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按照公司的调度，我来到了江门出差。
许久没来，这个城市依然还是那么的清新。
街道上很干净，空气当中永远带着湿润。
我喜欢这种地方。
对接的公司是在汇悦城附近，把手头的资料递交给了分区主管后，闲暇无事，我便到汇悦城逛了一会。
里面的每个地方，感觉都很熟悉。
负一层的鹿角巷，门口的韩式烤肉，以及7-11。
我总能模糊的看到两个身影。
他和她偎依着，有说有笑的。不论是走在哪里，自始至终，牵着的手都没有放开。
我摇了摇头，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一点。继续往前走。找到了路边的一个小座位坐下。
刚想喝一口可乐，一名小朋友走了过来。
我一看，好几天没洗乱糟糟的头发，黑得不像样的肤色，一只红一只粉的不对称拖鞋。
恐怖的是一身没见过的校服上面还绑着鲜艳的红领巾。
这是来乞讨的吧？
我摸了摸口袋，长期使用移动支付，害得我都没有带零钱的习惯。以致于有些难堪的看着他。
“我没零钱了，你去找别人吧。”
“叔叔我有。”小朋友从那可能已经破掉的口袋当中掏出一个一毛的硬币，天真无邪的说道。
我天！这个世界居然还能见到一毛钱硬币吗？！
不过震惊过后，我也对自己刚刚贬低小朋友为乞丐的想法感到愧疚。我想他肯定以为我是需要零钱。
摆手拒绝了他的硬币。
直到我把中午吃饭黏在牙缝里的菜用指甲剔了出来后，小朋友盯着我的眼睛才松缓了许多。尴尬的咳嗦几声，我开口问到。
“你有什么事吗？”
“本来没什么事的，不过我看你一个大叔坐在这里，好像挺可怜的，就来陪陪你。”小朋友依然天真无邪的看着我，那挺拔的身姿，就像要登台唱《种太阳》的学生代表。
我无奈的笑了笑，一不注意，仿佛又看到那两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公交车站等车，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我对着小朋友招了招手，“你过来，叔叔给你讲个故事。”
小朋友坐在了我的旁边，我开启了可乐，深深的喝了一口后，才开始说道，“从前有个人叫做小明，在他二十多岁的年纪里，喜欢上了一个叫小红的女生。”
“我好像哪里听过这两个名字...”小朋友陷入了沉思。毕竟这是小学课本里最常见的名字了。
我示意他不要打断我，继续说道。
“这天，小明一个人躲在广州的房子里，抱着手机，深呼吸了好几口，编辑删除了无数次，才敢把表白的短信发了出去。心里暗暗期待，小红肯定会同意的。”
我顿了顿，发现小朋友正听得入神，就像发现宇宙奥秘的先人。
“然而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忐忑不安的小明收到了小红的回复——【我跟他去看电影】。小明这才知道，小红是跟相亲对象出去了。”
“丢人。”小朋友不屑一笑。
“就是。”我喝了一口可乐表示同意。“小明继续不依不挠的说道，述说着自己有多喜欢小红啊，能够给小红多好的未来啊什么。到最后，小红只回复他，你很好，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小朋友默不作声，快要流出了眼泪。
我真想安慰他不要伤心，但想了想还是继续把故事说完，“放心吧，小明的蜕变这才开始呢。”
“怎么？他找到一份好工作，踏实努力赚了几个亿？”小朋友期待的说道，眼里冒出了希望之光。
“不是，他开始通过疯狂写作来麻痹自己，一天写了两万多字的稿子，足足有三篇文章，投到了故事会。密密麻麻的文字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悲伤。”我又抿了一口可乐，有些怀念。
“哇，那他肯定会得到编辑的赏识的。”小朋友稍稍有些得意。
“如果得到编辑赏识的话，就没后面的故事了。”我自嘲一笑，“那两万多字的稿子，无一例外的都被pass掉了，编辑还特地回信请求他不要再投一些这么奇怪的东西过来。不过他依然没有放弃，一边想小红，一边掉眼泪，一边写稿子，写的稿子越来越悲伤，小明本人也越来越压抑，仿佛回到了之前有抑郁症的感觉一样。就在小明连续三天没吃东西疯狂写稿的时候，小红弹了一个视频过来。”
“小明肯定不会搭理她！”小朋友恶狠狠的说道。
“额...”我没有否认，“实际上小明那天已经饿得快要说不出话了，眼睛也哭得特别的重。眼看稿子就要写完了，他便想着暂时不接小红的视频，可这稿子啊，一写就是一个多小时，到小明反应过来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这把他快要吓尿了，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小明弹了一个视频回去...”
