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船港》

                  泊船港

                  文/楠兮

一、第一年

故事的开始并不新奇,事实上所有的类似故事都没什么特别新奇的地方,无非是两个人互相喜欢而已。

白祁和佟枫是同桌,将近三年。

彼时白祁还是个生人勿近的状态,佟枫也比现在要活蹦乱跳不少。

都是十五六的孩子,又刚上高中,对什么都好奇的紧,身边都是新同学,最先形成朋友关系的当然是同桌。

同桌同桌,平时一起抄个作业,上课睡觉互相提醒,下课一起吐槽个人什么的,一但形成一致对外的同盟关系,这朋友就算交上了。

但白祁是个例外。

这个人吧,长得是真的很帅的。不是那种青春少年的帅,矫情点说,是那种穿着白衬衫弹钢琴的帅。

刚开学还好说,上了一个星期的课之后,就已经有小姑娘故意往这边来凑了。

所以说班主任把白祁佟枫调成同桌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用她的话说,男女混坐是不可能的,就冲着这俩人的脸,跟谁坐谁早恋。佟枫话多,跟谁都聊得来,一个人能整得一片不安生。干脆俩人凑成一对,让白祁压压佟枫的性格,又给他们扔了个角落位置,好好的自我隔离别打扰别人。

难道这对佟枫有用吗?

你别说,还真的有。

和白祁做了同桌之后,虽然佟枫还是那副跳脱性格,但明显比之前好了太多。

可能是觉得这办法不错,往后的老师也都选择沿袭之前的做法,两人的同桌生涯就这么维持了高中三年。

同桌其实是是一个很神奇的位置,如果再加上舍友,就更是了。

不因为别的,深刻点讲,每个人都有他的优点和缺点,相处地久了,再烂的人也能翻出来几个优点,这种时候只要不是某些原则性问题无法达成共识,还是很容易互相产生那么一点好感的。

佟枫对白祁的第一点好感加的莫名其妙,是因为一次比赛。

佟枫是校队的,不是体育校队,更不是竞赛校队,是电竞校队的,非官方那种。

说白了就是动漫社下属的分支,电竞部自发组织的一个小团队。

当然别的学校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平时约约线上赛,有时候也趁着假期线下办几场,各校游戏圈子里都互相熟识。

那个时候,男生们对着厉害的,都爱尊称个“哥”,佟枫作为校队成员,还是高一一入社就立刻成了队里王牌选手,立马“枫哥”“枫哥”的称号就被喊起来了。

十四中不算什么特别好的学校,但也不差,顶尖一等高中当然比不了,二等学校凑合排个前列吧。学校特色是全面发展,通俗点讲就是有特长生。体育生艺术生还有别的什么的,高二就能专门分个班,老师什么的配备的都不错,往年也都是靠这些孩子们提录取率。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学校管的没那么严,对于社团也放得宽,平时拨活动资金不会少给,虽然不至于支持,到也没说不许报社团什么的。

上学期期中考完,学校慷慨给了三天假,电竞部的一帮小伙子们就开始计划着要不要约个线下赛。

后来几个学校一合计,决定办一场。地点离十四中有点远,在三中边上,据说是个小黑网吧,未成年逃课专用那种。虽然说周末老师不会到处查,但到底还得找个安全地儿。

八个学校,两两对打,八进四,四进二,最后选个总冠军。奖品是几个学校一起拼钱买的一套戒指,定制的,还专门正儿八经写了个“八校联赛冠军”。

本来这种比赛,奖品就不是重点,向来是年轻人一头热血,谁赢谁是爸爸,争一个面子最大。

“枫哥”这一声不是白喊的,佟枫打游戏上确实有那么点天赋,十四中其他队友也不差,一队人算是轻松打到总决赛。

对面的好巧不巧,正好是“地头蛇”三中的。黑网吧不小,又离三中近,都是高中生,打游戏没那么讲究,也不至于随身拎个外设包,所以这场要真是说,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三中主场。

佟枫这人吧,挺讲义气,性格也好,在圈子里人缘挺不错的,几个学校打的时候一点不让,底下却也有不少人跟佟枫交好。

半决赛打完有一会儿休息时间,佟枫正靠在椅子里边看上场三中的比赛录像边活动手腕,边上凑过来一个人。

四十二中的,刚刚就是他们跟三中打的半决赛,打的挺艰辛,最后还是差了一点。

这人叫藏木,挺少见的名字,算是佟枫的发小,初中也在一块儿,就是中考有点失误,没考上十四中。

“木木,你们上场打得不行啊。”

佟枫也不是嘲讽,就事论事,他和藏木关系不错,平时约练习赛也最频繁,互相大概什么水准都清楚,上一场虽然没赢,但以四十二中的水平也不至于被压着打。

藏木白他一眼低声骂了一句,然后语气正经地跟他讲,

“过来就是跟你说这事儿的。”

他点点录像上一个角色,

“这个人你小心点。”

佟枫直起身子看了一眼,一下子没太懂,

“这人……三中那个校霸吗?我看了,打得就那样啊。”

藏木把录像往回倒了倒,也不说话,重复放了几遍。

这回佟枫也不吭声了,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拍了拍藏木的肩。

“手段挺脏,说他猥琐流都是侮辱这个词,我一开始都没看出来。”

“这回谢谢兄弟了,改天请吃饭。”

藏木摆摆手,表示佟枫已经欠了自己不知道多少顿了。

“不用那东西,给他们打趴就行。”

佟枫把那一段的录像又看了一遍,笑着回了句“那必须”。

RPG游戏,地图随机,这回抽出来一张大平原,除了一些小灌木基本上没什么遮挡的。佟枫笑着看了那边三中校霸一眼,心想这可真是老天都不看好你了。

十四中战队名字朴实得很,就叫Fourteen,佟枫ID也一目了然,叫Maple。站的输出位,猥琐流玩不来,一直都是直接刚。

这种图,简直太适合佟枫了。

比赛打到一半,佟枫这边还有三个,三中也剩了仨,三中队长频频向校霸使眼色——虽然图不太好,但该脏的还是能脏一把。

三中校霸回他个眼神,手上就开始搞小动作了。

佟枫也不是瞎的,有藏木的提醒,一直都防这人防得紧,见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始搞事儿,直接转火,把对面治疗放生了,意思很明显,把治疗让给你们随便加也得弄死校霸。

三中那边可能也没想到还有这一手,治疗刚刚还躲着呢,突然被放生了,还没反应过来,那边校霸角色生命就已经清零了。

三打二,二的那边有治疗,看起来好像还得一场鏖战,但是校霸坐不住了,“操”一声摔了键盘站起来,眼神凶狠好像要干架。

佟枫还防备着三中剩的那俩,不太敢转移注意力,和队友商量着打法。

其他学校的人本来就都在边上观战,看见一人突然站起来大骂,也小声议论着。

十四中这边倒还淡定,电子竞技,心态崩了就彻底废了,比赛还没打完,几个人都专心看着,并没有人理校霸。

可能是觉得脸上挂不住,校霸又骂了一串,用词极其恶心,把人一家都要问候一遍。

三中那边可能也觉得有点丢面,有几个拉着校霸劝让他先坐下。

但是校霸要是随随便便就被劝了,还能当上校霸吗?

佟枫一甩鼠标打死了三中最后一个人,看到屏幕上的“Victory”才取下耳机看了校霸一眼。

校霸感觉自己明显被挑衅了,猛得一拍桌子就要撸袖子。

旁边围着的人看着事儿好像要闹大,都劝了起来,校霸听了几句“只是一时运气不好”“再来一局肯定有机会赢”什么的,有点上头,一摔鼠标,撸上袖子就指着佟枫的脸大喊有种solo。

佟枫性格好,人阳光,但是也不是圣母,这被指着鼻子骂了要还不理,面子落得就大了。

这个游戏团队赛积分高,solo又一直不是十四中的强项,佟枫虽然是个输出位,但也毕竟脆,有队友配合着能玩成核弹,solo和校霸那个偏肉的打,还是有点吃亏。

藏木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局佟枫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想了想折个中,说,

“要不这样吧,两边各出两个人怎么样。”

十四中这边的队长跟佟枫对视了一眼,觉得可以。校霸那边本来就有点无理取闹,当下有个台阶就顺着下了,也点点头。

十四中几个人低声商量着。

“三中那个校霸肯定要上,队友配个治疗还是输出都不好说,咱这边……佟枫solo最强肯定得上,另一个队友……”

队长看着队里的治疗,意思很明显。

治疗苦笑一声说,“队长,不是我不想上,三中那个治疗圈里有名的厉害,要是他上,我和枫哥俩脆皮估计要被压着打。”

但要是派个肉,输出又显得不太行。

十四中队长很纠结,非常纠结……

十四中队长纠结了很久也没确定人选。

佟枫皱着眉,也觉得这简直无解。

刚想说要不就上个治疗拼一把,边上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

“我上行吗?”

扭头一看,正是同桌白祁。

佟枫觉得自己脑子一时间有点转不过来,这地儿离十四中不近,白祁怎么去网吧玩儿也不至于来这儿吧,况且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十四中队长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也有点懵,但看着面熟,应该是十四中的,估计在边上也听了有一会儿了,要真是个大佬让他上也行。

就问了句,“兄弟怎么称呼,玩什么位置啊?”

白祁没多废话,直接登陆了游戏。

游戏框上一个女角色英姿飒爽,边上的ID是Taxol。

十四中队长还没说啥,刚刚说自己不行的那个治疗就叫了一声卧槽。

几个人都转头看着他,这人喃喃了好几声,最后说了一句,“我崇拜多年的女神原来是个人妖号?”

