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庭的生活

1

第二天,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是不停的下着,细细密密织成的雨丝犹如一块巨大的好看白布从天穹倾泻而下,连带着温度都降了七八度。远处的高楼大厦被细濛濛的烟雨点缀得仿佛海市蜃楼,却丝毫不让人遐想连片。

“城市,也只有在雨中时才会显得更让人向往一点。”姐姐穿上一件夹克衫,双手抱胸站在窗前,认真地注视着远远近近的风光。那扇玻璃窗户向外打开,被雨浇了个透彻,噼啪拍击的声音随着四散而溅起的水珠儿传进屋子,构成轻微的嘈杂。

上小学的时候,我从课本上学到地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是一点五亿千米,光速是三十万千米每秒,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耀在我脸上的时候,它在宇宙中飞速奔跑了五百秒,大概八点三分钟才施予下温暖的恩泽给我。然后,在天空中布满浓厚暗沉的乌云时,我也由此推测出它们从落下到地面需要八分多钟。

“我们有八分钟的时间回到教室。”我对着那些跑起来的同学们说道,“不用跑啊,八分钟够我们回到教室了。我们可以走着回去的。”绝大数人都没相信我,但我的同桌他相信我。他并没有说“我相信你”这种大人才说的话,而是和我一起慢慢地走回去,即使是打出霹雳闪电,我们依旧无所畏惧,像两个乘风归来的英雄在黑黝黝的乌云下迈步。哗啦啦胡豆般大的雨点瞬间倾倒而下,我率先大吼大叫地奔跑起来,同桌接着跟在我的后面跑起来,在其他已经躲避在大楼里的同学们眼中,我们铁定像两个落难而逃的丧家犬,他们哈哈哈地大笑我们。等跑回到大楼里,我们全身几乎湿透了,头发往下滴滴答答地滴水,我用手往上抹开头发,面对他们的嘲笑——事实上,小孩子不会意识到这是嘲笑,他们只是像看笑话那样发出无意识的评论罢了——我面红耳赤,没意识到尴尬,只是固执地认为我是对的。

“大雨在四分钟前就落下来了,所以我们后面的四分钟就淋雨了。”我在费劲地用言语证明“我没错”。“我是对的,只是没有想到它们早就出发了。”

同桌只是用劲儿搓着湿漉漉的头发,口里不断呼叫:“凉快,凉快,凉快……”。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我的话。

指头上传来温凉的柔软触感,我伸出手指在窗台上的积水里划来划去,卷起袖子的手臂顷刻之间就打湿了。自从那次后,我开始谨慎地运用学到的知识,虽然很有自信,但自信与事实没有必然的联系,不能拿自己的自信心来侵害无辜的人。

初中学了地理后,我才知道我错得离谱,在那以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太阳那里根本就没有雨水。有次下雨去学校途中,我向流萤讲述了这件趣事,她呵呵呵笑得很开心,笑完后她说道:“知识能征服人类的无知,但也会创造出很多的蠢蛋。”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我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情来。

父亲看了近几日的天气预报,连续几天都将有雨。吃过中午饭后,我们一致决定回家去享受假期,待在宾馆里只能让人发霉生芽儿。最重要的是,我们前一天换下的脏衣服也得洗。而我担心的是那条湿了的内裤,回家后我得浑水摸鱼和他们待洗的衣服混在一起洗掉。其实要找出一个谎言来“证明”我的湿内裤是很简单的,比如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被打湿了,但内心的不安来源于事实的本质——我“尿床”了。

傍晚时分,我们回到家里。

老旧的电梯里依然弥留着熟悉的味道,张贴在壁上的海报还是原先那几张。我和姐姐先走进电梯,我伸出右手食指按下那个我从小就按的数字。随后,父母走进来。在电梯门关上后,侵袭的凉意似乎被隔绝在了外面,这间小小的金属屋子里就只有我们四个人。安静突然地降临了,我想是大家都疲了累了。我们身体散发的体温热度在温暖着彼此的皮肤。

电梯一直向上运行,中途没有停下。要是被困在了里面怎么办?这个念头突兀出现在脑海中。但随即清脆的叮咛一声打破了这个可怖的疑问。

无论远行了多长距离的人,只要心中有个家的方向,就不会怕孤单寂寞、茫然迷失。我们疲惫的身体携带着急切想要在这个叫做“家”的地方舒适休息的魂灵。有句俗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想到此处,脱口而出。