“小红睡了吗？”小朋友插话。
“没有。”我摇摇头，“小红平常都是十点半睡的，但那天却一直在等小明，接通视频后，小明看到哭红了眼的小红，他慌不择路，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小红应该是不喜欢自己的。然而小红就只是哭着，她没说，小明也不敢说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直到好一会，小红才问小明，为什么这么晚，小明找了个借口说自己睡着了。小红说他是猪，以后要换作小明等她了。小明猜想，小红肯定是想要和自己在一起的，不然也不会哭的那么伤心，于是那一晚，小明下定了决心，要去找小红。”
我把可乐放下，凝结的水汽从罐壁流下来，滴在地上，形成几块图案，“小红跟小明住在不同的城市，距离的说远不远，但就是挺麻烦的，不顾直播公会的挽留，规划好了线路，小明毅然决然一路搭着高铁，中途遭遇几只咸湿手后，总算到达了小红家楼下。”
“直接去小红家吗？”小朋友问到。
“是的。”我继续说道，“小红是一个人住的，所以小明才敢去她家。”
“那小红肯定不让小明进去。”小朋友仿佛看到了结果。
我轻笑着，“小红让小明进去了，他们还一起睡了。”
“啊！！我不能听！！”小朋友捂着耳朵，小脸烧得火红。
我用力掰开他的手，“只是睡觉而已，又没干嘛。”
“是吗？”小朋友看我的眼神变得奇怪了。
“我不是基佬。”我知道他眼神的意思，解释到。
“哦。”小朋友显然是不太相信。
我没有继续搭理小朋友的眼神，“总而言之小明和小红睡在一起了，白天小红要去上班，小明就在家里随便打扫一下卫生，晾衣服收衣服，然后快要到小红下班的时候，在厨房做好饭菜，静静的在门口等小红。两人吃过了晚饭，又在小区里散散步，看着漫天的繁星，小明感觉是自己第二幸福的时刻了。”
“第一幸福呢？”小朋友奇怪的问到。
我神秘一笑，“当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
“那个...能具体讲讲么，睡觉的那个事情...”小朋友喘着粗气，手心全是汗的抓住衣角，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赞许的看着他，“睡觉就是睡觉吧，也没什么特殊的，小红不愿意，小明也不敢强求，因为在小明写给小红的情书里面说过，不会强迫小红做不喜欢的事的。不过他们还是接吻了。”
“啊啊！！”小朋友又捂住了耳朵，“好黄啊！”
“别担心。”我示意他放轻松，“后面的更黄。”
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快要落下了，我喝多一口不太冰凉的可乐，“小红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每次去上班前，都会向小明要抱抱。小红知道小明喜欢喝可乐，所以在下班的时候，会买一瓶可乐给小明。怕小明自己在家无聊，还会把IPAD留给小明玩。”
“然而，时间这个东西总会在不经意间流走。”我捂着胸口，觉得里面有一些闷。“在临走前的一天，小红哭着说，以后再也不跟小明见面了。小明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他曾认认真真的问过小红，喜欢不喜欢自己，小红都否认了。”
“小红不喜欢小明吗？”小朋友问到。
“不知道。”我给不出答案，“小明能感觉得到小红对自己很好，但他总有一种稍纵即逝的错觉。临回家那天，小红亲一口小明后，便离开了。恍惚间，小明似乎看到小红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陌生，陌生到让他在七月的季节里都打了个寒颤。”
我把可乐一饮而尽，瓶子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就像小明担心的一样，小红果然变得很陌生，小明每天都发无数条信息给小红。但小红总是很忙，回复小明很慢。”
“小明...就去小红家住了几天，没去别的地方吗？”小朋友问题挺多的。
我看向旁边的汇悦城，“其实在汇悦城里，他们的记忆还是很多的。小红不让小明在人多的地方牵她手，小明也很识趣，就只是跟在小红的身旁，他们一起喝过了鹿角巷，一起吃过了烤肉，也在7-11里买过东西。”
“这样。什么时候接的吻呢？”小朋友问到。
我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是在睡觉的时候。就很普通，两个人都不会接吻，只会嘴唇对嘴唇一阵摩擦。”
“摩擦什么的...怪咸湿的...”小朋友的脸又适当的红了。“小明究竟喜欢小红什么啊。”