最后就是白祁和佟枫代表十四中出战了。

而那边三中校霸队友果然是那个治疗。

白祁玩的是治疗位,但是也不是纯治疗,算个半肉。一场电竞比赛打的跟计算机比赛似的,加血极为精准,扔控也是,如果说之前佟枫是一波带走了校霸,现在白祁是控得校霸根本没机会玩脏的。

一场比赛打得很快,胜负也显而易见。

十四中几个人高兴地领了冠军戒指站在门口合照,队长的意思是,毕竟白祁也奉献了一份力,戒指该给他一个。

推辞人这技能白祁向来没点亮,只好跟着站在门口,队长挺好说话,上来给他个c位,左边是队长右边是佟枫,白祁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对面拍照的“喀嚓”一声,记下了面无表情的白祁和满脸欣喜的其他人。

——这是白祁和佟枫的第一张合影。

后来两个人就慢慢熟络起来了,佟枫知道了白祁其实不是真的生人勿近的那种人,白祁也知道了佟枫没有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阳光少年。

其实发现它并不是一件难事,每个人的性格都复杂而多彩,比不得一眼望得到人生尽头的年代。这个时代,从来不是越小越天真可爱的,哪个人也不是一路不磕不碰平平稳稳地走过来。

高一下学期的期末那会儿,白祁是第一个发现佟枫这人有点不对劲的。

原因无它,佟枫最近明显在偷偷忙些什么。作业没写,上课犯困的次数也明显增加。

按照佟枫一贯的风格,可能是在通宵追文,或者上分。但是不管是什么吧,佟枫总是会忍不住跟别人分享。这个人明明已经高中了,某些方面还是跟个小孩子似的,最显著的一点就是藏不住事儿,看到新书,或者上分成功,肯定要跟别人分享的。

况且两人一个宿舍,佟枫晚上也没有乱跑,熄灯就钻进被窝,比原来还要安生很多。

佟枫这星期第三次没写作业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后,白祁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下节是自习课,佟枫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已经上课了一会儿了,他像游魂似的飘到座位,一坐好就直接趴了上去开始睡。

白祁在边上看了他好久,一张纸条写了又擦,最后递过去的时候就剩了一个问号。

佟枫一觉睡到下课才发现纸条,正打算写个“没事儿”扔回去,又觉得以白祁的性格信才有鬼,最后想了想,写得是“晚上跟你说。”

他们俩的宿舍不大,标准六人间,下学期两个改了走读,就剩了四个。

佟枫白祁一个上铺一个下铺,正好斜对角,晚上十一点熄灯,剩下的俩人都窝在被子里玩手机,佟枫就偷偷摸下去,跑到白祁边上。

白祁看了眼外面,提议去最顶上的天台。

不开灯不带手机,窝在那儿不容易被发现。

佟枫点点头,两个人前后脚出了宿舍。

剩下两个带着耳机打得正高兴,完全没发现宿舍少了两个人。

白祁一出宿舍门就有点后悔,自己原来对于这种东西真的是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朋友间那点感慨和经历,在他看来大多是小孩子的没事儿找事儿,一般也就心里笑几声,不馋和,也不会怎么表态。

但佟枫是个例外。

佟枫有时候确实像个小孩,但是绝不是那种一点小事就悲伤春秋的人。原来旷课差点处分的时候他也就随意笑笑表示完全无所谓,从不至于失魂落魄到这个样子。

所以看到佟枫这个样子的时候,白祁就有了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推开天台的门,白祁找了个角落垫纸坐下,回头正准备招呼佟枫,就看见那人直直地看着自己,那个表情是他熟悉又陌生的样子。

熟悉的是那种小豹猫似的一点点张扬和懒洋洋,陌生的是一种好像从未出现在佟枫脸上的专注和一些说不清的感情。

北方一个不算太大的城市,每天都得带着点雾霾,晚上更是难见星星。

十一点整个学校都没什么亮光了,除了对面高三那楼的宿舍还有几个挑灯夜读,整个学校就剩下两排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佟枫正好站在门的阴影里,脸上被恍惚的影子笼了一半。

才将十六的少年,身子还在抽高,脸上尚带着孩子的青涩轮廓,直直的站在那里,像一颗稚嫩的树苗。

初夏的夜晚没什么风,阵阵蝉鸣却让这个小小的天台显得更加安静,静的白祁似乎能清楚地听见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白祁突然有点想逃。

所幸这种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佟枫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靠着白祁坐下。

张口第一句话就让白祁彻底沉默了。

“我妈得了肺癌。”他说。

白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恍惚。

身边那个少年的身影与三年前另一个少年的身影相重合,带着一些被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记忆又翻涌上来。

那个三年前的少年是白祁。

一般来说吧,遇到这种事可能都是要安慰几句。但是事实上如果我们曾作为被安慰的一方,可能会更清楚这种安慰其实用处并不太大。

很多时候,在渴望或是愿意寻找一个人诉说痛苦是,比安慰显得更重要的是那种陪伴,那种,好像独自在沙漠中行走,突然发现天上的飞鸟与你的归途同路的感觉。

哪怕无法真的与你一起行走,但会突然觉得有一个人知道你承担着怎样的痛苦,知道你曾独自走在这样的沙漠。

如此便知道有一个地方还有人记得你,便可向着那里远行。

毕竟大多数时间,遗忘才是真正的绝望。

白祁给佟枫讲了一个故事。

起因经过结果都很简单,甚至像很多小说的套路。

但是有些地方却也真实地要命。

比如小说里经历磨难的人总会得到什么作为回报,比如故事的主角总有什么超乎常人的技能。

但这个故事的主角很平凡,像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

父母离异,母亲重病,独自生活。

每一个拆开来看都还好,组在一起就显得有点悲惨。

但这个人既不是大公司的继承人,也不是学霸天才,什么穿越重生更是天方夜谭。

他有着大部分人都一样的,不高不低的天赋。生在一个大部分人都一样的,不算穷困但绝谈不上富裕的家庭。

他也没有少年老成,不过是经历过很多便显得对很多事兴趣缺缺,也不愿意再怎么接近一个人。

这个故事的主角喜欢打游戏,每一个ID都叫Texol。

无论是什么类型的游戏,只打治疗位。

“Texol其实也没什么寓意,就是紫杉醇的英文名而已。”

白祁抬起手想揉揉佟枫的头,最后起起放放好几次还是收了回去。

佟枫承认,在白祁一开口他就已经猜到一些了。但是他没想到白祁重病的母亲也得了癌症,甚至比他的母亲更惨。

乳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年龄还算得上年轻的女人,脸上已经尽是岁月留下的褶痕。手背扎针扎得也泛着青,最小号的病服套在身上都晃晃荡荡。

白祁的父亲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儿了,治病全靠母亲之前攒下的一些老本。

母亲住院之后,他想过几乎所有可能的赚钱方法,卖东西,看店,甚至帮黑网吧收银,但没用。

有时候钱也换不来命。

母亲去世那年,白祁刚刚初二。

白祁上学晚,但这个时候也刚刚是个14岁的孩子。

初二一年他请了大半年的假,不得不留级一年,但这些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复读后那两年他性格几乎彻底变了一个人,从前的温润全变成了冷漠,他几乎疯了一样地学习,但是中考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与最好的中学失之交臂,上了十四中。

佟枫在边上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插话。

他不知道当初白祁是靠什么撑下来的,也不知道他中考之后的那个暑假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能恢复到现在几乎完全看不出来的样子。

而且在他之前发现了一些东西之后,他就更觉得有点难受。

白祁的故事讲得差不多了,他看着脸色慢慢柔和的佟枫,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看来佟枫的情况并没有到最严重的情况。

“我妈……还好,还是早期,医生说好好配合治疗的话,还是没太大问题的……”

佟枫的声音有点颤抖,音量也慢慢变小。

“但我就是……就是觉得……那是癌症啊……”

白祁想了想抬起手,这次没有放下,揉了揉他的头。

“会没事的。”他说。

“中考那个暑假我差点想去自杀。真的觉得很绝望,好像不管做什么,都不能改变,好像不管我怎么努力,上天都在跟我开玩笑。”

“当初父母离婚的时候我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我安慰我自己这只是磨炼。后来母亲病倒,我试图用开玩笑来让自己撑过去,我想大概未来我要拯救世界吧。再后来中考失利,我连玩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开始觉得,不是的,不是磨炼,上天可能就是想让我死。”

记忆深处的伤疤被一层层翻出来,那些狰狞的疤痕下仍然是血淋淋的伤口,时间或许能凝固当初流下的血,但永远也无法抚平当初那种痛。

白祁扬起嘴角笑了笑,是佟枫熟悉的那种温和的笑容。

“后来还是那个网吧老板告诉我,他说他开黑网吧那么多年,也算是见过不少孩子,那些逃课的,甚至离家出走的,哪个的过去也不全是平坦的。”

“他说他没资格为我的未来指路,只是说让我别自己让自己痛苦。这世界上那么多人,谁活着也不容易,本来来自生活的苦难就那么多了,不要自己再给自己找麻烦。”

“他说,这不是懦弱,也不是逃避。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已。他说他觉得一个人如果是到了能够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的时候,做什么其实都可以原谅。”

白祁稍微活动了一下一直蜷着有点酸痛的腿,

“当然你还没到那个程度,所以我这么说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让自己好过一点。这样说或许有点残忍,担心是当然的,但是你也知道真正对她有帮助的并不是这个。别让她再为你分心。”

