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很谨慎,非常清晰的验证每一个假设成立与否,或者为了省事,永远不要假设。午后的阳光穿过我的窗棂,洒在我的键盘和手背上,让我感到一丝温暖的寒意。这个画面似曾相识,我曾留意过这样的光线角度,光里漂浮着尘埃,包括皮肤上脱落下来的组织残骸。而这个寒意,却是完全陌生的,因此它也是吸引人的。我的代码肯定没有问题,我已经验证了相关联的所有假设。这些假设是一个个没有来头的故事,这其中颇有一部分看上去就是无需验证的事实,他们板着脸,冷冰冰的带着权威感盯着你看,在这种时候,我都会感到热血沸腾,想要马上冲上去撞碎他们铸铁的伪装。我又意识到这可能也是个精心策划的陷阱,正如那一丝寒意。假如这是个陷阱,我就不该被寒意吸引,寒意可能是来自一个真正的权威,它可能根本不容挑战。为了验证这个假设,我打算查查寒意的来源,但这时候已经晚了。

我记得我正坐在洒满下午阳光的书房里的书桌前,看着我的劳动成果,一个智能装置的代码。但显然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因为我正坐在陌生公园里的石凳上,四周是银白色的冰雪,有阳光照在我的身上,以及放在石桌上的手背上。光秃秃的石桌石凳里,传来阵阵寒意。我打算放弃这次验证,凭着记忆回到我的卧室,可是我又想起来,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所以我才被迫面对冰冷的石桌石凳。我终于感受到一种不可挑战的权威,这说明这次验证结束了,而我理应回不去了。我看不到其他人,石桌石凳端正的摆放在树林中的这片空地的正中,我能看到有几个通向林子深处抑或是外面的小路的入口。这片空地被白雪覆盖,唯独石桌石凳如同从天而降,不挂片雪,我的脚踏在雪地里,陷进去一截,周围没有脚印,远一点的地方也没有脚印,整个空地里都没有脚印,所以我可能也是从天而降的。这就让我不得不去验证这个假设,于是我抬起了头,看向天空。

水流混合着色彩斑斓的矿物质冲向我的嘴里,这水龙头离我嘴的距离并不遥远,所以证明水压很大,把我的舌头砸得生疼。水龙头的背景是白色方格拼成的天花板。我记得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于是我不敢轻易提出任何假设。我的肚子感觉很涨,里面充满了五颜六色的矿物质,我听到他们细细碎语,讨论该如何设计出口模块,我不知道这跟我的处境有什么关联,并且不想做出任何假设。我想我遇到了人生中最惊险的时刻,前方就像一个黑洞,无法测算它的质量,它已经开始对我产生了重力作用,由于之前的短暂经历,我已经放弃了挣扎,我认为挣扎只是徒劳的假设。由于喝了五颜六色,我的世界缤纷起来,这里除了白色的天花板,其他的一切都是五颜六色,并且酸甜苦辣。我的雪地鞋早已不知去向,所以我可以自由畅快的用脚底板品尝丝滑甜腻的绿色地板砖,我从未有过这样的自由。耳朵可以同时看到对着的两面墙上的花纹,一面是黄白相间,另一面是红蓝相杂。我想起这时候必须做的一件事:找到一个锚。

锚是确定,是非假设,是阻力,是暂停,是轴承,是奇点,是钥匙,是温热,是怀旧,是她,以及上述所有中的共性,是我必须依靠的线索。于是我调整呼吸,尽量把空间中的养料吸进全身,再把疼痛和恐惧呼出体外,我的目光开始聚焦在一处,那是个铜色的门把手,味道是辣的,发出升哆(1)调的声音,这不是锚,但可以是我的落脚点。于是我拧开了门把手。

“喂,发什么愣呢?快给我拿一下,时间要到了”

她的声音让我打了个激灵,回头看着手忙脚乱穿衣服鞋袜的她,我一时没有从发愣里摆脱出来。

“大衣,快,要迟到了!”

我打开了面前的立式大衣柜的肚子,熟练的卸下他的一截红色肠子皮,回身递给了她。她此时的反应速率是我的四倍多,还没等我开口问一些有关于锚的问题,就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了。我用我有问题的记忆回忆她的样子,是我熟悉的样子,不知道熟悉了多久,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但是有面的香味,有五颜六色的阳光下的跳跃,还有冰湖上的漫步,以及一张红色镶边的合影。我还想起来,这屋子也是我的熟悉,凭借记忆,我理应可以找到我的书房。熟悉的布局,熟悉的拐角,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门把手,熟悉的书房,熟悉的书桌,所有这些和记忆中十五年前的家一模一样。于是整间屋子开始有了呼吸,十五年来我都忽略了他的生命属性,我住在他的器官里汲取养分,像一只贪婪的寄生虫,完全没有尊严。我坐回到十五年前的那把椅子上,把手放在桌面的一叠信纸上,让午后的阳光照在我的手背上帮我忏悔...... 什么都没有发生,假如熟悉就是锚,我宁愿不去验证,不验证就可以不离不弃,海枯石烂,宁死不屈。

我感到事情迎来了一线转机,那个强大的黑洞引力渐渐弱了下去。我手背上的汗毛放松了神经,透明的管状身躯柔软的依靠在气流里,引起阵阵涟漪,向四周扩散,发出清晰的嗡嗡声,涟漪撞到尘埃便走了调,或升或降,变成斑驳的五颜六色。

这样的宁静让我想起十五年前投入到这个项目中时的情景,有许多权威都出面阻挠,完全不顾我作为一名维度信息科学家的尊严,极力反对我提出的各种假设,他们认为像我这种不务正业者,不配提出假设,至少不应该提出推翻他们假设的假设。这就让我很热血沸腾,让我很想去验证。在验证的过程里,不知有多少次进出于白顶下的那扇门,让我进入到自己设计的程序中,我复制了自己的思想储存到智能设备里,然后他便有了我的记忆,接下来他开始好奇的研究起我的秘密来,我的书房和我的她,我的书房和我的她。我的书房和我的她。

“怎么卡住了?查查log”

“没有报错,把内存dump出来看看”

“不用麻烦了,它没有crash,清醒着呢”

绚丽的色彩退去,看不到阳光,朦胧里听到几个人窃窃私语。

“D老的项目里藏着这么大的秘密,难怪到死都不公布手稿”

“项目监委会永远不可能查清楚,这回我们算是验证了D老生前最大的假设,剩下唯一一个问题是,我们不清楚这个装置里住着的到底谁”

现在,我也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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