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打完卡，我进了办公室。我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插上电源揭开盖子，用指纹解锁，屏幕跳出了繁乱得不知所措的桌面。我瞟都没瞟一下，看着都烦。我拿起水杯，到卫生间倒掉昨日未喝尽的咖啡，洗刷干净，走到餐饮间打了一杯免费的咖啡。咖啡的味道除了苦和涩，还有长年无人问津的霉霉的味道，喝不出什么香味。能天天喝上星巴克就好了。但每次自己掏腰包，都要心疼好一阵，除非是同事或领导请客。有的时候有客户拜访，这时我就可以大大方方买最贵的咖啡，美其名曰招待客人。可惜新冠之后，这样的机会不太多了。
我端着咖啡坐到座位上，盯着屏幕发呆，想着这漫长的一天又该如何混过去。上午还好，看几篇新闻就过去了，然后就是欢乐的午餐时间。但吃完午餐之后才是最考验人的时候。当排山倒海似的困意袭来，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眼皮以千钧之力压下来，你必须硬挺着。这还不够，我要时刻保持警惕，时刻假装忙碌的样子。这真的是满清十大酷刑也不过如此呀！
曾记得前年看过一本书，叫做《Bullshit Jobs》，这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人类学家David Graeber写的2018年的书，我没看到有中文版出版，翻译过来标题应该叫《狗屎工作》吧。整本书描述了现代社会工作的荒诞，一言以蔽之就是目前大部分工作都是没有价值的狗屎工作，对社会的进步也好，对人类的福利也好，不仅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可能有危害。 更关键的问题是，做这些工作的人知道他们在做“狗屎”的工作，但还是要假装自己的工作很重要，时刻显得忙碌不停，这对人的身心伤害是巨大的。
书中写到，数据分析公司YouGov在2015年对英国人进行了调查，向受访者询问他们是否认为自己的工作对世界做出了有意义的贡献。结果有37%的调查对象认为他们对世界没有任何贡献，13%的人不太确定。如果我是受访者，我应该也会给那37%贡献一点吧。书中还提到，职业的无用度跟拿到的工资是成正比的，那些真正给社会巨大贡献的如教师、护士、环保工人等等，拿着极低的工资，而那些不仅对社会无益，反倒有危害的，却拿着高薪可以夜夜笙歌。至于哪些有危害的工作，我就不点名了，有兴趣可以到书上翻一翻。
前几年与朋友聊天，我们整理了现代白领的基本工作模式，有些夸张，但还算忠于事实。
9点半上班打卡，擦擦桌子，泡泡咖啡，没吃早餐的去便利店拎个包子上来，十点能坐到座位上就不错了。跟同事聊聊昨天的睡眠，聊聊一起追的剧，十点半总算可以开始工作了。先回几个邮件，再回几个微信，感慨今天好忙，然后发个朋友圈证明自己真的好忙。然后看一会儿八卦新闻或刷刷抖音。十一点半开始，跟旁边的同事讨论今天中午吃什么。一般公司的中午休息时间是12点到1点，但不到11点50就会有诸多迫不及待的同事们三三两两溜出去了。餐费嘛，AA制。几个人找个餐厅，一边吃着一边胡聊海聊，吃到一点钟，每人弄杯奶茶晃晃悠悠走回办公室，还有几个人为了减肥，还要绕着办公楼散步个两三圈才会回来。
回来还要聊上几句，到2点钟基本上是可以进入工作状态的。虽然春困秋乏夏打盹的，还是要提起精神处理手头事情的，没事可做的也要摆出一副忙碌状。到三点多，有人提议吃下午茶，大家就开始讨论吃什么，好像没吃过午餐一样。吃完下午茶就四点多了，差不多可以准备下班了。下班时间六点半，准备下班这两个小时可真是煎熬。到6点20赶紧收拾包裹，欢天喜地冲到门口，发现还差两分钟，就掏出手机刷上几个抖音，时间一到准时打卡。或者矜持一下，6点31打卡。
以前还会经常开会，进到会议室一两个小时出不来，讨论得异常激烈，但一出来都不知道会议的主题是什么。还好现在手机发达，工作沟通一概用微信解决，跟后座的同事也是用微信沟通。开会就被微信群聊取代了。开会的次数少了，跟其他部门同事的关系却生疏了许多。
每天早晨从南京西路的地铁站出来，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如奔赴前线的同志们，容不得半点的耽搁，一个个忙碌不已的样子，心中便升起莫名的恐慌。每当打开新闻看到什么996，什么猝死，就惭愧不能自已。我想跟老板说，一周的工作我用一天就能干完，要不剩下四天给放我假算了，我可以只拿一半的工资，还可以给公司省点电费水费上网费。但我没这个胆量说。我也想跟老板说，要不把我那几个下面的同事开掉算了，我自己都能干不说，还有余力干别的。我受够了硬给他们创造工作，什么市场调查啦，什么竞品分析啦，真是狗屎。但开掉他们我于心何忍呀，我还干不来这么凶残的事情。那么我就等着老板把我开掉算了，这样还能拿到个补偿金。但老板似乎很欣赏我，完全没有逼我走的意思。
长期的折磨让我逐渐有了哲学家的思维，开始思考起了人生的意义。想当年大学毕业意气风发，黄浦江边凭栏处，凝视着涛涛江水，幻想成为上海滩的许文强。不曾想今日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就这样无聊地老去。我又翻了一翻那本《Bullshit Jobs》，聊以自慰。欧美列强也有如此众多的人群与我一样，我不是孤独者呀！何况有Bullshit Job表明你混的还不算很差啦！突然看到书中有一个案例，眼前一亮。
这是2016年的一篇西班牙的新闻。西班牙卡迪斯市供水系统的一位公务员因为没有上班却连续6年领取工资，而被罚以大约3万美金的罚金。这位公务员现已退休，他声称并不是没有上班，而是去了也实在无事可做，所以会偶尔去一次。东窗事发的原因也颇具讽刺。政府为了表彰长期供职的职工，给他颁发了一枚奖牌，结果颁奖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他的同事也称好几年没见过这个人了。于是，政府就对此展开了调查。比较励志的是，他并没有就这样无所事事中老去，而是用这六年时间专研斯宾诺莎的哲学，成为了这个领域的专家。这3万美金花得还是值得的。
我想与其天天盯着看社会花边新闻，倒不如也研究研究什么哲学，当个哲学专家也是很拉风的事情。而且这玩意特有意义，因为它本身就是研究意义的。于是乎，我从网上下载了一本盗版的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康德可是西方哲学的翘楚，小时候看国际大专辩论赛，复旦大学的辩手念出的康德的名言犹在耳边：“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
于是，我怀揣着成为康德专家的梦想，点开了那本《纯粹理性批判》。然而，还没读完第一页，睡意如黄浦江水，浪奔，浪流，万里涛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