佟枫没有立刻回话,他把头偏向一边,盯着白祁的手有点出神。

白祁以为自己话说得有点重,怕他哭了,赶紧想去看他的神情。刚刚扭头去看,就看见佟枫站起身准备向门口走。

可能是坐得时间长了,他走的不是特别利索,从白祁身边经过的时候,白祁听到了一声轻轻的,但明显不再那么低沉的“嗯。”

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好像突然好了很多。

虽然他们原来就算是不错的朋友,现在更是像最好的兄弟那种。

好像有白祁的地方一定能看到佟枫,有佟枫的地方……他也一定会拉上白祁。

高二的学业慢慢重了起来,各种活动也让两人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有些东西好像在慢慢发酵,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回避。

像之前说的那样,这个时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

曾经的年代是一个看了一眼就可以许下一生的年代,是一个一株野花,一串红豆就可以真的在一起的年代。

而现在,是一个无论多么荡气回肠的感情,也可以被岁月轻易抹平,甚至连还未发生就悄悄消失在时间里的年代。

高二下学期的一个周末,佟枫把白祁叫了出来。

地点很奇怪,不是原来的网吧商场,也不是什么游玩的地方,是一个小广场。

白祁走到的时候,佟枫已经到了很久了。

少年站在晚阳的逆光处静静地看着他。

晚上八点的街道不是很安静,有孩子来回奔跑嬉戏,有老人在锻炼身体,晚跑的女孩甩着马尾从他身边经过……万物的声音并不相融,白祁却第一次将它们听得那么清。

像是每个声音都被分割来,然后依次传入耳中,又或是本身听力就突然得到了加强。

白祁听到风吹树叶的窸窣声,来回行人不同频率的脚步声,甚至沙砾在人行道的砖缝上跳跃的声音——还有稍显急迫的呼吸声,和突然变重的心跳声。

他突然荒谬地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活着。

他转头看向仍站在对面的佟枫,少年见他看过来,放松了一直抿着的嘴,展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那双弯成月牙的眼亮晶晶的,里面沉淀了很多很多他或许不懂,又或许懂却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白祁突然发现,原来佟枫一直在身后这样看着他。

白祁突然发现,原来佟枫已经这样看着他那么久了。

“我打算学美术……我妈给我报了集训,可能下星期……就要走了。”

佟枫说得很轻快,但白祁听出来了不舍。

“当然不是不回来了……高三上学期可能就会回来,但是要离开将近一年吧……”

白祁不知道那天自己都说了什么,想了很久也只记得一句“加油”。

一向残忍的生活突然对他温柔了一次,空间的距离并没有让他们就此分开,每天一条短信成了生活的日常。

佟枫的集训生活显然比白祁的学校生活要丰富那么一点点,他就每天筛出来一些有趣的部分讲给他听。

尽管白祁已经不是当初拒人千里的时候,但毕竟他最初也只是温润而绝不是话痨的性格。很多时候他都只是在听。

高三的时候佟枫回来了。

然后就是一年的魔鬼训练。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佟枫跟着父母在外面旅游,白祁在母亲曾经留下的店里帮忙。

一个学医一个美术,但是录取通知书上的校名却是一样的。

这个小片段的结尾发生在两人大一的暑假。

那也是个没有风的夜晚,不同的是,这次白祁和佟枫看到了数千颗星星。

“被发现了啊。”

佟枫笑着看向白祁,身影被橘黄色的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也是,在对你隐瞒,特别是隐瞒对你的喜欢这件事上,我一向做的不太好。”

白祁试图抿着嘴,可是一种名为喜悦的心情还是忍不住从上扬的嘴角漏出来。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二、第七年

闹铃响了许久,白祁还陷在梦里出不来。

梦里的佟枫,是他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小小的孩子,白白嫩嫩跟糯米团似的,却偏生了活泼的性格,骑着车从小斜坡上飞下去,像一阵风。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七年,从最开始的腻人,到后来父母的反对,再到去年年初的时候,家人最终的妥协,他们一路磕磕绊绊,手拉着手,原来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前两年白祁辞去医院的工作开了一家诊所,两人定居在这个南方的小城市,家里添了一只苏牧,几只小仓鼠,佟枫最近还突发奇想打算开一家猫咖,被白祁以猫活着也不容易而拒绝。

前些日子佟家有亲戚办喜事,佟母一通电话把佟枫叫回了老家,回来订的是昨晚的火车,晃晃悠悠睡一晚上,早上正好到家。

白祁甩甩头让自己从那个小佟枫的梦里清醒,换上衣服准备去火车站接他。

早春无节无假,也赶不上什么高峰期,但火车站向来人多而杂乱,更何况白祁佟枫定居的小城市没有飞机,往来出行都靠那几通铁轨。

白祁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佟枫下车的站台。

火车还没到,边上已经站了好多等着接人的了。半大的孩子,中年的女人,甚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不少像白祁这样的年轻人。

站在白祁边上是一个年轻的母亲,说是年轻,但脸上已经添了不少褶子,下垂的眼皮显出浓浓的疲倦。

一个看起来刚上小学的孩子靠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瞪着眼睛往铁道尽头瞅,急迫和期待都写在脸上。

小孩顽皮,本来是瞪着眼,一会儿就变成了伸着头,再一会儿,脚便不老实地踏出黄线了。

还看不见的远方传来一声气鸣,白祁赶紧把孩子往后一拽,小孩一个踉跄刚刚站稳,火车就迎着风驶了进来。

佟枫一个睡懒床惯了的宅男,回家这几天日日晚睡早起,倒时差似的。白祁怕他火车上还熬夜,专门定了个上铺的票,坐是直不起身,趴也伸不开胳膊,佟枫索性放弃,早早就选择睡觉。

一觉睡到六点半,足足八个半个小时的睡眠,把佟枫整个人都睡懵了,火车到站行李都拿好站在门边上了,还是有点睁不开眼。

车还没停稳,佟枫迷迷糊糊地就在人群里找到白祁了。

南方的早春比起老家那边还是要温和很多,白祁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套了黑色外套,站在集聚男女老少的彩色人群里尤为显眼。

佟枫想他可算知道为什么身边的小姑娘们老是说白祁多帅多帅,有点文采的还能夸上“公子世无双”“只应天上有”的,这个人长得确实是好看啊,这么多年也看不厌也是有道理的。

这么一想,佟枫心里就悄悄地酝酿着欣喜,这么好的人,是自己的,总是个让人觉得庆幸的事。

等列车终于停稳乘务员小姐打开车门时,佟枫才终于完全看清白祁,绕在脑中的那点困意顿时没了,好不容易酿的欣喜也有点过了火,酸了起来。

白祁是被自己掰弯的,这个事儿始终是佟枫心里的坎儿,虽然说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再说这句话实在没意思,但是确实还疙在心里,不想不觉得有什么,一想到还是有那么一点膈应。

现在一看到白祁和一个年轻女人相谈甚欢,边上还靠着一个小孩子,就更觉得碍眼得很,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是那个多余的似的。

佟枫这趟回家,是赶了妹妹的大婚,和小侄子的周岁。

佟家两男一女,佟枫排了最末,姐姐结婚的早,去年又添了个小胖子,哥哥长他三岁,今年二十九,刚刚好的年纪,女方是个温婉的江南姑娘,倒是与佟枫同岁。

两人谈了有三年了,女方那边的意思是趁着还二字打头的年纪,赶紧把这个事给定下。两家备了小半年,总算赶着早春把这事儿兼小侄子的周岁宴一块办了。

聊天的时候,佟姐姐让佟枫帮忙照看小胖子。才刚周岁的孩子,路还走不稳,长得倒是壮实,跌到佟枫怀里,差点给他撞一个踉跄。

姐夫是个温厚老实的人,在一旁给佟姐姐剥橘子吃。

佟家三个孩子,没一个文静的,佟姐姐一边拉着新媳妇的手讲佟二哥的黑历史,一边也不忘取笑他几句。

佟枫抱着胖墩墩的小侄子,佟姐姐话密,他插不上嘴,就逗着小家伙玩。余光扫过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难受起来。

佟枫是想到了,如果没有自己,白祁也应该过着这样的生活。

有一个温婉善良的妻子,然后有一个可爱的孩子,组成一个不大但温暖的家,如果没有自己,本该是这样的。

是自己让他无法过这种平凡美好的生活,是自己让他背上舆论的压力受到身边的人的偏见。

一旦这样想,佟枫就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佟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站台,又怎么跟着白祁出了车站,怎么坐上车。

白祁察觉了他的情绪有点不对,捏了捏他的手心,用哄孩子的语气问,

“怎么了?遇到不高兴的事儿了?”