父亲在最前面拖着行李箱开门进去,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的这句慨叹。母亲脸上笑开了花,一边弯腰在玄关处换鞋,一边说道:“还是你的狗窝好呵?!”疑问的语气中却是肯定自得的陈述。

“什么狗窝不狗窝的,说得俗气。妈妈,你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被你的这个臭小子说成是臭不拉几的狗窝,你也不生气呀?要是我啊,一脚踹屁股上。”姐姐在后面扯开嗓子大叫,震得我耳朵发麻。

父亲把行李箱随手放在客厅里,像是撒开了潘多拉魔盒,立马坐在了安全舒适的沙发上,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死丫头,你爸爸我的功劳全没了啊?我可是担负起了整个家庭最重要的经济重担,背都被压弯了,也没见你们两个对我说句‘爸爸,你辛苦了’、‘爸爸,谢谢你了’。你们读书的钱全是我挣来的,那可是用我的辛勤劳作换来的。”

我正准备回身去跟姐姐找理,听到父亲的话后,不作他想,手扶着鞋柜,半蹲着换鞋。玄关处地方狭小,姐姐强势进来,把我挤到了一旁。

“你们两个,老师有没有在母亲节或是父亲节布置过作业啊,给父母洗一次脚,来感恩父母?”

我和姐姐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姐姐鞋子还没摆好,就小跑过去,背包也不放下,就坐到父亲身旁,堆满殷勤似的笑容给父亲捏肩捶背:“爸爸,您辛苦了。您是一位伟大的父亲。您就像头朴实的老牛默默地为这个家庭奉献着,您担起的不仅仅是我们一家四口的责任,更还是我们四个人的美满生活,最最重要的是我和弟弟的未来啊。您累了吧,女儿给你捏捏肩。”

母亲从一进屋后,就系上围裙,扎进了厨房。我依着顺序把姐姐的鞋子摆在妈妈的后面,然后摆上我的鞋子。

父亲像个老爷,很是享受尊贵的待遇。“去,把电视打开吧。”

“遵旨!”

“调到体育频道。”

“遵命,我敬爱的大人。”

“声音调大一点,嗯,调到25吧。”

“好嘞……”

“趁你还在这个家,是得为家庭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像这些小事儿啊,你就应该自觉做。等你高中毕业了,就让你妈妈教你烧菜做饭,还有打扫卫生什么的,都得学。不然以后嫁了人,被婆婆嫌弃。”父母的教育都自认为是正确的,他说得很理所当然。

“现在不都是男人做饭吗?”这句像是挑衅。

“胡说!你看看你妈,在家都是她做饭。她刚刚嫁给我的时候,嫣然一个大小姐,什么都不会做,都是我妈教会她的。”

“别乱嚼舌根子。”母亲在厨房把饭锅架在了灶上,得空出来收拾脏衣服,放进阳台上的洗衣机里。“你妈除了在家里不停抱怨我这个媳妇外,其余的都是我自己摸索学会的。我当时可受了你妈的不少气啊,你妈对我的脸色啊就那一种,撇着嘴巴,眼里那不满意的神情啊简直能把我活剐了一样。除了她在我怀孩子的时候对我好点外,其余日子里嘴巴上的唠叨就没完没了。”

母亲在背地里说婆婆的坏话,我不想听这些碎碎嘴,从小到大,听得已经够多了。人的情感可真是多姿多彩,妈妈是孝顺的女儿、贤惠的妻子、关心儿女的母亲,但对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只有法律义务的女人,像是敌人,刺鼻的硝烟弥漫在家的战场上。我无法判断谁对谁错,也不知道在母亲说奶奶“坏话”的时候该怎么去回应。世界上任何一场战争都是打着高尚的旗帜,伪装着丑陋的自私欲望,无论是世界大战,还是婆媳之争,都是这样。

我推着箱子回到卧室,向外张望,看不见三人,便迅速把背包夹层里那条湿了的内裤揣进外套口袋里,然后将我和姐姐的衣物依序摆在原先摆放的地方。当我走进客厅时,母亲的仍然在数落自己的婆婆。

“我生下你的时候,”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妈见到是个女孩儿,脸上那个不高兴啊,简直就是用手指一捏就能捏出来。”

“奶奶不喜欢我啊?”姐姐有点惊讶的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面容上看不出有其他什么诸如愤怒之类的情绪,好似浑不在意。

