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封建落后的小镇。

农村人，这三个字是朴实，嫉妒，嚼舌根等复杂的东西杂糅在一起的结合体。

我的母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她温和善良也狰狞可怖。

她对每个人都和和气气，跟每个人都能打成一片，可她也对我极其严苛，她与人攀比着，希望我比他们好上百倍，可事实上我做不到，所以她经常对我执行棍棒教育。这种情况发生在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懵懵懂懂，就感觉母亲像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似的，我对她又怕又爱。她不理解我的种种，只知道我的成绩退步了，所以对我愈发严厉。因为我是个转校生，不会说本地的方言，我母亲也不知道送礼给老师的习俗，所以我在学校过得很煎熬，上课实在是集中不了注意力，这些她从来不问，说了她也只是淡淡地敷衍着我，要么是我想太多，要么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样的话。

暑假放假回家的那段时间，我跟她聊了很多，我怨她曾经的不理解，对我的严苛，对我的小气，不能提供给我好看百变的衣着，可口的食物，她反驳了我，我们的对话的结局是不欢而散。虽然我已经发泄了我的怨气，但我还是不能释怀。那时候，我觉得我母亲并不爱我。

在我快忘记那次谈话的时候，一个晚饭后，我收拾着餐具，母亲突然对我说，我以为我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没想到你对我有这么多不满。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有很多小裙子，我给你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其实自己都不舍得买衣服，可是你的衣服我却很舍得，因为我觉得你穿的好看我就开心了。上了小学，你只有校服，就没必要买那么多衣服了，但从来没让你吃不饱穿不暖过，我之所以对你那么严厉，因为我想让你更好，才能遇到更好的人事物，那个时候我也刚回乡，并不知道那些老师这么坏，才让你受了这么多气...说着说着，母亲的声音就哽咽了，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惭愧，因为难过，母亲对我的好我全盘接收却全然忘却，我只记得她对我有哪些做的不够，我静静的听着，她说，她那个晚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她想，为什么她做了这么多，我却说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懂，她想，她是不是真的错了，然后她就不说了，我跟她说，你没错，你也是第一次做父母，有不好的地方很正常，但你是真的爱我，我知道了，我也是。

其实我很想对她说，对不起，你辛苦了这么久，我对你指责了这么多却没说一句谢谢跟我爱你。但我为什么不说呢，可能是太久了，太久没认真的表达自己的爱意，就像有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下不来也吐不出去。

她听了我的回答，没有任何表情。我想我真的伤到了她。

前段时间，外公被诊断出肺癌，她带着外公跑了大大小小的医院，外公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舅舅们，安逸的坐在家里等着她的消息，她一遍一遍的跟医生确认着，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是带着哭腔的，她说她不信，她说她对不起外公，没有让他有一个美好的晚年，没有尽孝。我尽量放轻我的语调，安慰着他，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看舅舅们从来没让外公省心，外婆老跟外公吵架，逼得外公宁愿跑去看工地也不愿意待家里。我说了很多，但我知道，我没能安慰她。她对我说了谢谢，谢谢我愿意听她，我才猛然发现，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认真的听她说话了。我说她做的不够，那我呢。

在那之后，母亲又找了一家医院，是个有名望的大医院，医生说有很大几率是肺癌，让他做准备，她说，你别说这么早嘛，你先做个检查。这期间，她从来没告知外公，他具体的病情，只是跟他说，他身体里有炎症。她很坚强，从来不在外公面前哭，自己默默承受。外婆是个老年痴呆患者，还有躁郁症，所以母亲也没有跟她说实话，因为她帮不上什么忙。

在结果快出来的时候，外公好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说就算是确诊癌症他也要治，母亲很愤怒，她说你知道不知道，肺癌多少有钱人治疗也没治好，花了钱反而更快就结束生命，因为他已经七十岁了，经不起化疗的折腾。在我听到这些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我母亲，因为她居然劝自己的父亲放弃生命，她怎么能因为钱就让一个人放弃对活下来的渴望。

其实我才是最幼稚讨厌的那个，我没接触过生活的苦与难，因为我的父母已经为我承受，一个不富裕的家庭，一个重病足以将他们击垮，我的舅舅们不成器，所以外公这些年挣来的钱早已补贴他们的家用，仅存的那些钱，治疗过后，要是人财两空，那外婆该怎么办呢。虽然母亲是那么说，但她从没放弃对外公的治疗，她只是压抑了太久，因为生活的窘迫，所以让她看起来面目可憎。

终于，我也能理解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