佟枫心里几种感情纠在一起,难受的很,不知道到底是生自己的气还是在委屈什么,也不搭话,鼻子却有点酸,眼睛也不争气地发红。

到底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白祁也大概知道佟枫在气什么,只是往常也就玩笑似的骂两句,从不至于到这程度。马路上不是谈事儿的好地方,白祁也就只求赶紧到家。问清楚佟枫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了快中午,佟枫才勉强缓过来点,虽然脸上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总不是红着眼了。

吃了午饭,两个人躺在床上午休,佟枫在火车上实在是睡得太饱,一点困意都没有,白祁虽然有午睡的习惯,但不知道为什么,闭上眼之后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全是梦中小时候的佟枫。

挣扎了一会儿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收拾东西。

佟枫难得回家一趟,佟父佟母恨不得什么都让他带回来,如今客厅里已经大包小包堆了一片了,要不是担心火车人多不方便,怕是还要更多。

佟母专门找人定制的床单和蚕丝被是每次都有的,用她的话说,南方气候湿润,梅雨天更是难见阳光,床单受潮不方便晒,还是勤换的好。

法兰绒的床单,一套是水纹蓝,一套是暖灰,都是不花哨的颜色,按佟母一贯喜花色的性子,这两套床品应该是废了不少心思的。

除却日用品,佟母还塞了好些自家种的樱桃之类的,甚至专门装了一小箱铁棍山药。

白祁拿着几根粗实的山药无奈极了,自己和佟枫都不是爱吃山药的人,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总觉得舌头难受,但佟母一直坚持只要是好山药就不会麻舌头,还每次都要给他们带些——最后都是进了邻居肚子里罢了。

白祁刚把那捆山药归到要送邻居的一边,手下一抖,翻出来一个小盒子。

拎着很轻,却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打开来看,是两个刺绣的束口香包。

浅底碎花的料子,和小侄子的衣服同款,大概是佟姐姐用裁衣的角料做的。里面塞了满满的梅花,一下子拉开,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泉水洗涤了一遭。

今天确实奇怪得很,白祁一边搜索着给小侄子的回礼一边想。

淘宝上一栏栏的儿童玩具,大部分店家图都会有一两个小孩子在边上,大概是配合商品的用途。

小模特们连国籍都是各异的,到白祁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却全是小佟枫的样子。

“你喜欢小孩子吗?”

佟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身后,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把他吓了一跳。

白祁想了想小佟枫的样子,白白软软的面团子,说话都是糯糯的,小孩子头小,眼睛就显得更大,笑起来弯成小月牙,抱着心爱的自行车不肯撒手,呲着牙的样子像一只抱着坚果的炸毛松鼠。

想着想着都要忍不住笑出来,这样可爱的小家伙,还是他的爱人,他想他肯定是喜欢的。

“喜欢啊,怎么啦?”

“这样啊……”

佟枫语调低了下来,拉着长长的尾音。

白祁关了手机,转过身揉了揉佟枫的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今天一天好像都不太对劲,还在因为上午的事儿生气吗…?……真的只是我拉了她孩子一把她在感谢我,别想些有的没的……”

“没。”

佟枫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

“是我自己有点问题。”

白祁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从沙发上起来绕到佟枫身边,拉着他看向自己,

“方便跟我说说吗?”

佟枫抿了抿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感觉又飘了回来,好不容易变正常的眼圈也微微发红。

他们在一起七年,不是没吵过架。

两个人刚在一起那会儿,隔三差五都要吵一场。都是有个性的人,像两颗长满尖角的鹅卵石,绑在一起必然要碰碰撞撞,所幸随着时间拉长,棱角慢慢磨平,当初的棱还在,只是被他们磨成了彼此最契合的样子。

白祁看起来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有时候也带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佟枫知道,这个人也不全是看起来的样子。

永远处变不惊运筹帷幄,任谁都不可能做到。佟枫见过他忍不住骂人的时候,也见过他熬了一宿眼睛通红满脸胡渣的样子。但看起来的样子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两人吵架,谁先道歉基本上是五五分,但白祁从不会因为一些没必要的事情与他争执。

该说的,该解释的,都会说清楚。

他们保持着最亲密的关系,却仍然都给了对方尊重。

所以佟枫才更觉得……这个人怎么那么好。

他明明可以选择逃避,却偏偏要与自己一起扛起这份感情的风险和压力。他愿意给自己留一个私人的空间,同时也随时伸出一双手等着拉他一把。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要跟自己一起呢。

有人说,爱一个人会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对佟枫来说,有点夸张,但也不无道理。

在自己放在心上的那个人面前,总觉得自己哪儿都不好,哪儿都配不上对方。或许对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但在我们心里,那就是在梦里都不敢奢望相遇的神。

佟枫没想瞒着。

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说了也就说了,可能是自己最近忙的事儿太多,一慢下来反而开始胡思乱想。

但是他的唇启启合合好几次,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深吸几口气,最后说的却是,

“我去外面转转……”

白祁怔了一下,但也不多说,只是问了问什么时候回来,得到了不确定的答案之后,让他自己多注意安全别回来太晚。

佟枫胡乱点了点头,逃似的开门出去。

听到门“砰”地关上的声音,白祁并没有急着去追。

这个时间,这种情况,佟枫会去哪儿是非常显然的。

“说实话,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虽然小店提供一些鸡尾酒,但是我们毕竟是普通饮品店,能不能别把它当bar?况且,你那酒量,我也真的不建议你尝试长岛冰茶。”

年轻的店长边说着边向杯子里扔了几块碎冰,

“你的橙汁,藏木特制少冰半糖,请慢用。”

佟枫愤愤地吸了一大口橙汁,颓废地栽在前台的光滑桌面上。

“木木啊……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藏木赏了这位常客一个白眼,屈指敲了敲桌面,

“我真希望你下次来能换个开场白。”

“这次又是怎么了?白祁又出去应酬喝到犯胃病?还是他又嘲讽你是植物杀手?还是他不让你开猫咖?说真的,你自己也知道猫对你都是啥态度,这事儿你跟我讲过绝对不下五遍,我都快能给你背下来了。”

佟枫无动于衷地蹭了蹭桌面,转了个方向,闷闷地说。

“没,这次是我的错。”

藏木彻底无语了,选择转身收拾工具,无奈的声音伴着洗刷工具的杂音飘进佟枫耳朵里。

“你说是他的错也就算了,你自己的错,你还离家出走来我这儿找安慰啊?”

当然,吐槽归吐槽,几十年的交情了,好gay蜜的责任还是要尽到的。

藏木盛了一小碟蔓越莓饼干出来,胳膊肘顶了顶自己的多年损友。

“说吧,让我听听是什么事能让你这位少爷自己认错。”

佟枫直起身子,佟枫双手抱头,佟枫摊手耸肩,佟枫垂下脑袋,佟枫趴回桌面。

佟枫以回老家为起始,以火车站为铺垫,以看到白祁淘宝为导火索,以自己莫名其妙逃出家为高潮,详细讲述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藏木搬来椅子,藏木左手支头,藏木塞了一块饼干,藏木又塞了一块饼干,藏木载到桌面。

两个脑袋缄默着在桌面上滚了滚,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佟枫先开的口,

“哎,你说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好问题。

藏木面无表情地塞下最后一块饼干,觉得自己呆在这儿吃狗粮简直是有病。

藏木认真从佟枫的长篇大论里筛选出关键信息,总结了一下,说,

“所以说,就是你回家了一趟受了点刺激,然后又看到白祁跟别人在一起觉得很配,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还有点对不起他??”

佟枫想了想,觉得虽然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有点奇怪,但好像差不多就就是这么回事儿。

那边的藏木不知道想到了啥,突然笑了一声。

“哎我说,当年十四中叱咤风云的校队大佬,一班校草枫哥也有觉得自己不如别人的时候?”

佟枫白他一眼,觉得自己找他商量事儿真是脑子坏了,

“少贫,你知道我啥意思,不是觉得不如……就是觉得……觉得……嗯……是吧,你懂。”

藏木满脸“我懂个毛???”地看着他,突然相信了恋爱可以改变一个人这种说法。这么多年了,藏木也谈过几个女朋友,恋爱那点事儿也不是啥都不懂。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是有点道理的,就像藏木现在也没特别明白佟枫纠结的点,他是真的没觉得这算多大的事儿。

觉得自己不好配不上对方,正常,八九成的恋爱都有这问题。

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家,让那么好一人跟自己一起承担压力,负罪感强,也还算解释得通,藏木勉勉强强也能明白。

这些都是问题,是,没错。

但是——

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

一切问题的初始条件,这是恋爱。

藏木思考了一下自己这位哥们的性格,开始组织语言。

“行吧我懂你啥意思了,说实话,人家都是刚谈的小家伙们才互相觉得对方多好多好自己多不好多不好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你俩在一起几年了?我记得得有个好几年了吧……?至少五六年?”

七年了,佟枫在心里补充道。认识十年,喜欢九年,正式在一起,已经七年了。

“……不管几年了吧,总之这么久了,你俩一直同桌还是舍友现在又同居,对方什么德行不都一清二楚的,怎么还有那层爱情滤镜啊。不是我说,有个问题你是不是忘了,白祁是什么人,你不比我清楚吗?”

“他那性子,那风格,整天跟个计算器似的,他会没想过跟你在一起是啥样子?他会不知道你们要面对什么?退一万步讲,兄弟,当年追他的人不少吧?隔壁那个学习好家境好的校花不还让你递过情书?他缺对象?”

“他要是只想找个好的,啥条件的找不到……他跟你在一起是为啥你心里没点数还得我说?”

佟枫当然知道这些,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难受,觉得心里像是有个坎,不高,但跳不过去,隔着那一点,不至于挡住视线,但看哪儿都像少了一部分。

藏木灌了一口果汁,继续说道,

“你要说因为他是直掰弯,那我就更不清楚了,谈个恋爱管那么多性别干什么,你别说我幻想化,这世道啥水平我懂,他愿意顶着这个压力跟你谈,跟你在一起,是真的喜欢你想和你过日子,不是说要被这压力压回去的。这玩意踏出去一步就不好收回去了,就算能收,我问你,你甘心吗?”

不甘心,当然不甘心。

“你不甘心,他就甘心吗?”

“谈恋爱是俩人的事儿,别光觉得你喜欢他,他要不是喜欢你,那就不叫谈恋爱。”

藏木看佟枫要张嘴,赶紧把吸管塞他嘴里,

“你先别说话等我说完。”

“我知道你想说他多好多喜欢你,所以你才觉得难受觉得对不起他。”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他特别好,他当然也觉得你特别好,你心疼他顶着这压力,他也同样也会这么想。”

“谈恋爱是两个人互相喜欢,但你俩现在不止是谈恋爱,是过日子。过日子呢,就是一起生活,不管是顶着什么压力也好,遇到什么事儿也罢,是两个人一起,你懂我意思?”

