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雨之外
文/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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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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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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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早餐
对面并非只有空气
也并非只是消毒柜和咸鸭蛋
草原上的马匹雄健
有一匹是属于我的
用蓝边粗瓷碗喝大碗奶茶
点小菜，刚出锅的包尔沙克
我这样敏感的鼻子
我这样陡峭的肩胛骨
怎么容得下
热浪，汗味，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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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没有比在一只马蹄印里相遇
更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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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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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尤汗老汉脱掉他的花毡帽和老邻居们打招呼
一大早，他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
小镇里的人都知道他过去的故事
差不多年纪的经历过
年轻的听说过
从前他有一匹白马
从前他有一杆枪
人们说那时候他的白马都有一群母马
他的枪射出的子弹带着马奶香
指甲花是为他开的
卡尔若也是为他死去的
然比尔拜也是为他疯掉的
如今，人们说，你们看他不就是快要晒熟的鹰嘴豆吗？
◎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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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来了。像是远方的亲戚
带来炒熟的燕麦和红芸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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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亲人的脸，闪现又消失
雨的气息穿透了我
◎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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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高处，雷声近了
雨扑到地上
雨是突然来的；有人在睡梦中
听到别人在唱歌
有人醒来发现雨声落在床单上
稻草，干燥得
像预备过冬的粮食
坐在高处，悲伤雨点一样落着
静悄悄的
落在地面上
一个小坑抱着一个小坑
◎嘀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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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下着愁
如果有屋檐
就是嘀嗒。是一种静谧的声音
是时针不停的转动
是雨花，牵挂着野蔷薇
是微小而不可预知的错
洗亮了窗台；打湿
刚刚露头的心跳，墙根下
两个：石头，剪子，布的
小蚂蚁
◎雪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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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在地上
保持了自己的完整
有手，从大地
举起冬天的王冠
清澈的细节
印在手的指纹上
只待一小会儿
就化成了水
水滴中，也是
什么也没有
它忘记装扮自己了
忘记穿衣服
也没有带上装东西的口袋
它一无所有啊
也没有像我们的邻居
推开房门
总是在借
一天是钉子
一天是榔头
◎雪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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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马路边上的那盏灯在哭鼻子
冰溜子比黄昏时掉长了一截
没有比一盏灯的哭泣更让人绝望
前不久身边的接骨木树
多绿啊
现在这场雪倒是疯了
搞得屋檐下的白猫喵呜喵呜
使劲叫唤
我们的老邻居老乌尔塔拉克说那只猫在撒谎
它在告诉我们春天来了
可是白猫就撒了一次谎
雪就停了
啊……
◎出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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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过去的时候
雨，又落了下来
这一次相隔的时间更久
我和它都有了重新相认的念头
水闸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只有半壁台子
我倚着它观望周围
“什么都没有了”
雨珠打在脸上
丛生的柳条覆盖掉大部分地方
有一块沙地，很小的一块
没有一个孩子
光着身子从水里跑上来
埋到沙子里去
也没有一条小路伸向河边
我像一个陌生人
坐在记忆中的石头上
雨滴，经过桦树的叶子
落在我的身上
一只迷路的驼羔
走很远的路来这里饮水
◎有一个名字叫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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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别走了
十八天，足够我们走到树上去
像鸟雀那样抱着苹果叫几声
妈妈：请原谅
一路的砂砾，它们都是盲者
硌疼了母爱这个发音
妈妈：你摇摇晃晃的美
像缠着裹脚布，而世界
已比你低了，三寸
妈妈——让我叫你一声：姐妹
你也哭一回吧，两个小时的路程
诞生了，英雄母亲——
仅仅在为贫穷的宿命：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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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要跪在地上了——
像号啕大哭那样，把眼泪逼了回去
去和你一起分担同一个名字
——母亲
◎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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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放下背篼了
一定是把什么倒出去了
牛从圈里一趟一趟地牵了出来
黄牛，黑白花，小牛犊
拴在木槽子的边上了
一头牛，打了一个响嚏
有咳嗽的声音，很熟悉
有上梯子的声音
吱吱地响了九次
从草垛上哗哗的撕草的干燥的声音
来回的脚步声，扑扑扑的响
几捆草均匀地撒下来
牛甩了几下头，开始闷闷的咀嚼
梯子又响了九次，窗子上有簌簌的身影
有拍打衣服的声音
一定还拣去了几根干草叶
青草的味道在院子里转悠开了
大门开了，又关上了
门鼻子咵啦咵啦地响了几下
安静下来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光亮透过窗台一动不动
哦。父亲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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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我空着手看过它几回
开始，它荒凉在克兰河边
奔了土。过了河。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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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正数倒数都是一样多的
椽子和檩条揭了盖
残存的墙真白啊。像我此后的人生
一些残留的气息被雨水浇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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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带儿子去看它
那里真的只剩地址了。土坷垃上种着杨树
我怎么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树
扎在父亲母亲和我的心窝上
◎因为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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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原，天空用它坚实的一部分；爱的那部分
尽力侵入地域深处
在这里每一根草的叶片和它们芬芳的气息
弥散在未知的危险里
一切都打开了
大地空了出来
目击之处，松软的小逗点四处漂移——
平原上的蚁族缓缓穿越冬日的黄昏
豹子，遁入看不见的魔障
向前进——向前进——两只奋力的前蹄永远够不着它的目的地
在平原，我看见自己落下了帷幕
在这里：不会有一匹马，或者一个人一拐弯
就再也不见了……
◎戈壁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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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没有一只鸟儿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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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松鼠的洞穴它像一个谜
它不需要食物；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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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痛，屈辱，肌肤的折痕
希望和绝望双股颜色变换织出的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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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爆破声
一小勺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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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影子在太阳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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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土堵住洞口
鼓起小小的土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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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太远了，仿佛大海的中心
◎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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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还不是现在；春天你从不在这里
你属于盛夏，当刚出生的光线来到矮灌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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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是说不相关的话；我不记得那么多
后来你说：我想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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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木材成吨成吨的运下山；跑来一只小松鼠
我们给它乱蓬蓬的尾巴系上活扣的蝴蝶花
◎有一只短尾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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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只短尾猫，在岩石上摩擦着身体
山谷中的微风吹了上来
你左拐右拐，向下走去
当你凝视它，所有的风就都在它身上了
你踩响了枯枝，它跑了
嘘——，你可以什么也不要想
也不在意任何事情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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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不会发生
直到响起敲门声
◎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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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比克兰河更熟悉我的河了
出生的时候，我在它的东边
成长的时候，我在它的西边
出嫁的时候，我又在它的东边
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在西边
恨一个人的时候，他在东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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