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碗 回 忆
最近小区守门的婆婆摔断了脚,所以看不到她一个人端一个品碗在小区的门口吃米粉了。每每经过,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她都是吃一碗米粉,有时候是自己调的料,有时候是上一顿的菜汤做的料,无论怎样,她都是笑呵呵地大架大架吃着她的米粉,似乎她每次挑少点米粉,很快被别人吃了样。她边吃边嗦边喝汤,总是让人觉得她的米粉很香,每次走那里过,就情不自禁想像小时候守嘴一样去吃一口,然而我现在已是人母,不能再那样。其实从她吃米粉的架势看的出来,是以前那个挣公分年代的人,得大口大口吃饭,才能有多点时间挣公分。
每次看到小区的婆婆吃米粉,总让我想起儿时的邻居婆婆吃面。
邻居婆婆其实命运多舛,她从小就没了父母,长大后嫁人,婚姻不幸,前夫又早早过世,后来唯一的女儿结婚没多久就因为女婿不好而喝农药死了,婆婆为了生计嫁给了队上久久找不到媳妇的单身汉,这个单身汉也没什么技能,农活也干的不咋滴,每年田里的庄稼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在我记忆里,婆婆每年过年过节,寒暑假都会接她唯一有着血亲的外孙女来这里耍,每次她的外孙女一来,她就会把攒了好久好久的钱全部给外孙女用,买孙女喜欢的一切(当然是她能负担的一切)。
而婆婆外孙女不在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把碗端出来吃面,就站在那个坡上,一口面,一眼望,听着其他邻居们说的有趣的她又随口附和两句。而她的眼睛,总是望着坡下远远的路,好似远方随时会有孙女呼喊“家婆”的声音,随即就能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孙女(在那个通讯录靠吼,交通靠走,治安靠狗的年代,思念一个人,总是远远地就开始喊她)。
邻居婆婆也是每天早上,晚上很爱吃面。在那个年代,面都是很简单的白水面条,从白水里挑起来后,放点盐,酱油,醋,清油,味精(常用的调料就这么多,如果喜欢吃辣椒就放点豆瓣酱,如果觉得味道还不够就用勺子去酸菜坛子里舀一勺子酸水),然而婆婆的面就是这些常用的调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婆婆的面就是比我们家煮的好吃,每次她端出来,我就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多叫几次她,她也就懂了我这个小屁孩的心思。于是就像喂她孙女一样喂我几口面,其实我能吃完她的整碗面,但是妈妈总是会在我尝了一两口后叫住我,既让我尝了,又让婆婆能吃饱(那个年代,粮食也是相对匮乏,都是吃多少面条,下多少面条,绝不浪费一点粮食,所以如果我吃多了,婆婆就吃不饱了),也让婆婆感受孙女不在时有孙女的感觉。
我不知道为什么,婆婆的面就是特别香,远远就能闻见她碗里面食的香,或许是婆婆年纪大了,味觉不怎么灵敏,放的调料都比较多,我现在还能回忆婆婆碗里有着明显的属于那个年代独有的飞马牌味精(一种老牌味精,样子形状跟白面粉雷同)的味道,酱油味道也多一些(那个时候调料品也是稀缺,家家都是卖了家里唯一一点鸡蛋换酱油啊,换醋啊,换盐啊,味精啊,所以我们在放调料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放一点点,那个时候吃面都是先放足够的盐,用酱油勾一点香味,现在都是直接放老贵老贵的酱油,而且是放到盐味合适为止,就在放了各种油,各种调料后,现在的孩子依然嫌弃味道不好而摔盘子,摔碗的)。
印象中邻居婆婆的那碗面,没有什么特色,就是普通的白水挂面,但是调料在她手里一捯饬,面就好吃极了。婆婆的面,如果在出青辣椒的时候,会多一点用清油溅过的青辣椒味道,再混合着飞马牌味精,真的好吃极了,又有点辣味。如果再遇上挖土豆的季节,婆婆的面里就又会多点新鲜土豆混着面煮的面面的味道,土豆非常软糯,面面的,配上一点用清油溅过的青辣椒,在加上独特的味精味道,一品碗面我都能快速吃完,还要把面汤喝个精光,喝面汤的声音那绝对是像饿了几天没有吃饭的声音。
后来,婆婆的孙女大了,学业重了,也很少来了,婆婆也不怎么爱端面出来吃了,再后来我也是一直在外面读书。只听妈妈说,那一年,婆婆去世了,她的二婚老公就用一床草席裹着她,身后世就一个二婚老公给简单弄了,没有灵堂,没有子嗣祭拜,没有下葬仪式,身后事就犹如王熙凤身后事般简单的,草草了事了。死了妻子的那个公公也备受打击,整个人跟傻了一样,经常大冬天的穿一双凉鞋,一双又黑又瘦的脚在呼呼的北风中裸露着,充满了大大小小皴裂的口子,大冬天的端一碗白米饭(也没有菜,再没有人为他做菜了)在家门口一直用筷子刨饭,直愣愣地站那里,眼睛也是像婆婆一样,望着坡下的小路,再也等不来那个叫“家婆”的声音了。
没多久,听妈妈说,这个公公被政府的人送去了镇上的养老院。又没多久,听妈妈说,那个公公死在了养老院。
从此以后,再看不到一个人,一双眼睛,一个碗。 一碗属于那个特别年代的回忆,一段宝藏般的回忆——一碗回忆。
2021.10.21阳小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