“你觉得你对不起他,是太看不起他对你的重视,还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太自卑也是一种高傲,兄弟,你凭什么觉得这压力你受得住,他就受不住。是觉得你比他更爱对方吗?”

“既然是过日子,什么问题都掰开两半再说。他要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你,不会选择跟你在一起。他既然那么喜欢你,这点事儿就少跟我逼逼。”

藏木摆摆手表示自己说完了,让佟枫爱去哪儿去哪儿。

佟枫一口吸完最后那点果汁,狠狠给藏木背上来了一下子,

“可以嘛兄弟,原来怎么没发现你口才那么好。”

藏木白他一眼,满脸写着“赶紧滚”。

佟枫想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早上就没什么电了,现在已经处于关机状态,他反手把手机扔给藏木,拎着外套就往里间走。

藏木的饮品店有配一个小休息室,不大,摆了一张床,周围就都是堆着杂物了。

佟枫往床上一栽,声音从枕头底下传出来,

“手机给我充上电,我趴一会儿啊。”

再醒来已经不知道几点了,佟枫向来少梦,这次可算做了个够,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盯了好久,都没缓过劲来。

梦里的白祁看着才刚刚初中,身上还没有后来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生人勿近的气息,但已经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很多了。

佟枫当然知道为什么,所以看着小白祁的样子更觉得难受。

梦里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反正就是一直看着小白祁和他生活的环境。

有他熟悉的,比如两人一起待过的白祁的家,也有他不太熟悉的,比如白祁的初中。但看着这个人就觉得,也许未来确实是注定了的。

刚下过雨的天透着雾蒙蒙的蓝,云卷着淡金色的光晃晃悠悠地挂在电线杆上,初夏的天气,几只飞鸟掠过天际。

小白祁背着书包抬头看向远去的飞鸟,嘴角的弧度竟与下午问他的时候重叠。

佟枫突然有点想他了。

打开手机,有好几条未接来电。

白祁没有疯狂打电话的习惯,一般一小时打一次,没人接就算。

后来可能是藏木帮忙接了电话回了几句,没再打了。

佟枫正想着给他回个电话,却正好看见蹦出来一条新消息。

“还在睡吗?饭我做上了,想喝什么粥?”

过了一会儿又蹦进来一条。

“该回家了。”

佟枫到家的时候,白祁已经挂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了。

两人刚同居的时候就说好了,佟枫日常在家时间自由,负责做饭,白祁医生工作认真下班没个定数,就负责洗碗。

但是这并不是说白祁不会做饭,作为现代居家好男人的代表,白祁那几道拿手菜做的比佟枫还要好。

佟枫看着被玻璃门挡了一半的白祁,那人穿着一套浅灰色的睡衣,脚上却突兀地登着一双毛绒绒的拖鞋,围裙是之前买油送的,大红的配色加上超大商标穿在一米八几的白祁身上滑稽得很。

都是他的,佟枫在心里偷偷想道,睡衣是他送的,拖鞋是他挑的,送围裙的油是他买的,还有里面的那个人,也是他的。

这么想着,少年就快有点忍不住了,想着毕竟刚刚自己丢一句话就“离家出走”,现在就扑过去索吻太丢脸了。磨了磨牙,还是忍住了。

白祁听见开门声就知道小家伙回来了,手边正炒着菜分不了身,只能稍微探出点身子,问了一句,

“藏木说你睡着了,我怕你回来的晚,就先把菜做上了,汤还没来得及熬,想喝什么?小米燕麦粥好不好?”

佟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那么一点点委屈,自己一个人想了那么多,为什么这人就跟没事儿人似的呢。

闻言翕动了几下鼻子,闷着声应道,

“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啊?”

几声轻笑绕着玻璃门撞进少年耳朵里,更委屈了,少年想。自己总是想多不是没道理的,这人总是一副坦然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

“怕呀,怎么不怕。”

那人变了平时平平淡淡的调子,声音压低了些,尾音却拉得老长,佟枫恍惚间甚至听出了撒娇的意味,简直是要命。

“你要是不回来,我可不就得饿上半辈子了,你舍得吗?”

“嘶……”佟枫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刚认识的时候这人不是日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后来性格缓和了也是温文尔雅的扮相,这脱下外衣怎么流氓得跟变了个人似的。

佟枫小魔王,不要脸的事儿干的多了,但接这话向来不是他的擅长,面上看着像是无动于衷,耳根后面早就红的发烫了。

白祁也没指望他能回答什么,眼瞧着快八点了,熬粥本来就费时,再不弄上今天也不用喝了,又追问一句,

“那今天就喝小米燕麦粥吧。”

“不要。”

那边的拒绝倒是来的干脆。

小米燕麦粥向来是佟枫的心头好,自己却老熬不好,白祁时间掌握水量得精确,被他央着熬粥也是常有的事儿。这次小孩儿是转性了?怎么突然就不要喝了。

外面好久不见动静,白祁又探身去看时,就看见自家小孩儿红个眼往这边走。

那小眼神说不出的委屈,看的白祁心里一抽。

“怎么回事,这还哭上了?”

“藏木跟我说了一些,你别自己一个人瞎想,有什么事儿下次跟我说,好吗?”

少年没回话,过了会儿才答非所问地说,

“要喝白米粥。”

白米粥是白医生最喜欢的粥,白祁口味淡,也不喜欢太多食材揉在一起的感觉,但少年则相反,白米粥他向来喝不惯,总觉得没味,跟喝水似的,白米生油,甚至还没喝水利索。

医生翻菜的动作顿了顿, 带上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怎么了,离家出走的是你,给你的赔罪饭,怎么要熬我最喜欢的粥呀?”

少年红着眼瞪他,瞪了一会儿,还是砸吧砸吧嘴跑过来,白祁把菜装盘完刚刚取下围裙,就被小家伙扑了个满怀。

医生失笑地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佟枫,右手盛菜沾了油,只能用左手揉了揉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

“你这样子我还怎么做饭呀?”

听着像是抱怨的语气,可是话里藏不住的笑意,佟枫还是听得出来的。

少年讨好似的在白祁怀里蹭了蹭,软糯糯地开口,

“我知道错了嘛……”

享受着家里小豹猫难得的温顺,白祁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

“那下次……”

“下次一定不乱吃醋了!”

佟枫语气坚定赶紧表明立场。

听到白祁“嗯?”了一声又赶紧改口,

“好嘛好嘛我知道了啦……下次有事儿一定跟你说嘛……”

“你还真敢说啊。”

白祁拉起小家伙缩在背后的手“叭”了一口,凑到他耳后说,

“好了乖乖去客厅等着开饭吧,今天给你吃顿好的。”

他特别加重了“吃”的音,连吹出的气都好像热了很多。

耳朵是少年的重灾区,但医生就喜欢看见自家小孩儿红着耳朵的样子,所以老是找机会凑到他耳朵边吹气。

这次也不例外,佟枫红着耳朵懵了一会儿,才知道白祁这话可不止一个意思,登时脸也有点发烫,心里连骂“臭流氓”“斯文败类”之类的词,但想着这次自己离家出走确实干得过分了,低头杵了一会儿,竟然轻飘飘丢给白祁一个“好”,然后跑到客厅缩沙发里去了。

这个“好”倒是让白祁怔住了,看着抱个抱枕小仓鼠一样团在沙发上的人,眼里尽是说不出的妥协和温柔。

白祁想,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喜欢的人啊,平时淘气地跟小孩子似的,遇到事也老忍不住冲冲冲,生气了却爱红个眼,冲你奶凶奶凶地吼,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医生又扫了一眼小家伙的大红脸,笑着缩回厨房。

白祁的“赔罪饭”确实丰盛得很,两人的饭,却足足摆出了四菜一汤加甜品的阵势。

“要不是晚上不能吃多,打算给你弄条鱼的。”

白祁用不容拒绝地态度给讨厌蔬菜的佟枫添了一筷子西兰花,见少年打算把菜扔回盘子里,干脆捡起来递到他嘴边,

“蔬菜还是要多少吃点的,我改了做法,尝个?”

