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对香烟不感兴趣，可以说很讨厌这种对人的身体百害无一利的东西，反感的原因来自于我那嗜烟如命的父亲，父亲一生与香烟为伴，抽得最鼎盛时期，他可以一天消灭两盒，抽的多了，自然身体出了状况——每天早上起床，父亲都要使劲儿地咳嗽一阵子，那种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人感到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

        母亲把父亲的这种病态归罪于香烟之过，看着父亲咳嗽时憋得满脸青紫的痛苦样子，我和哥哥从小就惧怕和厌恶香烟，当然对其敬而远之——直到长大参加工作，我和哥哥都没有抽烟的“恶习”。

        父亲的烟龄老长了，据他讲，16岁上就开始抽烟，16岁半有了烟瘾。父亲命苦，我的爷爷奶奶过世早，早到连我母亲都没见过公公婆婆，父亲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小身板还没长成，生产队就安排他做赶车使唤牲口的把式，秋天犁地，天麻麻亮就赶牲口去地里，深秋的早晨已经很凉了，须穿了薄棉衣，在早晨凉丝丝的雾气里劳作，时间久了，人和牲口一样累得呼呼喘着粗气，老把式说，歇会儿，就开始抽烟，说这样解乏提神……袅袅青烟中，父亲逐渐“随乡入俗”，从抽别人的“涮烟”到掏钱买烟，逐渐对香烟有瘾了。

        香烟确实可以解乏提神，干体力活的民工们一般都有烟瘾，“闲茶闷酒解乏烟”，去年暑期的工地上，我见识了香烟的“功用”，干活的间隙，领工的老郑总让大伙儿歇会儿，大家伙就地或蹲或坐休息，互相让烟，只一会儿，每个人都在吞云吐雾了。老郑烟瘾大，一支烟明明灭灭几口就完了，他抽烟的样子很香，使劲地呷嘴，恨不得把香烟吃到肚里，加上香烟的特殊香味儿，很让人心生羡意。当然，老郑也咳嗽得最厉害。

        我不抽烟，在他们烟雾缭绕兼以海吹神聊中，得空休息，的确也很惬意。我曾把大半盒别人给的香烟送了老郑，他满心欢喜地接受了，以后得空抽烟就向别人夸我:王老师给了我一盒“红云”（红盒云烟）呢！

        看来，抽烟也不算是十恶不赦的恶习了，我的父亲和这些辛劳的民工一样，背负着养家糊口的重任，香烟，是他们劳作的助推剂。但当年的父亲却抽不起昂贵的过滤嘴硬盒香烟，和许多普通的农民一样，最初，抽的是“旱烟”，一支竹节制成的旱烟袋，上面的骨节、烟袋头上的点点根节历历在目，被磨得发亮醒目，烟袋锅里被熏成黑色，并且残存存着些许刺鼻的烟油。

        今天，闭上眼，还能回忆起父亲抽旱烟的过程——

        揪一小撮暗红的烟丝装在烟锅里，按实在了，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烟袋，以免脱手，掏出火柴划着了，边点火边吸，往往火柴梗还未燃尽，一锅烟丝明灭几下，青烟一缕，便灰飞烟灭……磕烟灰的着力点很多:架子车车把、砖墙、锅台、门槛……但最多的还是父亲的布鞋鞋底。当时年幼的我还曾一度疑惑，这么繁琐的动作，就为那短暂的几口享受，抽烟咋那么上瘾？

        后来随着生活的提高，父亲不再吸旱烟，改抽不带过滤嘴儿的劣质香烟，说是“香烟”，其实没一点今天香烟的诱人香气，倒是既苦涩又呛人，父亲喜欢抽一种浅黑色劲儿很大的“黑轱辘”，抽这种烟，不仅他自己常激烈地咳嗽，连我们这些“二手烟受害者”也会被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点火的工具也上升为打火机，一种老式装汽油的铁壳火机，肚儿里塞满充了汽油的棉花，头上一个轮子，手指撮动，带动火石，引燃棉芯子。这样的火机常坏，父亲经常就着昏黄的油灯拨弄修理他的宝贝火机。因此，父亲身上除了汗腥烟草的苦涩味道，又增加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儿。

      父亲抽烟不光为劳累时解乏，遇到难事、心情不好了，父亲照样会默默地抽“闷烟”，多少次看见父亲侧卧在床，黑暗里香烟的微光明灭闪烁，间或一两声微微的叹息，那是父亲在为家庭的琐事犯愁呢！

      有两件事令我印象深刻。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人都是自己烧窑造砖建房，一向胆小懦弱的父亲被逼得连打坯的场所都没有，那一晚上，我们一家人为此事发愁，父亲坐在门槛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满布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助与愁绪，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但那时的我，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装进了烦恼与不知所措，我真想为父母解忧但又没有办法，心就那么重重地沉着，在父亲呛人的烟草味道里，我感受到了家庭生活的沉重。

        一个寒冷冬日的夜晚，一个和父亲矛盾由来已久的邻居大伯找上门来，两人言辞激烈地你一句我一句争论着，现场弥漫着冰冷的气氛，邻居大伯蹲在门框边，父亲坐在里间床上，没有开灯，父亲天生木讷，不善言辞，邻居大伯说几句他还搭不上话，本来有理却讲不出来，父亲只有拼命地抽烟，烟雾缭绕中，父亲也许想把可怜无辜的自己藏匿起来，也许想把对生活的愁苦与烦恼就着苦涩的烟味儿一同咽到肚子里……

        父亲已经过世十年了，从苦涩的烟叶，劲儿大冲人的“黑轱辘”，到廉价质劣的过滤嘴香烟，父亲一生都在抽着低档的烟，他连3块钱的“散花”烟都没舍得买过。香烟，伴了父亲大半生，从先前艰苦的日子，到今天稍微好点儿的生活，父亲土里刨食，辛勤劳作，把我们兄妹抚养成人，又供应上学，哪个阶段少了香烟的陪伴？在我看来，香烟不再是面目狰狞的慢性杀手，从某种意义上讲，在艰苦的岁月里，它在助推着父亲的意志力:为了生活，为了家庭，  坚持下去，不能垮下！

      今天常听某人说起抽烟的故事: 平时并不怎么抽；同事闲嗙，朋友聚会，成宿打牌……抽烟数量会猛增，我对他们的近似炫耀不以为然，因为人的追求，生活方式不尽相同，同是抽烟上瘾，但他们抽烟，也许是为了安逸、舒服，追潮流；但是，我们一定要清楚: 在善意禁烟的同时，不要再刻意责怪我们抽烟的父辈了 ，因为，在他们的青烟袅袅中，也许会埋藏着一个个心酸的故事，融化着一段段温暖的情愫，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呢！

                                  2018.10.18

                长垣县芦岗乡中心学校    王文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