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于乡村,见家家院子里立着刚收割的芝麻杆。它们有的倚墙一字形整齐排开,有的据中呈个字形互相支撑,无一不渲染着秋的丰收。秋的农家小院顿生了一种喜庆祥和的氛围。
乡村里九月是收获这些农产品的时候。人勤地不赖,花生,黄豆,芝麻竞相登场,让三秋成为暨双抢之后农村里最为忙碌的季节。人们对于芝麻,收割后无需费多大的劲,用草绳或布条之类将十多根浅浅扎成一束,然后放任阳光的熨烫。秋阳是恬静的是温和的,她渐慢地将精华一遍又一遍渗入其中。待芝麻的果壳变黄、变褐、直至变黑时,将芝麻杆倒提,用小木棍不断敲打其身,芝麻就从果实裂开的嘴里,如细细的雨点一般纷涌而出。不多久,铺垫物上就落满了一层黑如墨白如雪的芝麻籽实。
芝麻我的老家也有,我家犹胜。田埂边渠坝上菜园里,但凡有空隙的地方,母亲都精耕细作,广种但不薄收,目的是秋季多收获一些。芝麻主要用来炒粉。芝麻炒熟后,与煮熟晒干的糯米籽一起,研磨成粉,很用心地装在玻璃瓶里。这样的粉,在农村里俗称“焦面”。等大清早父亲起来,冲个蛋花,和几挑粉,算是三餐之外的牙祭。因为父亲做挂面,每天起得很早,不备些干粮,是没有体力长久干活的。何况父亲的身体自小孱弱,中年又过度劳累,一不小心涨破了支气管血管,经常地咯血,身子更需担待。我那时年纪小,委实不懂事,眼巴巴地望着,芝麻糊香飘来,直吞口水。父亲见状,挑些送入我的嘴里,那黏、滑、润、香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早餐的臭咸菜吃得够多的了,吃到皱眉或苦脸,母亲给我们换换口味,那就是盐炒芝麻。当然一餐不能吃太多,得省着吃,一碗稀饭一勺芝麻,均匀地拌开。至于汤圆用芝麻作馅,那非得等到元宵,大快朵颐。平日母亲忙里忙外,几乎天天挑着满担的挂面乡村间东奔西走,连干农活都算计着,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做这些花样的。
我的爱人对芝麻也情有独钟,是因为我的白发。她始终坚信芝麻对于黑发的疗效,每年乡村里芝麻上市时,到熟悉的乡亲那里买两十斤回来。扬净,漂洗,晒干,炒熟,像我的母亲那样,与糯米籽一起研磨成粉。在她的监督下,我每天或早或晚两三勺,加糖用开水冲泡。只是白发依然白发,是不肯轻易变黑的,毕竟岁月不饶人。但芝麻的好处确实是多,富含不饱和脂肪酸,有降压降脂的功效;有丰富的维生素E、芝麻酚,可延缓衰老;亦含B族维生素,能促进消化道分泌。经常食用,肯定大有裨益。在日积月累中潜移默化着躯体,只是一时半伙觉察不出。时间久了,在记忆力、灵敏性、颜面值等方面会有料想不到的效果。
城里的大姨极爱用芝麻榨成的油料。市场上有成品麻油,包装的,她从来不买。她相信农村里土法压榨。而且芝麻的选材独特,那就是非得用乡下的芝麻不可。其实从乡亲们那里收来的芝麻一经整晒,也并不比批发市场卖的便宜到哪里去。况且还大老远开车专门到我这,只为百来斤芝麻榨成二十几斤的麻油,划不来。但大姨只相信乡下的东西真,东西好。由此可见,价钱其次,信仰至上,缘于她对乡村的依恋,对故土的眷恋。她虽然到城里生活逾五十年,仍然忘不了故乡的味道,血液中仍流淌着殷殷赤子情。乡音乡情乡恋就浓缩在那黄亮奇香的麻油之中,一刻也未曾忘记。听妻说,记得小的时候,大姨最顾娘家,时常拿出仅有的一点工资,来资助母舅一家。也舍得花钱给姨侄、姨侄女买乡村里不曾见过的好吃的与鲜丽的衣服面料。尽管她也有三个孩子,生活过得相当俭朴且紧巴。收芝麻榨油这件事非我与妻莫属,我们做的是粮油生意,就便。我与妻办得极为认真,因为心里总念着大姨的好。长辈的这点吩咐,是要言听计从;这点心愿,无论如何都要满足她的。
这一阵子清晨还未起床,就听见小区的巷道里又响起了熟悉的“收~芝麻~~喽、芝麻~换~麻油”吆喝声,悠远而又绵长,蕴含着淡淡的乡村气息,浸润了浓浓的家乡味道。这样的味道,像极了那一句经典广告词“黑~芝麻糊~哎”。是的,远在他乡的人,一听到这样的呼唤,不由地在脑海里就浮现了家乡的模样,也真切忆起那些有关芝麻的黑白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