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逃亡

我是谁?是丰庆集团董事长,是A市36处房产的所有人,是五辆豪车的使用者,是户口簿上方明这个名字的拥有者,是方建国的儿子,是李慧卿的丈夫,是这张不算英俊的国字脸的主人,是一个年过40的中年男子,还是只是身份证上的那一串数字?

方明微微动了下鼻翼,清冷的空气混着草香味卷人肺里,浑浊的神经有了一丝清明。他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后背传来的冰凉感使他打了个哆嗦。这并不应该出现的触感,让他醒过来了,彻底的清醒。犹如一颗惊雷砸入心底,困意被看不见的双手一把扯走,毫不停留。

这是哪里?

在他确信身下硬邦邦的床并不是晚上躺下的那张席梦思后,方明触电一般坐了起来。他背脊绷的紧紧的,额头冷汗涔涔。圆睁的双目,即使冰冷的风贴在眼球上有些刺痛了,他也不愿意稍微眯一下眼睛。可是,眼前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短暂的惊恐后他恢复了平静,这种快速回归镇定是他在商场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练就的第一个求生本领。

方明习惯性的摸了下裤兜,幸好还在。那是一枚深黑色的打火机和一包抽了一半的苏烟,这两样东西曾经陪伴过他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方明承认,他就是个老烟枪,过多的工作压力使得他平日总是烟不离手。

方明在黑暗中熟练的摸出一支衔在嘴里,在点火时却停住了。火光加上烟草的气味,无疑会完全暴露他的方位。在自己完全不清楚情况下,这样做只能将自己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况。方明将烟放回盒子里,握着打火机的手指摩挲了几下。最后他还是谨慎的点燃了打火机,一小团火光立即蹦出,像在一面黑色的幕布上戳了一个小洞,有个橙色的小点冉冉升起,而微弱的光亮却只能照亮很小的范围,在火光之外,黑暗依旧将他紧紧包围。方明屏着呼吸,生怕一口气大了会将火团吹熄。橙色的光晕染在了他指尖,方明小心翼翼的下了床。脚下踩到一个毛茸茸的物体,那触感他记得,这是C市一家五星级酒店里配备的拖鞋。就在不久前,他正是穿着它们在秘书为他准备的总统套房里踱步着思考公司的一些事务。手微微抬高,将火光与视线齐平。他双眼环视,努力在昏暗的环境里看的更清楚。在确定了他确实不在睡着前的房间后,方明一步步朝床的反方向前进。他左手举着打火机,右手微微挡在身前,身体呈防御姿势的缓慢移动。走到房间边缘,他触摸到了墙面。凹凸不平十分粗糙,指尖滑过有细小颗粒钻进了指甲缝里。他将打火机靠近,看到墙面上大小不一的缝隙,有些许潮湿的冷意不断从外面透进来。这是间用未打磨过的石头直接堆砌的小屋。

呜呜……突然一阵鬼哭狼嚎,尖啸刺耳。火光瞬间熄灭,方明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寒冬的夜晚只着薄衫的他冷的瑟瑟发抖,但心里并没有太多恐惧,他知道这是夜风吹过石头缝隙发出的声音。

起风了,方明背过身,重新点燃打火机,并用手掌护住小火团,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这团小光晕对他太重要了。

方明眉头紧锁,努力回想,最后的记忆是停留在C市的五星级酒店套房里。那自己为何又会醒在这里?这一切也或许都不是最重要的了,如果他没有猜错,他是被绑架了。绑架?身为A市的首富,这对他并不陌生。这些人不过是要钱罢了,方明轻蔑的扬了扬嘴角。竟有些佩服起这些人的手段了,他可是花了年薪百万的重金聘请了世界顶级保镖贴身保护,却也被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到了这里。

整理好思绪后,方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衫。语气沉着的道:“要多少钱,你们开个价吧。”然而,只有夜风的回应。他又再次提高了音量。“你们无非是想要钱,要多少,我都可以满足你们。”当然,只要能确保自己的安全,钱嘛,随时都可以再赚。而且只要他平安离开这里,这帮人还指不定能不能逃脱他的手掌。做大生意的人,黑道白道总是有些门路的。

