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资治通鉴》中的故事(一)

有人觉得,历史很枯燥,很无趣,朝代更迭,循环往复,你方唱罢我登场,唱完了,演完了,结果还是一个样。历史有趣不有趣,取决于我们读什么内容,用怎样的方式去读,取决于我们重视它的程度,我读中学历史课本有趣,因为我爱它,我读《资治通鉴》有趣,是因为我发现了历史轮廓之下有趣的细节,天天让我欣赏秦皇汉武的骨骼,不让我去品尝历史的血肉,我也会觉得没趣。

《资治通鉴》里面有一个故事,让我对古人刮目相看。战国时期,楚考烈王生不出儿子,不知是这位仁兄自己的问题,还是上天故意要捉弄他,反正老婆娶了一大堆,就是生不出儿子。我们知道君王没有儿子是不行的,国家没有太子是不行的,没有儿子,就有大权旁落的危机,就有亡国灭种的危险,考烈王和大臣们都很着急,却没什么好办法。

作为楚国的相国,楚王身边的大红人,春申君一直为这件事发愁,他不遗余力地为楚王进献易于生儿子的妇女,可楚王似乎受了诅咒,还是生不出儿子。这个时候,赵国人李园来到楚国,他想把自己的妹妹献给楚王,又听说楚王生不出儿子,担心自己的妹妹得不到宠幸(关键是自己得不到好处),于是李园通过关系,成为了春申君的舍人,一来二去,春申君看上了李园的妹妹,李园顺水推舟,把妹妹送给了春申君当妾。这女人很会来事,很快就得到了春申君的宠幸。不久,她就怀孕了。李园得知妹妹怀有身孕,便找他的妹妹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兄妹俩商量之后,李园的妹妹在春申君的耳边吹风:“楚王很看重您,即使是兄弟也比不上您的地位。现在您做楚国相国已经二十多年了,而楚王还没有儿子,如果楚王还没有儿子,那么王位将来有可能是楚王的兄弟的,楚王的兄弟有他亲近喜欢的人,如果楚王的兄弟立为王,那么您就危险了。现在我怀有身孕,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服侍您不久,凭借您尊贵的身份,如果把我进献给楚王,楚王一定会宠幸我。承蒙上天眷顾,如果我生了男孩,那么你的儿子就是将来的楚王。到那时候,楚国都在您的掌握之中,为什么要让自己处在不测之祸中呢?”

春申君深以为然,于是把李园的妹妹进献给楚王,楚王宠幸她。不久之后,这个女人果然生了个男孩,春申君的儿子顺理成章的被立为太子,他亲手给老板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母凭子贵,李园的妹妹成为王后,李园也凭借他妹妹的身份一飞冲天。成为楚国权臣的李园,害怕春申君泄露当年的秘密,便暗中培养死士,想杀掉春申君灭口。楚国朱英听到消息,便提醒春申君要小心李园的陷害,劝告春申君先下手为强,除掉李园以自保,谁知春申君不听朱英的话,相信他的前任大舅子,没有对李园下手。朱英见春申君不听劝,害怕李园陷害,连夜逃跑。不久,楚王死掉,李园借机派死士暗中埋伏,砍掉了春申君的脑袋,尽杀春申君家人。

春申君的儿子成为新晋楚王,楚王的舅舅掌握了朝政,而楚王的亲爹被大舅子干掉了,最惨的是考烈王,被手下蒙骗,戴了帽子不说,不仅儿子不是自己的,连江山都不保,稀里糊涂就死了。考烈王死后,他的几个儿子和兄弟互相诬蔑,攻伐,为了争夺王位煞费苦心。

一出乱哄哄的闹剧被后人记载下来,这出闹剧剧情匪夷所思,编剧要大开脑洞才能想出这样的情节。仔细想来,这个故事包含诸多的“理”。

一、无论是李园把妹妹献给春申君,还是春申君把他的爱妾进献给楚王,都是贪图权力,前者是攫取权力,后者是维护权力。人一旦有机会接近权力巅峰,很难把持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六亲不认,忘恩负义。权力可以给人带来一切,也可以把人的良心泯灭。越是接近政治中心,越是凶险无比,前一刻对你笑脸相迎,后一秒便对你背后捅刀,对权力的追逐,就是对欲望的追逐。

二、能爬上权力的巅峰,李园算是有点头脑,有点胆识,想常人不敢想,做常人不敢做,他善于见机行事,懂得投机之道,给老板戴绿帽,借妹妹当跳板,杀害妹夫,毫不犹豫,政治投机中,孤注一掷的精神值得佩服。不过李园注定只是历史中的跳梁小丑,他有胆识却无远谋,有魄力却乏道义。掌权后残害忠良,惑乱国政,没干什么好事,最后被考烈王的弟弟灭了全家,也算是罪有应得。再看一千多年后的朱棣,篡了侄子的权,虽大权在握,天下我有,但他深知他的皇位不是合法得来的,惶惶不可终日,便撸起袖子加油干,勤于政事,亲力亲为,一手把明朝推向巅峰,证明了自己,也堵住了天下明白人的嘴。朱棣虽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皇帝。和李园之流相比,简直高下立判。

三、春申君被誉为战国四公子之一,名满天下。但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实在不够明智,不说李园的诡计他没有看出来,单是他对朱英的劝谏置若罔闻,不加思索,便可知他在政治上不够老练。他没有“高处不胜寒”的觉悟,也没有抓住时机的魄力,导致身首异处,为天下憾。司马迁评说春申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指责他的犹豫,所以春申君是一个优秀的相国,却并非优秀的政治家,最后被自己人阴了,咎由自取。

四、历来能跟王室沾上点关系的人,都会得到巨大的利益,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是得到王室宠爱的臣与妇,无论他的裙带才能高低,德行有无,统统声名显赫。任人唯亲,是古代社会政治制度中的无法消除的漏洞,因为这便是人治社会的特征。李园这么一个小人物最终能够掌握楚国朝政,呼风唤雨,便是任人唯亲的结果。妹妹深受宠爱,哥哥便荣达显赫,人的欲望如果不关进制度的笼子里,最终会祸国殃民。你清楚,人的欲望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今天我们强调法治社会的重要性。

解读并非权威,权当信口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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