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猫

雪整整下了一下午,开始的时候边下边化,后来终于化不及,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这时候如果没人去踩,就是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纯粹,完美。

没有纯粹,没有完美,纯白的世界被一串脚印破坏,然后两串、三串、无数串。雪不再是雪,成为灰色的泥水。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抬脚,落脚,雪水顺着鞋子的缝隙浸湿双脚,冰冷。一截树枝挡在路上,我抬起头,一棵棵大树在空中静默,盛装以待。

咏雪的人,一定不曾行走在这样的路上。

我又看到了那只狸花猫,它蹲在麦田边。那是一片纯白的世界,没有人知道那底下覆盖的是烧焦的麦茬。

春天的麦田,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刚刚返青的麦苗,绿的还有点僵硬,却并不妨碍它们在风中摇头晃脑。

一只狸花猫游走在麦田的间隙中,边嗅边跑。它已经很久没有找到可吃的东西了。麦田里有时候会有老鼠,但是是死的。前几天它亲眼看到一个同伴吃了一只,最后同伴死了。

麦田的东面有一个山坡,这山坡很小,像个大土堆。山坡靠右边是一条踩出来的土路,左边隔一段距离是一个果园,果园里的树看起来还是光秃秃的,但是走近了你会发现,那树枝上有许多凸起的花苞。

狸花猫柔顺地贴在我的脚边,顺从地任我揉乱了它的毛发。

土路两边的杂草,从草色遥看近却无快速地长成了郁郁葱葱,果树的绿叶,也终于从花的手中接管了果园。

小五和她的羊又来到了这个山坡。

“哎呀!爷爷的头发长起来了!”

春天的时候,爷爷带小五来过这里,那时候土路两边的杂草稀稀拉拉的,小五觉得跟爷爷的头顶有点像,中间是光滑的头皮,两边是稀疏的头发。

小羊一路啃着青草往果园走,小五拽着绳子往后拽。

“回来,回来!看果园的爷爷会骂人。”

果园的篱笆边种着许多菜,南瓜的叶子顺着篱笆爬出来,乱七八糟地四处伸展。小羊的力气有点大,小五被它拽得踉踉跄跄,头顶的南瓜叶刺得额头有点疼。

“今天晚上我回家要吃两碗饭!”小五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抚着额头在心里发恨。

她无意中一抬头,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小南瓜悬在头顶,一只猫爪勾着它,再往上看,一只黑眼珠占满了整个瞳孔的狸花猫正在警惕地看着她。

这只狸花猫,我已经很久没看见它了。

“谁让你来这里放羊的?!我刚刚打了药,药死你的羊我正好吃羊肉!”看果园的老头佝偻着身子,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窝中。脸上的皱纹皱成一团,像妈妈早上刚刚扔掉的那个皱巴巴的苹果。

小五拽着小羊往回走,狸花猫嗖地一下跳下来,爪子勾坏了小五的毛衣,然后不见了踪影。

雨下了一天了,雨声哗啦哗啦的,像一首永不会停歇的曲子,让人听着有点心烦。

湿气顺着窗户爬进来,很快就蔓延了整个屋子。我躺在床上,床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狸花猫伏在我的脚边,用慵懒的眼神看着我,我睡意惺忪地看着它。

麦田里麦子已经收割了,只剩下枯黄的麦茬。我的脚陷在地里,麦茬戳得我的脚腕生疼。

“该给猫剪爪子了。”我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是狸花猫在磨它的爪子吧?我动了动身子,把脚从麦茬地里拔出来,把自己蜷成了狸花猫的形状,恍恍惚惚又睡了过去。

雨越下越大,狸花猫趴在河岸上,被淋成了落汤猫,毛发贴在身上,看起来瘦骨嶙峋的。看果园的老头正在拆掉南瓜的架子。小南瓜最终没有成熟,瘪着身子挂在已经枯死的南瓜架上,被老头一起扯下来,塞进了灶塘。

灶塘里红红的火光窜出来,把我和狸花猫包围了起来,又越过我们一路窜向麦田,麦田里浓烟升起来,雾蒙蒙的一片分不清天地。

我觉得我生病了,是脑子里的病。

雪停的第二天,太阳出乎意料的好。我看到狸花猫的身子不断拉长,先是身子,然后是四肢,最后它把自己铺在了麦田中。纯白的麦田里,涂上了一块又一块焦黑的颜色。

不只是这样,昨天傍晚我还看到了怪兽,还看到一个男人在我眼前飞了起来。

因为下了一下午的雪,所以昨天下午我是步行回家的。那个飞起来的男人,是我在路灯的阴影下发现的。因为天有点黑,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感觉应该是个中年人。他就忽然在我眼前飞起来,飞到了黑暗中,然后我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事有点吓到我了,快走到家的时候我又看到了怪兽。那怪兽七八米高,戴着尖尖的帽子,手里还拿着武器。

不可能有怪兽的,狸花猫好好地待在家里,已经被剪了爪子。所以,我是生病了吧?!

小区里的大树被砍成了棍子,没有被修剪的松树长在它身后,像是合抱的姿势。尖尖的树顶向着阳光,阳光下,树枝上的雪花莹白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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