我摇摇头，“如果说得出来的话，就不叫喜欢了。他们是在大学认识的，小明真正喜欢上小红，还是在大学毕业后一年。所以缘分这种东西总是来得很晚很晚，到两个人都有了不同的生活之后，才真正的出现。反正小明知道，小红对他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一向孤僻的他，也是在遇到小红之后，才有了想跟一个人一直生活下去的念头。”
“我...我不是很懂。”小朋友有些惶恐。
我叹了一口气，“回到家后的小明，为了给小红一个未来，做了很多努力，他为了直播游戏，两天内王者荣耀冲到了荣耀段位，小乔也上了国服。一向不喜欢伪装的他，跟着自己的叔叔，去外面应酬倒茶，给人训斥都笑着脸回应，只为获得一份有前景的工作。即便对上他之前很讨厌的网站责编，为了寻求好的出头，他都用尽心思请求获得机会。总之，小明变得不像小明了。”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小朋友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我一把给他拽了起来，“你笑什么？”
“就是觉得好笑，这算什么啊。”小朋友笑得眼泪都出来。
“确实不算什么。”我把他放下，“小明是已经为了小红做出了一些改变了，其实就算小红不说，小明也知道，自己只是在逃避罢了。小明永远不会问小红现在他俩的关系是怎样，他就是已经把小红当成了自己的女朋友。即便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个人的妄想罢了。”
“真的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了小明。”小朋友不笑了，关心的说道。
“还没到那种地步。”我拍了拍小朋友的肩膀。“两人视频的时候，小明总是会把自己每天的生活绘声绘色的描述给小红听，时而装装大傻子，做了一些很滑稽的表情，可镜头那边的小红都是淡淡的笑着。直到那天小红突然说道，小明，真羡慕你有那么喜欢的人。”
“小明蛋都要碎了，但还是扯着笑脸说道，小红，真羡慕你有人那么喜欢你。”
“真矬。”小朋友冷不伶仃的来了一句嘲讽。
我轻笑一下，“小明笑完，真挚向小红保证，总有一天，会让小红有勇气喜欢自己的。小红只是笑着摇摇头。小明就当小红是默认了。”
“唉。”小朋友表情很落寞。
“怎么了？”我看他有些不对劲。
“小明也太惨了吧。”小朋友用手擦了擦眼角。
我没办法否定，继续说道，“后来小明越发的努力，一天肝一张图纸，写一万字小说，应酬喝酒的时候，仿佛怎么样都不会醉。”
“一天哪有那么长的时间。”小朋友毫不留情面的拆穿。
“额...差不多就是这样，你不要插嘴。”我嘴角上扬，回想到以前，“那时候小明很穷，但也有穷人的快乐，小红有一天带回了一包辣条，扯出一根，一人咬一头，竟然还能吃出pocky的感觉。”
“辣条有什么好吃的...”小朋友捂着屁股。
“有很多东西，其实当你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的话会觉得很无趣弱智，但真正身在其中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这也可以叫作浪漫。反正小明是觉得很浪漫，小红的话，就不知道了。”我摸了摸喉咙，讲了那么多，又有些口渴了。
“就像做饭一样，小明自己是个很懒的人，却愿意做饭给小红吃，到底是因为自己喜欢小红罢了。他甚至会在想，如果能给小红做一辈子饭也都很开心了。”
小朋友若有所思的盯着远方的白云，夕阳给他添加了一张暧昧的滤镜。
这小朋友瞬间成了一副世界名画啊！
我咽了咽口水，湿润一下喉咙，捂着隐隐发痛的左胸口，“不过，小明的梦，终究有醒来的那一天。”
“又到了和小红晚上视频的时候，小明依然很像一个小丑一样找一些小红喜欢的话题，尽量来让她开心。不过小红却打断了他，表情很是冷漠，小明，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我不喜欢你。”
“小明强忍着冲出眼眶的泪水，还在继续说着小红根本没听的笑话。或许小红从来都没有听过他的笑话，小明也知道，只是在那一天里，小明沉浸多日的梦境，终究被小红给唤醒了。”
我手上越发的用力，胸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转头去，小朋友早就泣不成声了。
“这故事一点都不好听...”小朋友鼻涕和泪水混在一起，哭得像个郭敬明。
“可是故事还没结束。”我摸了摸小朋友的狗头，“小明没有像那些偶像剧一样说什么好啊我也不喜欢你了，现在我爱你之类的傻话。”
“他试着忘掉小红，他跑到了外面，天空正好下起了磅礴大雨，像是在嘲笑他的落寞。走在大雨当中，头发都湿了，眼前的视线不知道是被雨还是泪水给模糊了，他开始跑了起来，手中抱着新买的书本，闷头一直跑，一不小心滑了一跤之后，才彻底把他击溃。”