佟枫白他一眼,还是张了口。

西兰花脆,佟枫“嘎吱嘎吱”嚼了一会儿,觉得好像确实还不错,又多捡了几筷子。

四菜一汤,汤却不是说好的白米粥,而是小米燕麦粥。

白祁向来擅煮粥,喝起来不会觉得太稠,小米也不至于渣口,少年捧着碗喝了一大口,偷偷瞄了一眼安静吃菜的医生,被他发现又火速收回目光。

怎么办,佟枫觉得自己有必要意思意思担心一下,自己好像每一天都比原来更喜欢这个人了。

他们都不是多随和的人,就是平常看着温文尔雅的白祁,遇到一些事也执着得很,但对于对方,却永远是妥协大于争执。

佟枫在桌子底下踢了踢白祁的脚,惹得医生看他一眼,笑得像偷吃糖的孩子。

佟枫想,藏木这个人还是有点水平的,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到底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呀。

三、第十年

佟枫来诊所找白祁的时候,店里帮忙的小护士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见他来喊了一声“枫哥”,说白医生还在里面忙着,刚刚来了个之前得肺炎的病人,今天来输最后一次的液。

临近新年,白祁佟枫住的小区里人差不多都回老家过年了,这几天来看病的人也少,只剩几个要连着输液的病人还日日来。

小护士今年刚刚大三,是个活泼性格。

诊所放假的晚,小姑娘一直也没什么怨言,跟着待到廿九。

佟枫同她提前道了一句“新年好”,小姑娘也亲亲热热地祝他和白祁新年快乐,顺带问了一道今年是不是要回老家过年。

白祁那边没什么可过的,往年春节也都是一个人过。佟家倒是个大家庭,逢年过节五湖四海的亲戚都会回来,热闹得很。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佟枫总是想着法子偷偷跑出来和白祁一起过年,后来向家人坦白被赶出来,就有几年是在南方过的年。

如今白祁已过而立,佟枫明年也要三十,家庭和事业都渐渐稳定,从几年前佟家终于妥协之后,两人便是到佟家过年了。

今年也不例外的。

佟枫点点头,说:

“是还要回去一趟,回来的时候,让你白老师给你带特产。”

小姑娘也高兴地应下,拎了包又道了声再见,就推门出去了。

佟枫走到诊所里间的时候,白祁刚给病人拔完针。结了几天输液的钱,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临近新年,互相问候是少不了的,两个人说了一会儿,病人就起身离开了。

佟枫静静地站在门边上看着白祁,怕打扰到他,并没有出声。

到底两个人在这儿住了好几年了,小区里的人也差不多都认识,病人见到他问了声好,白祁才发现他。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白祁笑着把他拉进来按到椅子上,收拾输液留下的一些瓶瓶罐罐。

“等了多久了?等我收拾完这点就回去吧。”

佟枫点点头,乖乖待在椅子上看着白祁忙碌的身影。

认识这个人,已经十几年了,两个人一起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但是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印象却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就比如佟枫比原来抽高了不少,性格也不再那么跳脱,添了几分稳重。可在白祁眼里,他却永远是高中那个活泼的小孩。

就比如白祁终于放下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漠,变得温文尔雅。可在佟枫眼里,他却永远是当初那个经历过那么多还能开导自己的少年。

有些情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湮灭,但是更多的时候它们是慢慢发酵成别的一些东西。

从最初的热情变成习惯,从最初的谈恋爱变成过日子,从最初的情人变成亲人。

爱情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它既像很多种情感的叠加,又绝不是如此简单便可以概括。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无论是热情还是习惯,无论是谈恋爱还是过日子,无论是情人还是亲人,它都在,一直在。

“定了下午七点的车票,动车快,到家可能差不多十点多。”佟枫轻声说道。

“还可以,时间不是很紧张,反正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白祁收拾完东西转过身来,拉着佟枫的手,在他耳后落下一吻。

“还没问你……怎么来找我来了?有急事吗?”

佟枫歪了歪脑袋,眼中闪过一点狡黠的笑,

“是啊,急事,十万火急。”

他看着白祁眼中的疑惑,笑着凑过去索吻,

“我想你了,怎么办。”

挤上火车的时候,佟枫才想起来家里的仓鼠和苏牧。

平时他宅在家里写写书或者接点稿子,临近春节,商稿也多了起来。佟母那边到是打算多留他们几日,只好趁着这几天赶紧补,一回神才发现已经好久没见到自家小动物们了。

“猪猪送到楼下的宠物店寄养了,芝麻花生和糯米跟原来一样,让对门的阿姨先帮忙照顾一下。”

白祁正把他们前几年旅游的时候买的大行李箱往行李架上放,听到佟枫的声音腾出来只手敲了敲他的额头。

“亏得猪猪还一直不情不愿地不想去宠物店,缠着我要跟我们一起走,敢情你早就把人家忘啦?”

猪猪是苏牧的名字,前主人起的,寓意不明,拖佟姐姐交给他们俩的时候也就没再换,继续这么叫了。

三只小仓鼠,一只挂点黑毛,一只挂点黄毛,一只几乎纯白,三个小团子,汤圆似的,干脆叫芝麻花生和糯米。

佟枫吐吐舌头,没有搭话,转身拿了手机就往座位上一倚。

快三十的人了,缩在座椅上还像个孩子似的,蜷成一个糯米球,白祁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感觉突然明白看见家里的小仓鼠为什么总觉得眼熟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学得谁。

这么想着,眼神也温柔起来。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这句话真很有道理。

白祁突然就想到了两个人高中那会儿,同桌兼室友,一年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家人的还多。

据白祁的推测,佟枫高一的时候大概就开始有点喜欢自己了。不然当初佟母生病那么大的事儿,不会也只给自己一个人说过。

其实是有端倪的。

上课的时候趁着老师布置的合作任务偷偷相碰的手,或者借着体育课故意往对方身边凑。学生时代的很多感情其实都隐藏在一些细微的动作里,然后被时光发酵成酸涩的青春。

就比如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白祁每次看到佟枫这种软绵绵毫不设防的样子,还是觉得心脏突然变得柔软,像是有一只小手抚平了所有的急躁和不安,只剩下将要和这个人一起经历的,岁月静好的未来。

然后他以不容置喙的态度抽走了佟枫手机。

佟枫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却被白祁丢来的一个小抱枕砸了满怀。

“车上还看什么手机,前几天天天熬夜看电脑眼睛都红了,手机没收……睡会儿吧。”

白祁前半句还试图说的严肃认真,后半句还是忍不住放缓了语气,放在心尖上的人,再怎么说也不舍得真的去凶。

佟枫悻悻地瞪他一眼,还是乖乖抱着抱枕闭上了眼,可能确实太累了,一挨到抱枕就开始困,后来歪着歪着,就靠到白祁肩上睡着了。

火车一路上站多,难免有加速减速,路不平稳的时候,佟枫睡得不太踏实,火车一个晃荡,也跟着往下掉。

白祁有点后悔没订个卧铺,但春运这时候,能抢到票都是运气,更别说自己挑位置,只能一直扶着他的肩,让他睡得稍微安稳一点。

冬末的天气,车里暖气不是很足,肩上靠了个小家伙,也不能怎么动,白祁只能脱了自己的外套套在佟枫身上。

到底是宅惯了,平时开着空调,下楼也就那么一会儿,从来没注意过穿厚,白祁嘱咐了好几遍,也就套了个呢子大衣,羽绒服都不记得带。

现在被他丢了个外套,才知道赶紧往里缩,明明还睡着,手上也知道攥了攥衣服把自己裹得更紧一点。

坐在两人对面的是两个小姑娘,看着都不大,估计是刚上大学。

看着都瘦瘦小小的,一人拎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放行李的时候,还是白祁帮的忙。

两个女孩子是一个高中的,大学不同校,但凑巧也是同市,每次回老家都约好一起,算是有个伴。

十七八的孩子,脸上还带着稚气,瞧着可能是第一次自己出这么远的门,但也不是很怯,两个人坐在一块儿往窗外去看,可能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吧,一个姑娘叫了一声,另一个一看也笑了,笑声银铃样清脆,带着这个年轻特有的朝气。

白祁看着她们,却总能想到曾经的佟枫和自己。也是这样朝气蓬勃的样子,带着青春的热血和活力。

可能是动静有点大,佟枫动了动,嘟囔了几句。

白祁把他掉下的衣服拉上,朝对面歉意地笑了笑,示意她们声音稍微小一点。

坐在白祁对面的姑娘赶紧拉了一把那一个,两个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说着说着,那个姑娘突然推了另外一个一下,两个人悄悄往这边瞄,瞄一眼又赶紧把头缩回去继续说些什么,两个人笑得特别奇怪。

到底这么多年了,白祁大概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当初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天天都想腻在一起。白祁的实验室有个学姐,大他们一届,表面上看挺文静一个姑娘,穿着打扮也都是文艺古典范。

有一次可能是导师安排的任务有点多,白祁留到好晚都没有弄完,佟枫有点等不及来接他,正好在门口遇见刚收拾完东西出来的学姐。

佟枫原来就经常来找白祁,学姐也认识他,但原来都是一起吃饭什么的,还没有这么晚来找过。

学姐歪着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他一眼就开始笑,要不是白祁不在,可能还打算拉着他俩拍张照。

就算是这样佟枫也没逃过去,白祁接到佟枫的求救短信出来领人的时候,正好听见一直备受敬仰的高冷学姐拉着自家小孩子问东问西。

“哎,你和小祁是不是在一起了呀?”

“你俩果然是一对吧!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说你上次来找他那次,有个小姑娘来找他问东西,看你那个眼神我就知道有问题!”

“这么晚来接他呀?我记得小祁好像不住校……哦哟你俩都同居啦?”

“到哪一步啦?我跟你说虽然我是小祁学姐但我还是向着你的哦,有时候床上不能太惯着他知道不……”

佟枫不是那种爱害臊的人,原来小魔王的称号也不是白得的。但被拉着这么直白地问,还是有点脸上挂不住,耳朵悄悄地红了。

白祁看着自家小孩投来的求助目光,忍着笑咳了几声,学姐这才没有接着问下去。

笑着调侃了一句,“说你媳妇几句就不忍心啦?”