“你奶奶的思想传统,顽固不化,生个女儿不能给他们苏家传宗接代,她当然不高兴了。”母亲这话使我受窘了,我在奶奶眼中只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姐姐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听母亲讲。“本来就不想再生了的,但你爸经不起他妈的压力,又生了你弟弟。怀孕做B超时,给医生塞钱,得知是儿子后终于心安了,把我当个皇后一样的伺候着,就为了给他家族生出个继承大统的太子。”

妈妈的语气不知不觉间重了许多,也辛辣了很多。我的脸有点发烫。

“为着你们起名字这事儿,他妈也和我闹了一段时间,你奶奶偏要按族谱派系取名——”

“行了。快去炒菜吧,我都饿死了。”父亲罕见地生气了。听到自己的妻子在儿女面前这样用语言伤害自己的母亲,心里定是不舒适的。但这个男人所面临的问题的苦恼在于它不能像一场足球比赛那样可以分出输赢,要么骄傲,要么丧气,它往往是简单的起因,复杂的过程,闹心的几个人。

母亲瞧见父亲的脸色,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顿时收住,站起身来,去厨房忙碌了。姐姐忙跟着,说去帮忙。父亲依旧在看他的球赛。里面的运动员我一个都不认识!

父亲将“劳累”一词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仿佛是作为一个扛起家庭重担的男人值得炫耀的一枚荣誉奖章,需要妻子儿女们的体谅理解与欢呼喝彩。所以,我在想,难道母亲不累吗?

这个问题其实逾越了我的角色工作。和睦的家庭是我万分感激的对象,我没有权利去指责我的父母,因为这不仅仅是一种挑战,更是一种挑衅。幸好,他们并没有大吵大闹。

精彩的足球比赛我不喜欢看,滋啦啦的油炸声我无动于衷。

我拉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在站在雨淋不到的地方,看外面织着的雨丝布帛。跟着,我在洗衣机周围绕来绕去,像是一个窃贼般稍稍探出身子观察动静,幸好没人注意。我从口袋里掏出湿内裤,揭开洗衣机盖子的一角,从缝隙里塞了进去。然后,故作不经意似的回头看看。

天光溶解在雨雾里,昏暗一寸一寸的侵蚀着周遭的空间。我把手揣进口袋里在阳台上踱步,那只口袋里蒸腾出些微的湿润感。

我讨厌的名字是母亲喜欢的韵脚。妈妈念得书少,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杜牧的《秋夕》,想必定是喜爱之极,于是用“画屏”与“流萤”为自己的珍宝命名。

好香的菜香味儿!我踱步到厨房门口,斜靠在门框上,看着里面忙忙碌碌的母亲和打下手的姐姐。学做饭炒菜这个念头我从来没有想过,父母说诗词句章、数字规律、能量定理、微观变化才是我的工作!它们让一代人渴求也让其迷惑,让另一代人痛苦也让其进步。

我决定还是回去承接渴求里的知识,享受痛苦中的进步。

2

六点二十的床头闹钟准时响起。我睁开眼睛起床,借着透过窗帘的微光摸索着去卫生间。姐姐有赖床的习惯。在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从深层睡眠中醒过来了,只不过还徘徊在浅层睡眠中想要捞取一点更多的睡眠利益。六点二十五的闹钟在我刷牙的时候熟悉地响起在卧室。第二个专门为姐姐准备的,需要她自己关掉她讨厌的吵闹声。而且,每次我先起床后,都会将原先放在床头的闹钟移到书桌上,音量也调到了最大。

这是她自己要求的。

闹钟响了片刻,姐姐就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来到卫生间了。我正好洗漱妥当,趁她去洗漱的空当,来到卧室打开灯,把被子叠好,把她昨夜胡乱摆放在书桌上的尺子、铅笔、中性笔等文具放进笔袋里,把各种试卷和书本收拾好按大本在下面、小本在上面、试卷叠好夹中间的顺序放进书包。我自己通常会在前一天晚上就收拾好一切装进书包里。姐姐没这习惯。

母亲每天起来给我们做早饭的时间都比我俩早。我推测大概是六点钟。她没刷牙没洗脸,穿着睡衣就在厨房里忙碌。母亲六点钟起床的任务就是为我和姐姐做早饭,然后接着去睡。

餐桌上有现打磨的黄豆浆,和几个包子馒头。包子馒头是前一天在超市里买的。有时候,母亲会下面条给我们吃。有时候呢,就会是面包和牛奶。这里面毫无规律可言。要是餐桌上没有早餐,就表示让我们吃客厅矮脚桌上的水果或者饼干。长时间生活出来的默契就是如此。