“自那之后，小明总感觉小红就在自己身边，因为他每次洗碗的时候，总会误以为小红在后面抱着自己。到了下班的点，会习惯的在门口等着小红。想要买可乐，又想起小红不给自己喝。在他的眼里，小红的影子无所不在。”
“够了...不要再说了...”小朋友抓着自己的衣服，表情十分痛苦。
我没有管他，继续说道，“生活还是得继续，小明让自己开始忙碌起来，一天天的就在写作，因为他想赚机票给小红出去旅行，闲暇的时候，他学习起了日语，在网上找到了几个视频之后，就开始跟着学习あいうえお。只要忙就对了，忙的时候，他就不会想小红了。”
“为什么学日语？”小朋友听到这里有了些疑问。
“因为学了日语之后就能不带字幕看片了。”我解释到。
“啊，看片还要用到日语的吗？”小朋友惊讶的问道。
我不敢继续在纠结日语方面了，不然也太丧失了，所以我转移了话题，“小明就只是在让自己瞎忙罢了，因为小红很忙，总是没有时间回复他的信息，所以小明忙起来了之后，就会有种自己也没时间回小红信息的错觉。”
“他有时会把手机关机，假装是因为没开网络才没收到小红的信息，但当他忍耐不住打开手机，发现没有一条未读消息时，他还是沉默了。”
我擦了擦手心的汗，偶然瞥见自己的指甲有些长了，“不过，在那些时候里，小明的基友找他突然频繁了起来。总归就是不要在外面那么累了，叫他回家，基友包养他之类的。”
“小明肯定拒绝吧。”小朋友说道。
“拒绝个头啊，有人包养当然接受啊！”我鄙夷的看一眼小朋友。“但是小明没有回家，他可是答应过小红，以后要跟小红一起去有雪的城市里，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小餐馆。”
“小红不是说不喜欢小明吗？”小朋友问到。
“可是小明还是喜欢小红啊。”我苦笑着。“小明跟小红说，如果有一天小红想谈恋爱了，就先考虑一下自己，如果有一天小红想结婚了，也请告诉自己一声。所以在那之前啊，小明必须要做好准备。”
“就当小明以为，自己可以好好的学习日语，将来当个日本片字幕翻译的时候，小红的信息来了。”
“终于来了吗...”小朋友有些激动。
“嗯。”我点了点头，“小明这次早早的洗干净了身子，把头发胶得比武艺还高，手机充满了电，深呼吸了好几口，坐在椅子前，等待小红的视频弹窗出来。”
“然而这次，小明等了很久很久，到了十一点多，小红都没有发消息过来，小明心想小红不会睡着了吧？刚刚那条短信该不会是她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随便发的....这些念头虽然都在，但小明还是选择等待。因为他之前答应过，下次要等小红的。”
“直到十二点，小红才终于发了视频过来。屏幕前面的小红依然是小明喜欢的样子，还是那副笑脸。”
“小红表白了吗？”小朋友依然很激动。
“没有。”我摇头。
“小红说，我迟到了。”
“小明说，是我来早了。”
“你真傻。”
“嗯。”
“真好欺负。”
“嗯。”
“让你等你还真的等。”
“嗯。”
“你为什么总是纵容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
“小红楞了一下，笑了，这次是很开心的笑。小明也是，两个人都笑了。笑出了眼泪。他们两个那天聊了好多好多，聊到了晚上两点多。从第一次见面，到上一次的分别。最终，小红认真的说道。”
“小明，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勇气喜欢你。”
“小明笑了笑，没关系。”
“你真好。”
“小明依旧笑了笑，我不好。”
“后面的对话小明忘了，但就像所有的故事结局一样，小明自然而然想到了当初小红哭的那一天。”
说完，我看着身边的小朋友。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哭，反而很平静。
“故事说完了吗？”他天真的问着我。
“不知道，你觉得完了没有？小明。”我盯着小朋友的眼睛。
他错愕的看着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抓住他的肩膀，疯狂的问到，“告诉我，你还会一直等着小红，直到她喜欢上你的那一天，是不是？”
“是！”小朋友坚定的回答了我。
“那就好。”我欣慰的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身体很轻，竟然随着缓缓的晚风飘了起来。
眼前出现了一幕幕转瞬即逝，我伸手想要抓去，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手。连声音都发不出。
只见到那逐渐模糊的小明，还有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小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