两人的关系白祁一开始也没打算怎么瞒着,被发现就发现了。

大大方方地就把人往自己这边带。

“是有点不忍心,学姐就放他一马?我这还等着领人回家呢。”

学姐愣了一下,看着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学弟哈哈大笑,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掺和了让他们赶紧回家热炕头去。

也是从这一天起,佟枫和白祁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腐女”。

如此来看,这两个姑娘估计也是。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遇到过不少知道两人关系的人。

有无感的,也遇见过特别排斥的,当然更多的是祝福的。

这个年头,每一句祝福都来之不易,白祁很珍惜。看到对面两个姑娘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直接坦白了他们的关系。

“认识挺久了吧,在一起的话,今年正好第十年。”

“是回家过年呀。对,家人认可了。”

“是我的运气和福气。能得到这样一个家,能,遇见他。”

白祁低头看着倚在他肩上的小人儿,眉眼都是柔和的样子。这是他喜欢了十几年,是要陪伴他度过余生的人。

同性之间的爱远比异性之间要复杂得多。除了恋人间常见的一些矛盾,还有来自各方的压力和问题。

他们的关系尚无法得到完全的认可,没有来自法律的维系,更很少有家人的支持,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无非是那份感情罢了。

甚至在面对这样的感情时,他们自己也会觉得无措和自我怀疑。

是否应该维持,是否该选择放弃。

这份爱是否足以支持他们一起躲避那些猜忌和恶意,一起度过未来悠长的岁月。

现在来看,幸好还够。

两个女孩子有点羡慕地祝福他们,也问了一些关于他们生活的细节。

白祁给她们看了很多照片,有一些是佟枫和小动物们一起玩的,还有他们旅游时拍的照片,两个人站在神庙前,穿着一模一样的传统婚服,笑得恍惚了时光。

两人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来接他们的是佟二哥,火车站离佟家不远,不到十一点就到家了。

知道了两人要来,佟母早就收拾好了屋子。还是佟枫原来的房间,床本来就不是单人床的尺寸,两个人睡也挤得下。

到家的时候三个人都放轻了动作。

佟父佟母已经早早歇下了,佟姐姐家的两个孩子也都睡着了,佟二哥急着回家照顾妻子和才刚一岁的女儿,就没有再多留。

最后还是佟姐姐和佟姐夫陪着两个人聊了一阵子。

这才知道今年佟家人确实来的齐,小孩子们也是成群。

白祁洗漱完出来的时候,佟枫正在翻自己小时候的相册。见他出来叹了一声,

“哎我们这次不带小动物们回来还真是没错,这么多小家伙们,要是有个闪失可就完了。”

“嗯。”

白祁圈着他把下巴搁在他毛绒绒的头发上,手上接过相册翻着。

“现在不介意这个了?”

佟枫叹了一口气转过头亲亲他的嘴角,讨好地说,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提。早就说不介意了。”

佟枫确实很喜欢孩子,他知道白祁也是。

但是他们自认不是什么运气特别好的人,也自认没有什么天大的福气。

能够遇到对方或许已经是最大的福分了,其他的他们不敢奢望,也不觉得亏。

不是有句话这样说吗。

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能够遇见一个这样彩虹一样的人,能够挽留下这抹彩虹,已经该知足了。

大年三十的时候,佟母专门做了一大桌年夜饭,佟家腾出了一个小客厅来放桌椅都显得挤。

佟枫姊弟三个,还有佟父那边的几个,加起来三代人凑了好几桌。小孩子们更是成群结队的,绕着佟枫转悠。

白祁不太擅长和小孩子玩,就在厨房帮佟母准备餐具。

最后一份菜装盘之后,白祁正准备出去找佟枫,就被佟母喊住了。

已经有不少白发的佟母拉起围裙擦了擦手,拉住了白祁。

白祁赶紧转身问她还有什么能帮忙的。佟母摇摇头,拉住他的手没说话。

白祁叫了一声“妈?”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几年……辛苦你们了。”

佟母眼有点红,转过头擦了擦眼睛。

白祁鼻子也有点发酸,他一把抱住已经显得有点年迈的佟母,拍了拍她的背。

“现在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佟母摇摇头还想说什么,但白祁笑着打断了她,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我和佟枫从来没有怨过您。”

“相反……我很感激您能够接受我……我知道这对您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这意味着您也要承担很大的压力和别人的偏见。”

“就算您只是为了佟枫也罢,我父母离婚的早,母亲去世之后,是佟枫带我彻底走出那个时候的阴影,给了我一个家。您肯认可我,让我继续留在这个家,我已经非常感谢了。”

佟母拍拍他让他先出去,自己有点撑不住哽咽了起来。

白祁走出厨房的时候,眼圈也发红。

远处跟小孩子们玩的佟枫一下子就发现了白祁的异样,赶紧跑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白祁抱住他的世界,在他的耳畔落下一吻。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吃罢年夜饭,几个远房的亲戚都一波波回家,最后就剩了几家在佟家守岁。

楼上几个不爱看电视的女人凑成一桌麻将边打边聊,边上时不时围两个观战的男人,瓜子不经嗑,早已经送了好几轮了。

楼下客厅里电视上的节目也正好播完今年的最后一个,红色长裙的主持人笑意盈盈地念着串场的词,招呼大家一起倒数。

小孩子们央着大人点烟花,花里胡哨的包装,名字配色到都是取了吉祥寓意的,烟花桶不大,孩子们几个几个小心地围着,手早就放在耳朵边上等着捂了。

突然楼上稀里哗啦的麻将声静了许多,几个大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动作。

电视里女主持人清脆的声音和孩子们闹哄哄的声音却出奇地变得一致,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白祁扶着栏杆看向院子里招呼孩子们的佟枫,少年正巧也回过头来。

烟花应声“嗖”地冲上天穹,红的紫的蓝的绿的金的,花似的炸开,万千光芒都聚在一瞬,要晃得人眼乱,却也遮不住星光,倒像为背景的黑夜添了一份色彩一样。

孩子们嬉闹着向屋里冲,装作躲烟花落下的道道流火似的,从少年身后一窝蜂跑出来。

方才安静的世界又瞬间热闹起来了,楼上稀里哗啦的麻将声夹着人声更闹腾了,楼下主持人的吉祥话说完响起下一个节目的伴奏,孩子们欢喜的声音伴着烟花棒的光束绕着院子要转到天上。

然而于白祁而言,一切却还是安静的。

他的世界朝他轻轻弯起嘴角,眼睛温柔如梦像是睡着整条银河,明亮过头顶绚烂烟花和璀璨星火。

佟枫双手拢成喇叭状搭在嘴前,朝他喊道,

“白祁,新年快乐!”

少年的声音并不大,却穿透了满目绚丽的烟花,穿透了来回奔跑打闹的孩子,穿透了麻将桌的喧吵和电视节目里的欢笑,穿透了一切尘世的声音和画面,带着白祁所能想象到的和渴望得到的一切美好,温柔而有力地,瞬间擒住他的整个心脏。

有人说,所谓俗世的幸福,其实只有一种。他之前总觉得不对,现在终于明白了。

俗世的幸福是有很多,但对他来讲确实只有一种

——总归都与佟枫相关罢了。

佟枫不按牌理出牌的性格,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却第一次有点受不住。

“新年快乐”只是个起手,后面还有更大的大招等着他。

少年拢起的手在话音落下后并没有就此放下,而是亮着眼睛看向他,原地跳了几步,用更大的声音喊道,

“白祁,我最喜欢你啦!!!”

白祁有点无奈地扶额,耳根后面却开始隐隐发烫,少年在下面噙着笑等他的回答,银河里睡着的一千颗星星好像都在说“我喜欢你”。

太犯规了,他想,“喜欢”真是这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

就像现在,佟枫明明没有再接着说话,但那眼里亮起的光,那嘴角扬起的笑,每一寸都在告诉他少年对他的喜欢。

就像现在,白祁明明略微低下了头,但还是忍不住弯起眉眼,明明抿起了不住漾起些许微笑。

真好啊,他想,能够有幸喜欢一个人,能够有幸和这个人在一起,真好啊。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他,只要看到他的笑就觉得没有什么克服不了。

他有幸福的家庭,有和平的生活,他爱的人也同样爱他,他们心意相通,他的生命也还有漫长的岁月等着他们一起探寻,真好啊,他的爱人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对他许下美好的承诺,而这只是他生命中普通的一天,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是这样。

名为“欢喜”的情感塞满了心脏,多的快要溢出来了。

“新年快乐!”

白祁也朝着少年喊道,他没有刻意抬高音量,但他知道佟枫一定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们向来如此默契,他几乎要忍不住偷笑了,

“我也是,最喜欢你了。”

绚烂的花火化作流星从天穹滑过,又是新的一年了。

番外、第三年

白祁挂掉电话的时候,还有点懵。

说懵吧,主要是对方的身份有点敏感,白祁的前女友,很多年前的。

大概……都得是初中那会儿了。

挺不错的一个小姑娘,主动追的白祁,当时白祁还算年少轻狂吧,也就答应了。本来就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后来母亲病逝留级一年,就自然而然地分了。

现在突然提起来这个人,差点想不起来名字。

小姑娘打算当导游,现在刚毕业,在一家旅行社实习。打电话给他是来拉客户的。

日本五日游,看着介绍也都不错,主要是旅行社没什么名气,出这个来提提口碑,小姑娘那边的意思是,绝对不会坑人,就是希望多给意见,多给反馈什么的。

佟枫也刚毕业,早就计划着来场毕业旅行,但白祁医学本科多一年,又一直特别忙,始终抽不出来时间,就一直搁浅。

五天时间,不长不短,白祁算了算,真要挤也是挤得出来的。

回去跟佟枫一商量,就直接拍板了。

佟枫对这个旅行简直热情地有点过分,订的四月多的旅程,从三月初就开始准备了。

白祁每天回到两人合租的小公寓,就能看见一地的快递盒。

某一天白祁看到一个几乎占据半个床大的快递盒后终于不太淡定了。

“不是我说……乖你买的这都是什么?”

佟枫想了想,一个一个指给他。

“喏,这个是全包围雨衣。”

“这个是安全帽,我怕一个不够就多买了几个。”

“还有这个是防地震的测试仪,据说特别好用!”

