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就不送你了，二十年了，流水将军铁打的兵啊。”老许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里夹着烟，一圈一圈的烟雾吐在半空中。
我的眼前突然迷蒙，也许是因为这烟雾，远处的山川晕上一层江南朦胧的美态。然而，这里的山川却比南方的青山有力，也更艰辛。
一年前，我刚来到这里，是为了响应学校的号召去支教。一路上看着楼房变成红瓦房，再变成泥房，甚至草房，我那一腔诗意，一腔深情也被冷水凉了一半，消失在山地泥泞的小路上。
小学里有一处瓦房子，有炊烟，拿着纸条，我走了进去。只见屋子里有一口大灶，灶上一口铁锅，锅上烟气袅袅，锅旁墙壁后隐隐约约看到有个男人蹲着烧火。我靠上前去，那个男人正蹲着往灶里塞树枝旺火，他穿着土灰色衬衫，深色裤子上还有几处草灰印，可是衣领确实整整齐齐，板板正正的，略有些突兀。
“大爷，请问您知道许校长在哪里吗？”我把纸条拿上去，指了指上面的名字。
大爷突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灰印，向我伸出手，“您是沈老师？我是老许，您好。”
看到我迟疑的目光，老许笑了，解释说学校小，人少，他一人身兼炊事员、教务员、各科老师与校长全职，十九年了。我看了看小小的食堂，墙壁上是报纸糊的墙纸，中间处还挂着学生的几张奖状，心中一阵酸楚，太苦了。苦的是这里的山川，这里的孩子，呆在这里十九年的老许。
“走，带你看看我们的孩子去！”老许领着我穿过一片向日葵围成的“小花园”，走近一处青瓦房，突然停了停脚步，轻轻地带我靠近教室窗户。悄悄地对我摆摆手，示意里面孩子们在练字。
每一个孩子都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练字册。神色很是认真，坚定，仿佛手下的不是练字册，透过纸后的是那份金灿灿的未来。在大城市呆久了，我很久都没有看过这么纯净、这么坚定地模样了，仿佛水波中盛开的朵朵莲花，清风吹来，不甚芬芳。
向日葵生在山沟沟里，却比城市里的向日葵接触到更多的阳光，老许日日带着我和这一帮孩子们勤学苦练，只盼着孩子们能早日走出村庄。老许后来告诉我，不只是走出村庄，他还希望有孩子能走出去，再走回来。说完，老许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我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我知道老许的意思，望了望远方，青色的炊烟在等待旅者，那个笑眼弯弯的姑娘在炊烟更深的地方。
我犹豫了。我退却了。我背起了行囊。
老许一转身，也没回头看我，坚定地走入山川，消失在绵延的山色，消失在山那头的袅袅炊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