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平米的地下小房子里,被压扁的啤酒罐和倒伏的空啤酒瓶凌乱一地。茶几上,几个陈旧肮脏的烟灰缸被散乱地放置,铺着厚厚一层黑色垢物的缸底上,块状和粉状的烟灰死气沉沉地静躺,了无生机地望着身旁斜倚着缸壁的、佝偻着腰或长或短的烟头。
我在门边悠悠地叹了口气,知道昨晚他们又在这里抽烟喝酒大谈人生了,留下像市井混混聚众斗殴后的犯罪现场,让我替他们收拾。
很多人不理解,从重点大学毕业的我为什么跟沈墨涵这样的人好,他没钱、没学历,每天只知道弹琴唱歌、画画写作,跟他的朋友经营他们生意惨淡的酒吧,我大可拿着一纸简历,去大公司找份体面的工作,再嫁个有着自己小企业的丈夫,生两个娃娃,养一只狗,住小洋房,过大多数女人向往的一生。每每听到朋友为我惋惜地叹气,我都无谓地笑笑,因为我知道,沈墨涵便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生活,我无怨言、无悔憾,与此相反,我很快乐。
我们一块去穷游,没钱了就找个人流多却不嘈杂的路边,他弹琴,我唱歌,或者交换。几个小时下来,也很能赚到不少路费,又或者,我们会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写一些小文章,画一些插画,写几首歌,赚一点小钱。我们不固定生活在某一个城市,很多地方都有我们与朋友一同合开的酒吧或是咖啡馆,墙壁上大都画着我们用漆刷上的彩画,写着我们作的诗句。我们一起去过拉萨,去过成都,去过丽江,去过阳朔,在这些地方,有着很多跟我们一样的歌手朋友、作家朋友和画家朋友。在我看来,我们是流浪者,是艺术家,是吟游诗人。我们以我们喜欢的方式生活,把我们的日子过得如诗如画。
但内心的矛盾终究还是出现了,看到周围越来越多的朋友选择了某个城市安家立业,我渐渐开始考虑,如今的生活,也许只是年轻的我们,凭借满腔充沛的精力和对生命赤诚的热情,才能过得起的。然而青春,毕竟只是人生的一隅。一个念头在我心头升起:我和沈墨涵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我思虑良久,终于小心翼翼地跟他说了,他眉头深锁,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谈了好几次, 他说他不能放弃现在的生活, 我说人总得安定下来度过余生。我们谁也无法选择妥协,只好选择分开。
我明白男人的心总是难以安定的,沈墨涵的心仍在漂泊,我无法强求,只得收拾了行李,买了去北京的机票。
走的那天,沈墨涵陪我去机场,办理登机手续的过程中,我们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登机的消息响起,我站起身来,沈墨涵撰住我腰边的一方衣角,像个孩子一样,低着头,在我耳旁轻轻地说:“不要走。”我微微颤抖,许久才道:“跟我一起去。”他愣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开了撰紧的手。我心如死灰,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朝登机口走去。
我改换了手机号码,切断了与沈墨涵的一切联系,在北京租了间房子,找了份与音乐绘画写作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营销管理工作,赌气般地完全摆脱了以前的生活。
如此忽忽二三年,我工作稳定了,积蓄也多了,有同事劝我考虑制订买房计划。我突然心头一震:难道在北京买房,长久地做我并不十分喜欢的工作,便是我想要的余生吗?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点燃了从前从不触碰的香烟,放在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任由丝丝烟云,环绕我的头脸,包围我的思绪。我决定去找沈墨涵,我也不知道找到他后要做什么,我只是想找他。决定甫下,我快速地掐灭烟头,抓起包包便奔赴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