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4年。一个夜晚。
郑伟光下班后走在回家路上，走在首都街头。街灯一如以往的明亮，照亮了这个有着千万人口的超大城市。街灯一如既往的明亮，亮了不知道多少年。在他出生时，他的父母常常感叹，赞叹他们的国家的伟大：在首都的中央地带，成日灯火通明，仿佛有着第二个太阳，照亮了这个新生只有数十年的国家，也照亮了这个之前暗淡了一个世纪的国家的前途。他也由此得来了一个在同龄人中十分常见的名字。
郑伟光走在首都的街头，在下班之后。他今天又加了班，满身的挥之不去的疲累感。这样的长夜，他真的不知道何时会结束啊，也不知道该不该盼望他过去的快一点，第二天还是要继续工作。明天恐怕又要加班了吧。国家在发展，他的生活也在变好，就是越来越累了。大学毕业后未有多年的他刚开始工作没有几年，却仿佛在加速地老去。他的父母今年才50岁，也常常抱怨，抱怨日子的漫长和无趣，常常说他们仅存不多的盼头也就是国家更加强大和伟光的美好未来了。
郑伟光踢开了街边的一只空的饮料瓶。不远处的一台机器人保洁员便走了过来，把饮料瓶拾走了。街道上迎面从左侧驶来许多汽车。
郑伟光经过了首都街头的一台自助取报机，随手抽出了一张今天的早报，百无聊赖地浏览起来。报纸在如今，已经算得上古董了。几乎没有人还会每天看报了，所以，还在发行报纸的也就只有公家了。郑伟光记得在他小时候，家长们还在用一种叫做“手机”的落后电子设备，想起来真的可笑。在如今，他们完全不需要这样的设备了。国家的强大和科技的发展使国家在二十年前开展了“智脑计划”，国家出钱，在所有人的脑袋重都植入了一块芯片，由此他们便可以利用脑芯片进行交流了，手机一类古老的电子设备也就退出了历史。
当然了，智脑工程的实行是完全自愿的，但是，既然是国家免费提供的，又为何不接受呢？毕竟这显然是未来的科技趋势呀。而且，手机已经在当时被指定为有害的设备了，无论如何是不能继续使用的了。郑伟光听说这是因为手机可以让当时的人们接受到外星球发来的有害信息，让他们拥有坏思想。郑伟光也没有当真，毕竟，他认为手机那么落后，总归是要被取代的，有些人只是单纯的怀旧而已。
郑伟光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又顿感生活的无趣至极，突然想起来，在今早，国家的新闻总局（全国所有宣传事务的唯一管理和执行机构）向他的大脑芯片发送的一条通知：国家的“为了人民”计划的实行年龄将从今天从90岁提早到85岁。郑伟光觉得这真是个好消息，觉得这实在是太必要了：“为了人民”是国家在十年前开始实行的一项人民福利计划，当时的内容是规定人民年龄到达95岁便可以接受国家的专门机构的赡养，颐养天年。尽管在那之后，他们便不可以和家人联系了，但是，家里的子女都各有各的事情，忙着为国家建设做贡献，自己继续呆在家里也只会是负担而已，为什么不去安心过自己的晚年生活呢？这样为国家好、为子女好，也是为了自己好呀。
郑伟光在路边等着“大红灯”。对，多年前，国家取消了红绿灯的设计，而是使用“大红”和“浅红”来替代；“国家的发展和建设红红火火，我们的交通系统规划也要跟上呀，要有大局意识，对于细节也不能放松”，当时一位交通部门的官员这么说道。
终于，大红灯的时间结束了，郑伟光可以过马路了，右手边的街道上，迎面驶来的许多汽车都靠着左侧在路边停下了。终于，疲惫不堪的郑伟光通过了马路，他随之看见了路口这一侧高约20米的宣传板。上面罗列着国家的几则“立国法令”，比如“言论自由，但有害言论除外”、“信仰自由，但不合国情和价值观的除外”、“尊重知识，但限于国家审核过的正确知识”、“婚姻自由，但国家另有安排的除外”以及“人人平等”，共有五条。每一条标语都用硕大的黄边红底的书法字体印刷在宣传板上，很是气派。只是，最后一条只有四个字，比其余的短了不少，有点不协调。
这勾起了郑伟光最近一直忧心的一件事，他记得几个月前，明明宣传板上还是有六条的，在“人人平等”的下方还有另外一条。但不知道哪天起，就只有5条了。可是询问了身边人之后，大家也都记不清楚了，他也完全记不清那条法令的内容了。一如更久之前，他和别人争辩，说“为了人民”计划十年前实行时，明明规定的年龄是100岁，后来才变成95岁的，可周围人都嘲笑他，说他的脑袋出了问题。他于是也只好认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
大概，他的确应该去医院看一看了，恐怕是开始工作后压力太大，记忆力真的出现了下滑吧。