依旧是沉默,极速流动的风卷起强大的气流声嗡嗡作响在他耳边,方明有些紧张了。局促中,他下意识走到了房间里唯一的门前,用力一推。

门,竟然开了……

铺天盖地的夜风席卷而入,跳跃的火光投射在墙面上,浮现出一个不停抖动的黑影。方明只有佝偻着身子,眯眼瞄着前方。

屋外,竟是一片森林。

两手环抱粗的阔叶树木细密无序的排列在他眼前,月光犹如舞台上的镁光灯从树梢间的缝隙投下缕缕银光。

现在即使不用打火机,他双眼也大概能借着月光辩物。可是这里除了他自己,依旧没有其他人。整片森林望眼无际,像一个空空的集装箱,只有风拂过树梢不断发出的沙沙声在回荡着。方明的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恐惧,这是一种本能的害怕,一种人类对未知的恐惧。

“别躲躲藏藏的,我没时间和你们玩游戏。”方明想到早上7点还有一个和董事会的电话会议内心就一阵烦躁,不管现在是几点,他都没时间耗下去了。时间就是机遇,是金钱。

风渐渐停了,没有人回应。四周安静的只听的见他自己的呼吸声,此时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有些慌了。“喂,你们这群混蛋。有能耐将我带来,难道就没胆开价。”方明愤怒了,这是由恐惧而产生的愤怒。方明承认现在这种死一般的寂静让他有些害怕了,银白色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使他脸色显得更加惨白。他拽紧了拳头,环视着周围,现在任何一个动静都会让他浑身战栗。

7点,会议,C市的项目。

方明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镇定。也许这里真的没人,估计是夜深了,绑匪看这里是荒山,就猜想自己一定无法逃脱,所以暂时撤离了。又或许他们正好被其他事务耽搁了,然而又忘记了锁门。呵,他只有这样天真的设想着,才能安稳自己的心绪。

不管了,明天的会议自己必须参与。

方明穿着毛绒拖鞋深一步浅一步的迈进了树林,他要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只要他有决心就一定可以做到,靠自己永远是最铁定的一条定律。就如同二十年前,身无分文的他指着A市最豪华的大楼,发下的誓言,总有一天我要拥有这个城市最昂贵的一切。他做到了,在二十年后,比誓言中渴望的还要多。所以他相信信念,相信自己。

方明由步行变成了小跑,渐渐,有汗水浸出。他呼吸变的越来越重,被汗水打湿的衣衫紧贴在身上。

突然方明停住了脚步,浑身肌肉变得紧绷。即使很轻他也能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那并不是属于他的。

方明胡乱摸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像搭在弦上的箭,一点细微的动静都可能让他立即飞奔出去。“谁?”

方明看见树叶轻微的晃动,知道那里有人,一阵细密的凉风灌进他领口,像一只冰冷的手轻抚了一下他的后背。方明忍不住打了个颤,握住石头的手更紧了。“出来,我已经发现你了!”

片刻,一个黑影闪到了他面前。

对方佝偻着身子,一副孱弱的样子静立在方明眼前。在方明看着他的同时,他也抬起了头看向方明,那竟是一双如同黑洞一般深陷的双眼。

方明吓的后退连连,这哪里还像个人。蓬松稀疏的乱发,皱的像刚从锅里煮过一样的皮肤。原本应该长着鼻子的部位,只剩下一个凹槽。

他那黑洞一般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方明,他微微张开嘴动了动,方明发现他竟没有舌头。

太可怕了,这个怪物一般的家伙究竟是什么。

“别过来!”方明举起石头作势就要砸向对方。

对方迟疑了,看着方明的眼神竟有些怜悯。怜悯?这一定是我的错觉,即使被绑架,方明也并不觉得身为A市首富的自己有地方需要被这样一个怪物怜悯。

时间一分分过去,对方竟开始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迫切的想表达什么。

“我说了,别过来!”方明将石头砸向了对方,他明显感觉到那个怪物身上有一种愤怒的情绪正越来越强烈。

那怪物似被方明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微微后退了一步。就在这时,方明转身就跑。他没有目的的奔跑,身后隐隐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低吼,渐渐变成了哀嚎。方明心中清楚,那怪物没有打算这样轻易放过自己。

