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No.23:三岛由纪夫的温柔与暴烈

“所以你觉得三岛由纪夫是因为什么自杀的?”

一切的谈话都从这个问题开始,核心也是在讨论三岛由纪夫断然切腹自尽的心理。

“美人就应该夭折。客观地感到美的,只限于年轻之时。因此,如果人没有等待老丑和自然死亡的思想准备,就应该尽量早死。”(三岛由纪夫《殉情论》)

“倘使衰老是疾病的话,引起衰老的根本因素——肉体——不折不扣是疾病。肉体的本质就是死亡,肉体被置于时间之中,无非是以使用它来证明衰老与毁灭。”(三岛由纪夫《天人五衰》)

杨编剧打了两段三岛由纪夫书中的文字给我,三岛由纪夫是杨编剧最喜欢的作家之一,我问她说“能不能说一说你眼中的三岛由纪夫,就是这个人的印象,整体的。”于是编剧一边嚷嚷着今天一定要看完《七堂极简物理课》,不看完不回家,一边给我写下了一小段自己的理解。

仅仅是通过他的一部分作品和一些他说过的话而产生的对三岛由纪夫其人的一点片面的印象。 首先他很帅。很爱美。爱男色。从他的很多照片来看,他自己就是男色,这算不算是知行合一呢哈哈? 从被唤起的审美趣味角度上来说,我原本相信人家说美是肤浅的,丑陋才深刻。看过《春雪》才知道美有多复杂微妙,纯净之极又极尽繁复。他是不是说过,美的事物之中都包含一些羞涩的、需要隐蔽起来的部分?类似这样的话吧。这种被隐蔽掉的部分,隐隐觉得,就是现实中作者时时刻刻需要面对的那个三岛自己啊,一个会老会死会脆弱也会殒朽的三岛,一个煎熬、躁动、再勤奋都不够,总是很不安的三岛(嗯我也就是猜的)。 伊伊说,三岛的作品都像在发泄,申诉自己与环境的相悖,现实之中又选择伪装。可是谁又不是呢?只不过大部分人会“理智”地选择在矛盾里面挣扎苟活,而三岛找到了他终于可以去彻底地践行的美学观点。 所以自杀到底是逃避还是解脱呢?但凡能把自己所执迷的东西践行到极致,都是一种解脱吧。三岛的自杀,就是作为行为艺术的死亡的极致。啊,他又知行合一了,真棒!

他还说过“人要趁肉体还年轻、还美的时候就自杀” 但是我找不到出处了。三岛由纪夫这么重视这么迷恋肉体,大概是因为小时候身体很弱吧?后来三十岁了开始健身,练得那么极致,也是一种补偿?(杨编剧, 关于三岛由纪夫的探讨)

短短的一段文字,写出了自己对于三岛由纪夫其人的理解,并且也写出了认为他自杀的原因。转身我看到Luna发了一个朋友圈(Luna是我的一位在美国学习犯罪心理学的朋友),在美国的她正在和朋友看艺术展,于是我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说“你怎么看待三岛由纪夫的自杀?”过了一阵,Luna回给我了几段话,我在这里节选一段,

三岛由纪夫的死是不能归类于川端康成或者芥川龙之介之类的。一个精通骑马,击剑,空手道的“文坛怪胎”,一个深知皇族礼仪的没落贵族,他的死更多是以此劝谏。(Luna, 关于三岛由纪夫的聊天)

劝谏……确实,三岛由纪夫的自杀包含了很多因素,而这也是个千人看千面的东西。

所以,三岛由纪夫自杀的心理到底是什么?

首先,三岛由纪夫的自杀是以最传统的切腹方式进行的。他出生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应征入伍,但因军医检查有误,当天就被遣送回乡,于是个性极强的祖母就将复兴家道的希望放在刚刚出世的长孙三岛身上。资料里的这一段描述,包含了传统精神的强迫性植入,以及对现实中带目的行为受阻的失望。三岛由纪夫对于日本核心精神的崇拜是非常明显的,在那个时候,入伍为国征战,可想而知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但是,因为一个错误,当天就被送了回来,这对于当时的三岛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耻辱,这种耻辱让他深深的对自己的身体失望,并且嫉妒那些可以去前线的人。而祖母不这么认为,祖母认为这才是对于家族复兴来说最好的机会,所以在三岛由纪夫身上存在着两种意识,一种是对自我的失望和谴责,一种是即使在这样的自我上,也要复兴家族的舍我其谁的责任压力。这样的矛盾常年累月的给予他压力,所以选择切腹自杀,是对传统精神和家族的一种极大的尊重,也是对自己失望和谴责的一种解脱和释放。

其次,三岛由纪夫的自杀是以对形体与意识追求的极致为基础的。三岛在上中学之前一直是与执掌家族大权的祖母同住,因为祖母过分的保护与管教,构成他贫弱的体质与孤独、甚至有点女性化的人格特质。资料记载他自小患有“自我中毒症”,但是我始终不清楚也检索不到这种病的症状是什么,所以这一点就不多写了,但是他对于自己肉体的不满,使他在三十岁的时候开始不断的追求形体的美,当然,意识上的追求早就已经开始了,从他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出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这种追求并不能让他变成永恒,他要达到的是那种灭失肉体的美,他也不允许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所以,他选择这样的一种形式去践行自己美的观点,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和升华。

再次,三岛由纪夫的自杀是在煽动自卫队武装政变未果之后。他的自杀里面,确实包含了劝谏,他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唤醒战败之后自卫队的被压抑的民族情结,还原战时的日本精神,最起码他自己认为是这样的情结是被外国人压抑着的,而这样的结果,在于他看来是极其耻辱和不可理解的。其实自杀这样的形式,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但是自卫队无一人响应他号召的结果,却从根本上刺激了他以最显著,最传统的方式自尽,他希望他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可以让当时被压抑的传统精神得到释放,这就好像电影《魔兽》里面杜隆坦用自己的死来激发兽人对抗古尔丹一样。这样的方式,虽不能随他所愿当下激起千层浪,但值得注意的是,一直到现在,都还是有很多人因为他的行为,在每年的忌日拥护他,以及他崇拜的精神。

最后,三岛由纪夫的自杀包含着对他杀的有心无力。自杀在犯罪心理学中是一个重要的研究对象行为,为什么?因为自杀同样是对生命权的剥夺,即使目标是自己。另一个更加学术层面的观点认为,通常自杀者都会伴有他杀的意愿,因为他杀的不能,所以将这种没有办法消除的通过杀人达到目的的意愿转向自己。在三岛由纪夫身上,有的是报国和弘扬日本传统精神的勇气和热血,当然还有现实的无奈(自身和外界情况),所以这种他杀的欲望应该是面相他认为的外界的敌人的,因为他杀这个行为的不能,导致了目标的转向,多年来的他杀不能在三岛由纪夫的心里产生了根深蒂固的情绪压抑,在他以为重塑肉体之后可以达成这样的欲望的时候,发现现实已经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继续拥有这样的想法了,所以在这样的内部长期和外部现实的刺激下,发生了杀戮目标的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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