我把我那份吃完了,姐姐才晃悠着来吃早饭。我去厕所大便。这已经让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知好坏。

大概七点钟,我和姐姐下楼。那个身穿橘黄色衣服的阿姨在街道上清扫昨夜的垃圾。我暗中猜测她是几点钟起床的,可能是五点吧。五点是我猜测的上限,不可能比这早。但我却一次也没上前去向她证实过这个问题,自然也就从来没有向她打过招呼、送个清早见面的舒心微笑。

我几乎习惯性的在经过她时都会微微扭头看她一眼,她有时候累了就会抬头歇息一会儿,正巧与我目光相会时,我却极快地躲闪开了。这对视时间只是眼神的刮擦,是小于一秒钟的。我们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走路约五分钟到公交车站。这路公交车是每天的第一班。车上没有多少人,大部分是学生,还有稀疏几个早起的老年人。我和姐姐找座位坐上。如果没有挨在一起的座位或者前后座位的话,姐姐坐在哪里我就站在她旁边。她总是很珍惜这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坐在座位上都能睡着。她习惯性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或者大腿上,我尽量保持不摇晃,不惊醒她,等到站了就叫她下车。

我和她在同一所学校,却在不同的教学楼。进校门后在一条十字路口挥手分别,姐姐去高中部,我去初中部。

在心中默数。大概两分钟后,我回头,姐姐消失在我的视野内。

很精确地捕捉到那个消失的短暂过程。

中午放学,高中部比初中部晚十分钟,我就站在十字路口等待。道路两边种着高大的常青树,路口处有花坛,里面种着些我不认识的花草。这些奇形怪状的花难不倒姐姐,她知道很多种花的名字,也清楚不同花的花语。但我从来没问过她,她也没主动说过。她知道我不感兴趣。我的确不感兴趣。知道与不知道对我没什么特别的影响,我只是怀疑,如果我知道了,会不会影响到我思考题目的思路。在某次看见它们的时候,自然而然想起它们的名字和花语,然后就打断了我的思考。一定会的,所以很多人都选择了“不知道”。

我也并不在意这里面种着什么,也不在意这些花开成什么颜色,开成什么形状,更不在意它们是否开花。

我不在意。

我在心中估摸着时间,大致几分钟后能看到姐姐那身颜色。

在等待着的这些时间里,我会擅自征用时间,像壮牛反刍似地嚼一嚼今天上午讲的课,要不然就想一想数学题或者物理题。

响亮的下课铃声响彻了校园。花坛里的花儿是否会觉得刺耳。我想它们早已习惯了。

接着成百上千张陌生的面孔说说笑笑地经过我两眼的虚线交点处,有时候会有人多注视我几秒,可能在一部分人眼中我的脸已是张熟悉的五官了——长期有规律性并带有目的性地站在特定的位置上。姐姐离开教室时是倒数其中之一,大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快要消失时才会出现。她看到我等她,如常的姿态、动作、表情、眼神、话语。我每次盯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我,她在我眼中的形象也一步一步地变大,心中也是如此。神奇的透视原理。我写上我自己不知道的脸色。

多余的开心微笑、惊讶表情或夸张动作,显得那么的不和谐。我们默契的走拢在一起。

回家!

我和她彼此之间的言语并不多,有时候没有什么值得可以拿来谈论的谈资。我应该“自豪”的学习,她失败的成绩,迫使我们远离它。所以,我学习上的问题从来不问她,她很讨厌这些枯燥的问题。然而,我们的生活里全是那些知识。

姐姐和父母激烈地斗争了好几天,最终深深伤着了父母的良苦用心,成全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了文科。但是她的成绩在班上甩尾。正如她那不着急的性格一般,她似乎对她的成绩一点也不着急,每天只是准时地上课、听讲,下课、休息,回家、写作业,睡觉、做梦,中间再放上一个吃饭的插曲,便是完完整整的二十四小时。这俨然成为了自小固定的生活习惯行为——吃饭、睡觉——之外其余养成的习惯动作。

在家里,不到假期,禁止看电视、玩电脑。每周周日下午允许看半天的电视,但绝对禁止玩电脑上网。平常父母在客厅里看电视或者卧室里上网,都很自觉地把声音调得非常低,低到比蚊子的声音还低。

“我都能听到墙角的那只蜘蛛在吐丝,灰尘在空气里漂浮游荡,还有我血管里奔腾不息的红水声。”她打了一个哈欠,张大的嘴巴被投影到墙壁上,像一只怪兽样。

她的业余爱好是看些闲书、小说。但这也是明令禁止的。父母的理由很充分:成绩差!