“别逼我伤害你。”方明即使也不肯定对方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但依旧是不停恐吓着。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而,一声凄厉的哀痛声让方明顿住了,可他依旧不敢回头,一声,两声,三声,不断的哀痛声仿佛交织成一张网,无限延伸,瞬间将方明紧紧的裹住。身体变得动弹不得,方明有些犹豫,那怪物刚刚似乎也并没有想伤害自己。一个声音在方明内心低语,这良知来的真他妈的不是时候,方明咒骂了自己一声。转身朝哀痛声的源头小心移动。

如果在半小时前,方明还希望在这死沉沉的森林遇到其他人,哪怕是绑匪。而现在,他有些后悔了……

森林深处越发浓密的枝叶将倾泻的月光割的支离破碎,落在一个身形高大的人身上。他高举着镰刀,银色的面具上流光静淌,在他脚下踩住的是刚刚那只怪物,怪物浑身鲜血,手脚抽搐着,而面具男子手中的镰刀染满了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滴落下,浸入泥土。

扑鼻的血腥味,让方明胃里一阵痉挛。他虽然有钱有权,却并没有直面过杀人的场面。

那个戴面具的男子目光投向方明,森冷犹如利剑。方明的心咯噔的一下,漏跳了几拍。那是杀人者的眼神,只有真正有过杀人经历的人才会有的。

男子脚下的怪物还在不断挣扎着,作为一个商人,懂得权衡利弊是必然的。即使方明想救他,看情形也是不可能的。

而面具男子却没有继续对怪物下杀手,而是转向了方明。他一步一步靠近,走的很慢。可方明的双腿像扎了根一样纹丝不动,他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动啊,混蛋,动啊,现在可不是掉链子的时候。方明的脸色死灰一般,任凭着对方一点点靠近,那种无力感,让他有些绝望。

忽然,对方不动了。方明低头发现是那怪物,怪物那双指甲都已剥落的双手死死的拽住了男子的小腿。

男子眼神里流露出不耐,挥舞着镰刀一下插入了怪物的后背。

低沉的哀痛声不似刚才般尖利,怪物只是一下一下的承受着,并没有松开手。他空洞的双眼看向方明。这次方明竟读懂了他眼中的含义,快跑。

方明喉头一阵蠕动,眼睛竟有些酸涩,他第一次发觉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熟悉的,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过。

又是一声镰刀挥舞的呼啸,那怪物竟然大吼一声,身子起来了一半,不顾后背已经完全没入的镰刀,紧紧拽住了对方的双腿。

这次,方明拔腿就跑。双脚像安了马达一般,无法停止的快速交替移动。毛绒拖鞋脱落,地面的碎石割破了他的脚掌,那些如针扎的疼痛也无法让方明有丝毫停顿。他张大嘴拼命呼吸着,完全不顾衣衫凌乱,树枝反复擦过肌肤的灼热。活着,现在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渐渐身后平静了,方明感觉对方没有跟来,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寂静中。

方明右手撑住一颗大树,佝着身子大口喘气,他左手抚上额头,手指插入发根,用力抓着头皮。

今晚的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早已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手掌中却传来了异物感,方明张开手掌一看,自己的头发竟然被拽落了不少,一卷卷蜷在掌心。不对,方明发觉异样,即使自己轻轻抚弄头顶,头发却也不断掉落。这是怎么了?难道因为极度的恐惧使得身体出现了问题?刚刚那种胃部痉挛的感觉又袭来了,方明强压着想要呕吐的冲动,蹒跚移动着。

现在他已完全失了方向,即使想回到醒来的小屋也是不可能了。

大量的体力消耗伴随着呕吐感,使他无法再前进一步了。他寻着一颗比较隐蔽的大树,靠着树干坐了下来。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却发现自己脸颊两侧深陷,似是刚刚那一小时惊魂已折磨到了他肉体的极限。他背靠着大树仰着头,一股倦意传来。

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他强迫自己清醒。手掌在地面胡乱摸着,试图找到一些可以当做武器的替代物。

一个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一凛,他低头,寻着手掌的触到的物体,竟然是一根铁链。

他从铁链的一头慢慢摸索到了另一头,那头被系上了一个铁扣,方明拨开铁扣下的枯枝和树叶,发现了一道暗门。

是福是祸,方明已是浆糊状的大脑现在已经无法判断了。只是本能的拽进了铁链,然后用力一拉。

吱呀一声,门开了。

方明谨慎的移动到入口前,望向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怪兽张开的巨口。

进去?还是不进去?

