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脑出血深度昏迷了二十天之后，还是走了。

没有像妈妈一样，不给我告别的机会。爸爸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一直有我在陪伴。

01

监控器上的生理数据显示，爸爸的血压和血氧都非常低。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病床上，他呼吸的痛苦而沉重，每一口气，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气力。但他还是那么竭力的在抗争，我知道他不舍得。

之前医生曾说，爸爸如果能侥幸存活，也一定会损失大部分脑功能，或者不能说话，或者不能走路，或者失去智力。我们还说，那对一辈子都要帅、都充满活力和精气神儿的爸爸来说，将是比死更大的打击。

他这一辈子，谁都不服，更加不能接受自己凋零、老去，如今，他跳过这个没有尊严的生命阶段，停止在6月21日，正是他在梦里告诉我日期的这一天。

专门办理丧事的阴阳先生来到了病房，旁边摆着的是爸爸生前就已亲自选好的寿衣。墓地也是爸爸自己提前就买好的。最后一刻，他没给孩子们留下任何负担。

在最后的救治宣告无效之后，我们家属需要做一个决定，是不是要撤掉医疗支持设备，老家的丧葬习俗是要在患者停止呼吸前完成净身和穿寿衣。

爸爸一辈子爱干净，也一辈子最怕生病，得个感冒他都要“哼哼哟哟”的，现在浑身上下这么多针头和管子，他一定好辛苦。

尽管不舍得，我们还是希望最后关头，给他轻松的走。姐姐已经在嚎啕大哭了，从小她就是这样，爱惹事更爱哭。赶到医院的亲友先把失控的姐姐扶了出去。

我默默啜泣流泪，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留在病房里配合阴阳先生，给爸爸净身。本来按照习俗，这些事只能由儿子来做，但爸爸膝下无子，又自小把我当男孩儿养，爸爸的最后一刻，大家都默认由我来亲手送别。

爸爸的呼吸日渐微弱时，我俯下身，抱住病床上的爸爸，把他揽在怀里，亲吻他的面颊，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害怕，这下不辛苦了，要去和妈妈团聚了，到了那边要对妈妈好点儿……对不起，以前没能更好的理解你……”

02

爸爸的遗体安放在殡仪馆之后，还有仪式要走，烧纸钱烧元宝，高声重复阴阳先生的套辞，给爸爸指路。我喊的清晰响亮，眼泪令声音哽咽，但却始终坚定，不能让他留恋俗世，而迷失了去天堂的路。

遗体火化之前，孝子要举着引灵幡，还要摔瓦盆，这些仪式都交给了我来完成。我想爸爸如果知道最后为他引灵和摔瓦盆的是我，也应该是欣慰的吧。

爸爸弥留之际，每一个来看望爸爸的老友，都对我说“你爸参加聚会时，最喜欢说你了，特别为你而骄傲……”从他们分享的一些关于我的细节，我知道这不是客套，只是这些话，爸爸从未当着我的面说过。从小到大，我没有在爸爸这里听到任何一句夸赞的话。

03

遗体火化之前，最后一次为爸爸整理仪容。我为他整理衣衫，哪怕一根小小的棉丝线，都小心翼翼的帮他摘下来。然后，最后一次紧握他的手，那双小时候总喜欢搭在我肩上的大手。

时辰一到，我把举在头顶的瓦盆用力一摔，凄厉声中碎瓦四溅，亲友们即刻哭声四起，爸爸的遗体被推进火化间……

领取了爸爸的骨灰之后，我们送他到山上的墓地，姑妈提醒开车的亲友注意路边深沟，他说爸爸有一次给妈妈扫墓，车子陷了进去，还叫了车辆救援，那时家人才知道爸爸又一个人偷偷去墓地看妈妈了。

之前，我一直以为爸爸对妈妈是无情的。不曾想妈妈走后，爸爸不准别人动妈妈的遗物，不准烧掉，也不准送人，一切照旧，摆放在老房子里。爸爸还坚持要在家里摆上妈妈的遗照，被亲友阻止才算作罢。

04

爸爸走后，我和姐姐整理爸爸的遗物，相机里还有他和妈妈最后一次郊游时拍的照片。他手机微信发出的最后一张图片，也是妈妈的照片。

爸爸出事之前，一直忙着相亲找老伴儿，看了十几二十个都不满意，不是觉得人家长得不好看，就是挑剔人家没文化上不了台面，这两项都过关的，他又觉得人家不够有诚意，主要奔着钱。

不管亲友怎么劝“差不多就行了，能真心对你好、伺候你就行。”甚至有个阿姨见面之后，主动去老年大学找爸爸表白：“一分钱不要，就是相中你这个人了，一定好好照顾你。”爸爸就是不同意，他在按照妈妈的标准去找老伴。

可是这世上，拿命去爱爸爸的人，只有妈妈一个。

如今，妈妈才走两年，爸爸这就跟去了。他们俩这一世情路坎坷纠缠，唯愿下辈子能不再辗转流连，再续前缘也好，各有所爱也罢，都别再受感情的苦，好好的走……

今天是爸爸“头七”，我好希望那些传说都是真的，让他可以再回来看看这个他匆忙离开的家，看看这些他没有留下一句话的家人，看看他曾炽烈的生活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