人格，以及著名的维克斯堡旧战场，作者逐一讲述得如此深刻生动精彩，以至读着不忍掩卷。
战争是残酷的。内战尤其惨痛 : “士兵们发现，他们浴血拼杀的敌人 , 其实和自己一模一样, 是普通的农家子弟，是平常的城镇孩子。在战斗中，士兵只有一条路，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取胜。为此，你不杀死敌人，敌人就要杀死你。可是，内战的敌人，其实和自己一样，善良纯朴，怀着高尚的道德心，甚至，那就是自己的兄弟。”
因此书中说，在美国，对南北战争的记忆是全面而注重细节保存的，而且包含了南北双方的各自表述。由此他们能够阻止新的国内矛盾激化，阻止一次次新的内战发生。因为人们不仅从自己的表述中看到了对方的错误，也从对方的表述中看到了自己的历史误区。多么具有历史感及意味深长啊！
重读林达的另一本书《一路走来一路读》，则很大程度上系一种岁月的追寻。小时在报纸上和广播中，特别是在偷阅父辈的《参考消息》中 “熟悉”的西班牙独裁者佛朗哥将军、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首相苏亚雷兹、西共总书记卡利约及社会党人冈萨雷斯等人与事，在林达笔下丰富详尽而又栩栩如生地舖展开来。
书中讲述佛朗哥一手陪养的卡洛斯一世，在加冕成为国王之前，已着手准备西班牙的政治转型，秘密碾转寻找仍在地下或流亡状态的共产党进行沟通，登基之后即大力稳步推动西班牙迈向一个君主虚位的民主国家；苏亚雷兹获任首相后不负卡洛斯一世所托，具体领导政治改革，积极机智地与保守老人、军人斡旋，走出政党合法化的关键一步，又展开极具个人色彩且漫长的史称“何塞·路易斯之夜”的对话，完成著名的“蒙克罗阿盟约”；卡利约总书记带领西班牙共产党开始现代政党重大转变，放弃武装斗争而选择议会政治，与政府及各政党携手合作，共同将一个专制政体的西班牙推向现代民主制度，实现社会转型；在关键时刻，卡洛斯国王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粉碎了一次军人复辟政变 …… 所有这些，都是我们似曾熟悉又未尽熟悉的远去的故事。
岁月易逝，岁月仍在心中。某种意义上，阅读就是一种自我寻找，就是寻找久远生活的记忆的或精神的佐证。
顺便说及，林达的这几本书（还包括《带一本书去巴黎》、《西班牙旅行笔记》等），都是由国内一流的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出版，装祯设计简洁而精致，这无疑也是我乐于展卷的重要原因。
-3- 写点什么及2018
有所感，或可笑地有所思，于是忍不住就要动笔。我愿意为城市动笔（包括城市整体和具体某一个城市），为记忆动笔，为生活动笔。这是有闲也非有闲的写作。2017所写 , 有相当部分是自认为仍有价值的旧文重写重发，这时常要比新撰一篇更为艰辛。写作当然艰辛，但套用一句话：乐在其中。所以有了过去一年所写的文字。
或问新的一年有何打算？ 一切如旧。2018依然是家务杂事在身，诗与远方的事只能继续暂搁。有句话说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可自我安慰的是， 若倒过来读作 “行万里路不如读万卷书 ”，根本意义上是一样的。 我甚至觉得，与其读“万卷书”，不如读 “几本书”。其实无论是行万里路或是读几本书，若在这过程中能够遇上一杯好咖啡，那才是最重要的。
2017年最后一天， 几位亲戚好友来访。 我们兴致勃勃地谈论天地人生时光匆匆。咖啡既是佐料又是主角。我选用一种意式拼配咖啡豆，因需要量大，就以全自动机制作，然后打奶泡完成调制，人手一杯，人情、啡香、笑语顿时满屋迴荡。这就是好咖啡。我们就在这样一杯好咖啡中送旧迎新。
2018年的读与写，依然关于生活——平凡乃至平庸的都市日常生活。
（写于2017最后一天, 时21:39）
※ 附: 文中提及曾读的几本书简介
■ 《暗店街》[法]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著 王文融译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2015年1月第1版
■ 《伟大的街道》[美]阿兰·B·雅各布斯著 王又佳 金秋野译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2009年1月第1版
■《一个市民的自白》 [匈牙利]马洛伊·山多尔著 余泽民译 凤凰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 译林出版社出版 2015年10月第1版
■ 《烛烬》[匈牙利]马洛伊·山多尔著 余泽民译凤凰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 译林出版社 出版2015年10月第1版
■ 《自由的基因》[英]丹尼尔·汉南 著 徐爽 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2015年9月第1版
■ 《巴黎城记: 现代性之都的诞生》大卫·哈维著 黄煜文 译 桂林 广西 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2010年1月第1版
■ 《扫起落叶好过冬》林达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2006年10月第1版
■ 《一路走来一路读》林达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 2013年1月第6次印刷版
※ 此文初稿完成于2018年元旦前几小时，近日略作修改及配图制作。 谨以此作为对过去一年读与写的寄怀。
201712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