方明犹豫了片刻,还是点燃了打火机,迈了进去。脚掌触在一片光滑的石面上,方明猜测这是一间人造的地下室。

借着微弱的火光,方明仔细观察着。甬道不是很深,大概深入地面两米多。在穿过甬道后,依稀有了些光亮。

方明心下大喜,干脆在这里躲到天亮也不失是个好办法,现在会议什么的也只有抛在脑后了。

室内的温度渐渐深高,方明扣上了打火机的盖子。这是一间二十多平的地下室,雪白的墙壁搭配着冷色的蓝格子地砖,给人一种冷漠无情感的感觉。室内并没有储藏任何食物,却有一张床还有一个洗手池。

方明检查完四周无异样后,走向了洗手池,他拧开水龙头,捧起水清洗着满是灰尘的脸。有鲜血从指缝间流出,他不记得自己有受外伤,他使劲的摸着脸上的血迹,却越擦越多。一阵眩晕,他身体抑不住的摇晃,全靠撑住洗手池边缘才勉强保持了站立。自己这是怎么了?当他抬头看向面前的镜子时,却是愣住了,才几个小时啊,眼前的人自己几乎无法认出,这还是自己吗?满脸血污下是极度消瘦的脸庞,原本浓密的短发已掉落无己,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岁。这副可怖的鬼样子,他有些气愤的一拳砸在镜子边。

喘息片刻,他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水渍,摇摇晃晃的来到了室内唯一的床边。此刻的他竟有些想哭,他不再是A市的首富,不再是那个一掷千金的男人,现在的他仿佛只是一个和父母走失的孩子。他蜷着身体,手臂抱住膝盖,脸部微微遮住,双眼却依然露在外面,这是最后的警惕。他承认他害怕极了,太多的未知,太多的措手不及,这种比死还难受的恐惧感缠绕着他,让他窒息。

他想到了妻子,后悔今早没有吃下她亲手做的早餐。一如从前的每个早晨一般说着,下次有时间再吃。这一个又一个的下一次,却永远没有成为当下的某一刻。如果他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他,竟没有好好告别。在他踏出家门的那一瞬间,他竟没有意识到也可能是永别。

也许人生的尽头总是剩下太多回忆,像深夜的最后一支烟,总是带着一点意犹未尽。

二十年前他和青梅竹马的结发妻子来到A市,当时的他是多么渴望能让自己的女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他拼命的工作,无休止的完成一个又一个的项目,从小小的打工仔到资产过百亿的企业家。他成功了,他的妻子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奢华生活,而他们间相处的时间却和那疯长的资产成了反比。渐渐他得到了许多,却失去了更多。他得到了全世界,却摧毁了他们共同的小世界。

每一个他在书房逗留到天亮的夜晚总是伴随着妻子无尽的等待和期盼,此刻的他不合时宜的有些想念妻子丰满性感的嘴唇,和唇边那颗淡淡的美人痣。曾经自己也是那么疯狂的迷恋,而这二十年,他却让那双唇渐渐冰凉在每一个寒夜,只能吐出低低叹息。

悔恨的泪水从他眼里不断掉落,他第一次毫不压抑自己的哭了。

嗤嗤,哭声戛然而止,他确信自己听到了金属的摩擦声。他稳住情绪,在这间不大的地下室里寻找着。

那个声音是在靠床的这面墙后发出的,他十分细致的观察着墙面,刚刚进来时竟没有发现,在墙角边有一个突起的小按钮。

听到墙后没动静后,方明深呼吸了一口气,按下。墙面中出现一道裂痕,然后向两边分开,一道银白色金属门浮现在眼前。然后那到金属门也打开了……

扑鼻而来的是消毒水的气味,呛的方明急忙捂住了鼻子。他踏进了这密室中的密室。

这是一间实验室,金属桌子上放满了各种器皿。房间里有两个门,一个是方明走进来的暗门,另外一扇是一个电子门。方明贴近电子门,玻璃的材质却一点都看不到里面的景色。这整个实验室像一个密封铁皮屋,地面和墙壁都反射着淡淡流光,让人压抑无比。他看向地面上干涸的深黑色血迹仿佛艺术家最杰出的作品,勾勒出一道道名叫死亡的线条。

