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过一个慢班，从此，不以成绩论学生。——题记

四月的夜静谧安祥。校园里弥漫着毕业前夕特有的紧张与留恋交织的空气。

坐下来，让心沉静。我眼前晃动的还是我教的慢班的那帮孩子们。以前，我从不曾想到自己会如此地留恋他们。

从初二的下学期，学校里安排我接了这个慢班，这是全校最差的班。校长的理由是我脾气温和，不至于使太多的学生辍学。我虽感到十分为难，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挑战。

刚开始，学生们一点也不在乎我，上课睡觉、谈笑、吃东西、传纸条……让人管不胜管。面对一位个子不算高大、面孔不算严厉的女教师，见识过各种教导、训斥甚至责打场面的他们当然不会服。

怎么办呢？

最初的转机是在某一次作文课之后。为了贴近他们的生活，我布置了这样一道作文题：《我的“地下活动”》，要求描写自己在课堂上的各种小动作。或许，是这个题目让他们感到有话可说吧，很多学生的描写都很精彩。我惊喜地发现，这些孩子尽管成绩差，但并不愚笨。作文中有许多闪光点呢！

如赵同学的作文：

在高高的书堆垒起的城墙掩护下，我快乐地进行着我的“地下工作”：我把大半截蜡烛平放在桌上，用小刀轻轻削成平面，然后拿圆规小心翼翼地刻上我喜欢的歌星的名字。我的手紧张地工作，眼睛则故作轻松地盯着老师。终于，一件艺术品完成了。耶！

写得真好。我表扬了作文流畅的同学，并把他们的文章制版印发到全校学生手中。从这以后，十几个不算太堕落的学生写作文、日记明显认真了，原来只写几行，后来能写大半页了。

接下来，一次诗歌背诵检查课，多数学生都没背过。我进门时的微笑随着一句句“没背过”而渐渐消失了。同学们都不出声，有的紧低了头盯着书，有的偷眼瞧着我，似乎都作好了老师发火前的准备。我竭力压抑着上冲的火气。

直到临下课，我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疾书：

“你们糟糕的表现，冰封了老师灿烂的微笑。”

走出教室好几步，同学们还没有动静（平常不等我出门就喧嚷起来了）。那天的日记里，很多学生都记下了那句话，他们说：“没想到还有老师这么在意我们的成绩，我们为此高兴。”他们说：“老师的话这么有文采，真让我们佩服。”

这偶发的一件事让我发现，我的文字也许能影响他们。于是，我便经常针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伴着一小段动情的课前演说，在黑板上写一句精致的话语，让他们在沉思中反省。

“能约束自己的人是最了不起的。”

“安静是一种美。”

“不要嘲笑每一个同学，因为未来会怎样谁都不知道。”

“每一点滴的努力都可能换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

每次我的粉笔吱吱嘎嘎地响起来时，同学们总是静得出奇。我知道：他们已经喜欢上了这份精神快餐，他们开始接受我的文字教化了。

但是，这种教化影响到的并不是所有学生，仍有几个学生在课堂上捣乱。

那天，我被一个捣乱的男生气得难受，红着眼圈躲到微机室，回顾与他们几个月相处的艰难，不由得敲出了一篇随笔《别拒绝老师，孩子》。

别拒绝老师，孩子

数学老师让大家自习，你向同学背上扔粉笔头，老师看到了，转身时给了你一个挺和善的警示眼神。

历史老师在黑板上写字，你朝同学弹小纸团，老师走下来问你，你瞪着眼说：“闪开！”

我布置大家写日记，你只写了两句脏话辱骂同学。我给你写了大段评语引你反省，而你却在这段评语上，用记号笔画个大大的鬼脸。

我要大家做试卷，你却铺一页精美信笺大大方方地给女生写情书。我写一张纸条告诉你：“就如/娇嫩的花只能欣赏/有些人/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这样才会留下美好。”你只扫了一眼，“哧啦”撕掉。

孩子，别这样拒绝老师，好吗？

老师知道，要管好咱们这个班一定很不容易。当我鼓足勇气选择你们时，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耐心、足够的宽容来回答你们的排拒。我希望自己有无限的力量来爱护你们、塑造你们，把你们从人生的弯路上领回来。老师只是为在你们的心灵上满洒阳光而来的，别用怀疑和敌视排拒我，好吗？

如果你们是受伤的鹿子，让我来做医生吧！我愿意付出心血疼爱你们，还会用最好的耐心和最优秀的疗法让你们康复。

孩子们，过来些，别再拒绝老师。让老师象母亲一样轻轻地嘱咐你们：

当英语老师已经站上讲台时，别再十几人排成一溜有意隔几秒钟喊一声报告让老师忍不住发火好吗？你们渴望得到尊重和热爱，老师也是啊！

当数学老师轻轻举起小棍时，别再在屁股上垫个厚本子惹大家哈哈大笑让老师无可奈何了。男子汉为自己所犯的错误领受点象征性的惩罚，难道不应该吗？

当历史老师讲的津津有味时，别再用红钢笔水装鼻血逃出课堂一去不返了。厕所里的气味、马路上的汽油味怎能与教室里的书香相比呢？

让我们来改变这一切吧！在别人的歧视中消沉是多么窝囊啊！

让我们走在一起吧！在别人的惊讶中站成一个挺拔的人字，是多么美好啊！

孩子们，走过来吧，走到老师身边来… …

由于我们的微机室是师生共用的，几天之后有学生发现了我的文字，并且有了强烈的反应：有的学生给我写了信，有的学生在日记里向我道歉，有位学生甚至把这篇文章从头到尾抄录到了日记本上。更让我高兴的是，从那以后，上课捣乱的学生越来越少了。是我的文字敲醒了迷糊中的同学们吗？还是同学们之间有了什么约定？不管如何，我和我的慢班学生终于在文字中相通了。

日子一天天流去，我们在朗朗书声和涓涓文字中相处两年多了。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童心的可贵。

那个冬天，我的身体特别不好。讲完课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想找个板凳坐会儿。走到教室后面那个空位时，郭同学竟然，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棉衣袖子为我擦拭那个满是灰尘的板凳！那一刻，我呆住了。还有，张同学听到我嗓子沙哑，便悄悄在我办公桌上放了“金嗓子含片”；赵同学对我无比信任向我诉说心事……这些叫我如何不感动？这样的孩子叫我如何不留恋？是他们让我强烈地感觉到：做一名让学生爱戴的教师是幸福的。

四月来了，他们即将毕业。在他们走出校门前，我希望自己将足够丰厚的学识和足够多的爱化成文字，给每个学生心中植入一份美好，伴他们去走人生长途。

于是，在这夜深人静时，我又提起了笔……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慢班）

此文发表于2005年齐鲁书社《创新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