白祁无语地拿着那个号称地震测试仪的玻璃瓶子有点绝望。

“那这个呢?”他指着那个最大的盒子,有点崩溃地想,总不会再有更可怕的东西了。

“啊,那个啊。”

佟枫特热情地从地上跳起来把那个盒子拆了,在白祁生无可恋的注视下掏出来一大包墨绿色的不明物体。

抖了抖,甚至有一个尖角跟着晃了晃。

白祁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看!恐龙睡衣!暖和还毛绒绒,我觉得应该挺抗震的。”

白祁不太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认为人穿上毛绒绒的睡衣就会像毛绒玩具一样不怕压,不过他看着这人坚定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抗议可能不太有用。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专门买了俩超大旅行箱,跟搬家一样来到机场,办托运的时候登机的小姐姐还问了句是不是要移民。

没眼看,白祁往后站了几步,试图与高高兴兴告诉人家自己是去旅游,还只待五天的佟枫拉开距离。

大阪-京都-横滨-东京-归程

算是经典的出行路线,四月的天气也能正好赶上富士山樱花花落的时间,秋叶原这种圣地佟枫当然是要打卡的,迪士尼乐园两个人虽然兴趣不大,但来了也不是很想错过。

第一天在大阪的旅途算是佟枫最最最不喜欢的,别看他对于网购有一种神奇的执念,但对于需要自己迈开脚去逛的那种,一点点兴趣都没有。

所以两人的第一天几乎是像咸鱼一样跟着活力四射的导游和队友们到处晃荡。

第二天中午打算去京都的时候,佟枫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哎,京都好像挺适合文人墨客去看看啊。”

白祁前一天也被团里的小姑娘和大妈们的购买欲弄得不太行,瘫在座位上翻看手机,听到佟枫的话笑了笑,

“那我们的佟小作家不是正好要去吗?”

佟枫红着耳朵白他一眼,嘟囔着什么我才不算作家什么的。

“哎过来过来。”

白祁突然拍拍他的肩,让他转头来看。

“她说之前看了个漫画,上面男主女主住的那个旅馆,好像不错的样子。”

佟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机屏幕上的消息记录,总觉得这个头像有点眼熟,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太起来。

“这人……谁啊?”

“藏木前女友。”

白祁一边回着消息一边答道。

佟枫一脸不可言说地看着自家男朋友,作为一个初恋就定了终生的人,他是真的不太知道身边这俩人是怎么跟前女友关系处的这么微妙的。

“你不是之前跟藏木说了嘛,他发说说吐槽你也看见了,他前女友一个漫画迷,之前看的漫画有一个是画的日本的旅游,因此早就梦里都想着去日本旅游了,看到他的说说就给我一股脑发了过来。”

白祁指指给这个姑娘的备注,“高中同学”几个字非常瞩目。

“原来咱隔壁班的,你也加了。”

他看着佟枫僵着的脸有点放松,凑到人家耳朵边吹了一口气,

“我们家小醋坛这就生气啦?”

佟枫刚想解释自己不是因为这个僵着脸,看到那人忍笑的脸就知道自己是被捉弄了,握紧拳头刚想打他,又觉得这样肯定中他下怀,只能又狠狠白他一眼,偏过头不想理这个人。

偏偏这人又突然正经起来,揽着他的肩把人带了过来,指着屏幕上的旅馆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柊、家、旅、馆”

“怎么样,不错吧,去不去去不去?”

当然要去啊!

佟枫看的眼都直了,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这样的旅馆肯定是要提前预定的,有点担心地问了一句。

“这种旅店不是一般都得提前预定什么的……”

“早就定好咯。”白祁敲了敲他的额头。

“?!”

佟枫决定这一路都不理这个人了。

所以说这个旅行社为了口碑确实还是很拼了,一路上的景点有那种人尽皆知的,也有不少比较冷门的。

来到伊根町的时候,佟枫已经彻底表示被这个地方圈粉了。

“清酒好棒,我这辈子都喜欢清酒!”

白祁半扶着已经有点喝晕的佟枫一起靠在游船的里间。

团里几个胆子大些的高中姑娘早就跑到甲板上去了,有个还在轻轻唱着歌。

白祁对音乐这方面不太在行,只能勉强分辨出可能是中国南方的渔歌。

尽管国家不太对劲,但并不重要。

在这样安静的地方,什么都会慢慢交融成一种和谐和宁静,无论是白色的现代化船也好,或者是木制的扁舟也好,无论是当地渔民的吆喝也好,还是姑娘清脆的渔歌也好,在比中国稍快一些降临的夜幕下,在远方闪烁的群星下,人们只会产生一种“能够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真是太好了”的感觉。

文化最美妙的地方在于他们交融之后的那种平衡和和谐,在“美”的面前,一切障碍似乎都不再成为障碍。

人们内心深处的对于自然的亲切和向往被因此激发,从而抚平了那些来自现代生活的烦躁和喧嚣。

——就像那深葡萄色的伊根满开清酒。

沉沉睡了一夜的佟枫在第二天彻底恢复了活力,一路上都说个不停。

反观照顾人一晚上没休息好的白祁有点晕,戴着眼罩躺在车上休息。

佟枫说了一阵子,也怕打扰到他休息,只是悄悄把手覆在他的手上。

白祁弯了弯嘴角,反手握住他。

坐在边上的两个姑娘正在摆姿势自拍,背景是一车或激动或期待或疲倦休息的人。而她们挡住的那一部分,是两只十指相扣的手。

被摆弄来摆弄去穿和服的时候,佟枫还有点不好意思。

已经换好衣服的白祁在边上跟摄影商量一会儿的拍摄,时不时向佟枫那边投去关注的目光。

虽然只是拍照用的服装,看起来衣料做工却也都是最上乘的。一套完整的纹付羽织袴,没有家纹,绣的就只是仙鹤。穿在身上也挺厚实,早春的天气还带着点凉意,一整套穿在身上也不至于闷热。

一模一样的婚服,灰黑色的配色让一向显小的佟枫也看起来稳重了很多。

同团的姑娘们大多换的都是靓丽颜色的和服,也有一两对情侣换了传统的婚服。

佟枫和白祁分到的摄影大概也是见过这种同性的恋人,明白他们的意思后就带着他们沿着京都的古街跟拍了几张,最后到了一个神社。

“是供奉安倍晴明的神社。”摄影的声音通过翻译器传进来,“这个时间来日本的客人比较多,去一些大型神社很可能会因为人流太多而拍不了照片,这家稍微人会少一些。”

来来回回的行人确实不太多,大多也都着传统和服,恍惚间竟让佟枫有一种回到很多年前的日本的感觉。

摄影让他们摆了好几个姿势,甚至仿照中国相对鞠躬,但总觉得奇怪或牵强,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佟枫看着白祁忙乱地整理衣服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曾经的他,刚开学时的那个生人勿近的他,比赛时救世主一样的他,那个晚上轻声安慰他的他,还有,大一的时候,那个对着他微笑的他。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眉眼间可能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

白祁整理好衣服刚刚抬头,就对上佟枫的眼,也扬起笑容。

邻近傍晚的天气,雾蓝色的天空偶尔划过几只飞鸟,风轻轻摇动神社前的铃铛

两个人身着一模一样的婚服,相对而视,笑得温柔了时光。

“喀嚓。”摄影很有职业技术地抓拍下了这一刻,后来这张照片就成了此次旅行中两人最满意的一张。

旅行的最后一个晚上两人去看了花火大会。

作为无论是动漫还是小说都广为传颂的盛会,整个广场可以说是挤满了人。

佟枫和白祁换了轻便的和服,挤在人群里一起仰望天空。

花火似乎是最常用的表白背景,广场上有不少都看着像一对一对的情侣。

佟枫运用自己兼职作家的脑袋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好像不太能给这次旅行一个完美的收尾。

然而身边的白祁作为教科书式理科男,对此类充满浪漫气息的场景并没有太大的感触,虽然也有点期待,但完全没觉得这个场景有满满的恋爱氛围。

说起来也是,忽略白祁似乎无师自通了撩佟枫的技能之外,好像在其他方面这人总是天生缺了那么一点浪漫。

佟枫偷偷瞄了几眼这人满脸平静淡然的侧脸,搜集自己看过所有的言情动漫小说漫画电视剧电影等等……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偏头叫住了等烟火等得有点不耐烦的人,

“咳咳,那个,我有话要说!”

白祁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太知道自家小孩子为什么突然从脸侧红到了耳根,自己好像没做什么来着。

正想着,就听见佟枫清了清嗓子,还挺正经地开口,

我希望你经历过坎坷挫折,也遇见过曦光萤火;

我希望你四海皆友,也活出自己的独特;

我希望你曾识人心,也有人对你真诚相待;

我希望你不缚于俗世囚牢,也有人噙着笑陪你走到白头终老。

少声音柔和而一如既往地轻快,却像一柄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白祁的心脏上,然后那块地方应声裂开,露出下面藏着的,最柔软的地方。

佟枫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好像万千的烟火没有放到天上,而是绽开在他的眼中。他顿了顿,补充道,

“我还希望,那个人能是我。”

这小孩子从哪儿学来的杀伤力这么大的话,白祁在心里想着,却也终于不能维持脸上的平静,嘴角弯起愉悦的弧度,他凑近他的小太阳,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

“我也希望是。”

他的小太阳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像一只吃饱喝足趴在阳台上晒太阳的小豹猫,任由白祁把那头本就蓬松的柔软头发揉的一团乱。

怎么办,白祁微微眯起眼睛,如果现在不是在外面,他简直想要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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