方明一边捂着鼻子,大气都不敢喘的沿着血迹走进房间深处。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推在房间的空地上,就像是摆放杂物一般随意。

方明认出了那堆尸体最外边的一具,凌乱的头发,深陷的双眼,后背上巨大的伤口像咧开的大嘴,在对着他笑。这,是森林里那只怪物的尸体。

他靠近了他们,发现他们都没有脸,应该说是脸部的肌肤都被人刻意削去了。

轰,实验室的电子门打开,似乎是刚刚离开的人又折返了回来。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制服头戴同色防护罩的男子,他发现了方明的存在。

方明操起手边的玻璃瓶,一把敲在了男子头上。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他要反击。

男子显然没想到方明会先发制人,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玻璃瓶砸到他头上,却碎在了他戴着的防护头罩上。

他一把捉住方明的右手,方明抬起右腿就是一脚。男子吃痛的后退一步,方明趁机挣开他的束缚,又是一拳,两拳,三拳。方明的拳头发疯似的砸在男子身上,男子被击打得不停后退,他伸出左手按在电子门边的红色按钮。实验室里立即响起了警报声,方明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唯一的意念只是,要干掉眼前的男人。

只见方明双手使力,将男子一把拽过,用力按向墙边,杀了他,杀了他……

方明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用力拽着男子的头砸向电子门,金属墙面,桌子,最后是地面。男子的头罩碎裂开了,鲜血喷涌出。他四肢不再挣扎,张大的双眼里保留了不可思议的惊恐眼神。

方明挺直了腰杆,仿佛有灯光为他落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个勇士。站在属于他的舞台上,张开双手接受欢呼。

就在顷刻间,十几个同样制服的人冲进实验室,他们高举着电击棍,击打在方明身体各个部位。

双腿一软,方明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坚硬的地板上,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的移位。他眯着眼睛,看着一个个眼神凶狠的男人,和他们手中的电击棍,一下,一下,敲打在他身体上。电流传遍全身,仿佛时光倒流。他看到四十岁生日,最后亲吻妻子的夜晚。不是少年夫妻的激情澎湃,却是老来伴侣的温馨。他看到三十五岁公司上市成功,他头一次喝的烂醉。然后一边大哭一边抱着妻子说,我们会幸福的。他看到二十岁初来A市,在除夕夜妻子偷偷把有馅的汤圆都盛到了他碗里。看到了十六岁第一次打群架,母亲的责骂声和他睡后母亲用力压抑的哭泣。看到了九岁那年夏天,他躲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里午睡。有蝉鸣,阳光,树影斑驳,男同学输球的不满声和女同学聊八卦兴奋的笑声。那一切都那么平凡,却在人生即将行至末路时那么念念不忘。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你想要删除什么?记住什么?

我是谁?如果我离开这个世界,又怎样证明我曾经存在过?在时间的洪流里,我们低如尘埃,飞扬过后毫无痕迹。即使再伟大,在世界的面前我们不过是一抹惊艳的烟火,而对于爱我们的人,我们却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呵……

方明笑了,他的笑被鲜血染红,他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最后,他的心跳停止了。

白色制服中的一人,掏出小刀,熟练的将方明的脸部皮肤剥下。口中低语:“第8个。”

在百米外的屋子里,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男子向屋子中的人报告着。“逃跑的第7号克隆体已回收,第8号克隆体也已经处理完毕。”

监控器前的男人沉默不语,他旁边带眼镜的人惋惜的说道:“又失败了,看来克隆体要完全承载人类情绪还需要时间。”

沉默不语的男人突然说话。“今天就到这里吧,晚上我还有事。”他低头将手机信息关掉,上面只写着一行字,明,今晚回来吃饭吧,今天是你的生日。

男人抬起头,他竟然和刚刚死去的方明有着一样的脸,对,他就是方明,真正的方明。

而刚刚经历过残酷厮杀的方明呢?不,那应该是第8号克隆体,被削去面部的他同前面的七具失败作品一起静静的躺在实验室地面上。实验室的上面依旧是那片细密的森林,只有它们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生命体存在过。

第8号方明克隆体,测试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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