成绩差就只配看教科书。

他们在孩子学习方面的立场坚决地保持着一致。已到不惑之年的父母两人拿自己后悔了几十年的事情来说教儿女,然后立起一根“为你好”的旗帜,就擅自把全部希望压在了我和姐姐的身上。父亲高中没有毕业,母亲初中只上到二年级,他们以自己想起来就痛彻心扉的悔恨、无法获取知识的遗憾为由来强迫儿女获取更高一层的知识。

学历越高,获得的知识越多。这是父母心底深处的一条不可撼动的法则。如同宇宙中的光速不变定律。

我能迎合父母希冀的眼光、教诲的说教、衷心的劝诫、辛勤的付出和养育的恩德,用刻苦、努力、拼搏、坚持、奋斗和学习来被动响应。她却报答不了他们。

在学习上我被诸多人——亲戚、朋友、同学、老师以及父母——认为是一个天才,是一个父母骄傲到可以拿出来吹嘘,享受别人或真诚、或虚假、或嫉妒、或不咸不淡的称赞的儿子,是一个老师自豪到以教我为荣,在办公室里一次次提及我的名字、我的成绩的好学生。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天才,是不是一个自打生出来就与众不同的怪物。在父母骄傲的神色里、老师自豪的眼神中、朋友羡慕嫉妒的表情上,我发现我自己正向着“天才”的深渊迈步。每一次的称赞、每一次的奖励以及每一次的期待都会引燃我内心的开心,这便又是一步迈向深渊的距离。于是,我也认为我是个天才。我是个上天或者上帝或者其他什么天神天使另眼相看、青睐有加的天生之才。

我感谢信仰中的主、故事里的神赐予我的学习祝福,我觉得努力也是他们督促我的一道正常程序,是他们给我的祝福加持。

姐姐说:“你的成绩真棒。你考得真不错。我为你感到骄傲……”

平淡的语调激起了我的揣度。她不是嫉妒,少了由衷地祝愿,也没有真诚地称赞。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只是一个事实而已。

我唯独怜爱她。姐姐不能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些。这些父母安排的任务,简单又容易,她只要照样执行就好了。通常一个人在一件事情上做得久了,并且不会从中得到什么物质或者精神上的收获时,就会感到厌烦,如果不能改变这种现状或者释放出厌烦情绪,就会逐渐麻木,最后态度也就变得无所谓了。

我庆幸的是父母在姐姐的学习上并没有再比这些更过多的逼迫她了,他们把“知识的焦点”放到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她的弟弟——身上。所以,其实啊,我不止是奶奶眼中传宗接代的工具,也是父母心中接收知识的一个瓶子。

我以成绩形式表现出来的事实让父母很欣慰,他们决定精心地把我培养成社会的栋梁、国家的人才以及传宗接代的高知识分子的工具。

姐姐有时候内心的想法让人一点也猜不透,尽管我和她从小一起生活十几年。就比如说现在,我和她一起回家的这段路程里,沉默不断地在我和她身上徘徊,我只感受到她身上的疲累。

一个人若是在言语上沉默,那么她在思想上就会非常地活跃。我自己就是这样,不擅长于言辞,可我在脑海里非常兴奋地活跃意识。往往这时候,我就非常的讨厌沉默,这个该死的东西让我心中发闷、难受。我也曾试着问过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她立马就回过神来:“没想什么!”这是一句显得多么虚假的回答。

我不知道怎么接着和她说话了。我有时候也会怀疑,难道她真能做到“放空一切,心无外物”吗?我猜不透她内心的想法。

偶尔我会发疯似地希望姐姐问我:“弟弟,你的成绩为什么那么好呢?”

这是一种嫉妒和羡慕,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表现或者情绪,可她从来没有问过我,也没有丝毫的表露在我这个亲密的人的眼中。她不问为什么,只会称赞。可能她是我成绩唯一最有说服力的见证人,所以觉得没有疑问的必要。

“我不知道。”我想我会这么故作谦虚的回答。故作的“谦虚”在某些时候是个很让人不舒服、很讽刺的贬义词。

讽刺的是,我也经常这样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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