终于，他来到了居住的单元楼。上楼时，他发现四楼404房间的住户换了人，门敞开着，人进进出出地往屋子里搬着行李。之前这里住的是一个叫老陈的单身汉，他失去了一条腿，是多年前参加了祖国和皮尔金顿国的战争时失去的。可今天他家里却突然换了住户。郑伟光突然想起来，几天前，老陈给了他一台坏了的扫地机器人让他帮忙修修，他拆开后发现是因为有一个零件坏了，换个零件就可以了。但修好后他还没有把机器人还给老陈呢。于是郑伟光赶紧上前询问这家新住户，问他们老陈去哪了。
“老陈？”
“对呀，这家原来的住户呀，是我的邻居，住了好几年了呀。一个中年单身汉，残疾人，只有一条腿。”
“大兄弟，你记错了吧，这一户之前的住户是一个85岁的单身老汉呀。这不，为了人民嘛，今天被国家的人接走了，去享福咯。真羡慕他呀。”
“85岁的老汉？你没有记错吗？你见到这家的前住户了？他是个85岁的老人？”
“我是听说的呀，我没有见到他本人。听说，我来之前，他就收拾好东西被接走了。喏，就是你们这栋楼的管理员告诉我的呀，就在那边，你去问下他呗。”新房客指了指不远处依在楼道口墙边的人。那是郑伟光他们这栋楼的管理员，名叫毕侯德，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
郑伟光走到了毕侯德的跟前，“老陈搬走了？”
“对呀，今早你去上班后，他就被接走了，你的脑芯片今早也收到了消息了吧，‘为了人民’计划年龄提前到85了，他就被接走咯。他真是好运气呀。”
“你说老陈85岁了？他不明明是个中年人嘛？几年前负伤刚从部队退下来呀？”
”哈哈哈，伟光大兄弟，你那老毛病又犯了吧，你真该去医院看看咯，不知道该说是记忆力太差，还是想象力太好，你这天天新想法，我可跟不上你。“毕侯德说完，就带着嘲弄的表情，扭着肥胖的身躯走开了。
郑伟光陷入了极大的震惊，他花了很久才挪回自己位于6楼的家，他怎么都不相信这回也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刚进家门，他突然想起来了，机器人！老陈的机器人还在我的桌子上，那可以证明我的记忆的正确！然而，当他冲进卧室，却发现桌子上并没有什么机器人，只有他的翻开的日记和一本单位几天前发下来的领袖的语录而已。
终于，郑伟光意识到了自己的脑袋是真的出了问题，他甚至怀疑自己患上了幻想症。他忐忑地不知如何是好，百般思忖之后只好决定明早请假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他于是通过脑芯片，联系了医院，给医院说明了情况，预约了明天的检查，便上床准备休息了。
睡不着的郑伟光望着床边的窗户向外眺望。不远处的一栋政府大楼上也有着一块印刷着“五条原则”的大牌子，和之前那块差不多大，宣传板上方常亮的照明灯使得即使在深夜，人们也可以从很远处看清楚上面的标语。郑伟光注意到，在宣传板的下方有几个黑点，好像是几个人在商量着什么。突然，郑伟光闪过了一个念头，他记得之前的第六条原则是“行车靠右，但是政治路线上一切听指挥”。但是，他又看见了窗外楼下的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全是靠在左边行驶的。终于，他完全认定是自己的脑袋出了问题：“车一直是靠左行驶的呀！怎么可能是靠右行驶呢。那岂不是开倒车了吗。怎么可能整个国家都在开倒车呢。郑伟光，你病的不轻呀。”这一番思绪结束之后，郑伟光也仿佛终于想明白了。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就有人敲了郑伟光的门。一番询问后，发现是管理员毕侯德带着医院的人来接郑伟光了。“好的好的，来了来了，辛苦你们了。”郑伟光一边穿上衣服，一边往门口走去，准备给来者开门。“不过我没预约上门接送服务呀”，他在心里疑惑道。
刚走到卧室门口，倏忽间，郑伟光瞥见了脚边的垃圾桶，里面赫然躺着一个白色的小盒子，上面写着”404“的编号。几天前的记忆潮涌般袭向郑伟光：他想起来了，这是老陈给他的机器人上换下来的损坏了的零件，因为扫地机器人是楼栋统一提供的，所以零件上有着房间号。
一阵恐惧袭向了郑伟光。
门外的人还在不断催促着郑伟光开门。一阵呆滞后，郑伟光听见了门外的人让毕侯德用管理员钥匙开门的声音。钥匙在门孔中转动，门把手随后也发出了干涩的叫声。郑伟光着魔一样的转了身，看见窗外的宣传板上，第五则标语已然变成了”人人平等，但限于对国家有贡献的爱国建设者们“。
2404年。次日清晨。
新闻总局的早间新闻通过弥漫在城市中电磁波传到了全城几千万人，全国几亿人的脑袋中，唤醒了还没有起床的人，给工作的人带来新生活的美好期望。新的一天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