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第十一回 君君(完结)

这是距离小爹婚后两个半月的一个下午。

我从楼上看着雨滴拍打着门口橘园的叶子,嗒嗒作响。

感叹道,这雨真大啊。

每一年的高考都会下雨,而此刻已是临近高考的最后一天。

犹记得,我当初高考的前一个星期,平时都是很乖的学生,在那个时间也是躁动起来,宿舍的几个男生各自怂恿,竟然连续几天将玻璃窗拆开,偷偷跑去学校旁边的网吧通宵上网。最后,被年级主任在网吧活活捉住,每个人都恶狠狠地批评教育一番,因为要高考,年级主任只是警告我们,再抓到一次,就直接叫家长领回家。当时不懂年级主任的良苦用心,后来想想那几天的狂欢,差点葬送了自己的美好前程,至少是一个可以上大学的梦。

此刻,我看着齐熙发的空间说说,脸上一阵笑意。

“我昨天梦见我考数学的时候睡着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该不会真的会睡着吧?数学好难啊!啊啊啊! ”

“怎么大家都找到事情做?我怎么这么信心满满,好难过,好难过,谁来安慰我?”

······

我只能看着,没有去评价,这两天我不会去打扰她。

我其实不喜欢天空下雨,但这次下雨,我希望对她来说是一场幸运雨。

手机突然一震,页面显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小爹。

“喂,小爹,我是田景。”我说道。

“田景,许岚最近的身体不舒服,我走不开。上次爷爷的药在我这边,你最近有时间的话,过来拿一下给他。”小爹说道。

“好,我明天就过来拿。”我回应道。我能从电话里感到他的一种乏累。

“小妈身体还好吧?7月份就要生了。”我关心道。

“是啊,我也担心呢,她现在睡眠不好,有时候还头晕,我这几天都把学校的事情停了,专门在家照顾她。”小爹说道。

“好吧,那您好好照顾小妈。我明天就过来拿药!”我说了一句,然后挂掉电话。

第二天,我起早就去渔北市,赶上了谢叔的早班车。

当我到达小爹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

“今天是齐熙高考,希望她考个好成绩啊!”小爹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沙发上,说道。

“我最近都没打电话给她,免得给她压力,她的心态一向很好,应该会考个好成绩的。”我笑着说道。

“我觉得您还是让小妈去医院住着吧。我感觉不是特别好,整个人都憔悴了好多,脸色也差了很多。”我刚刚进去看了一眼许岚,第一眼我真的没认出来这是两个半月前的新娘子,整个人不是说变胖了,而是精神上受到很多的辛苦,从面相上反应出来了。我考虑再三,真诚地劝道。

“我都想过了。等她稍微舒服一点,我就带她去医院住着。那里毕竟有医生护士。”小爹用刀削着苹果,说道。

“宏远”房里传来许岚的声音,小爹听到后马上去房里看她。许岚,现在是小爹的唯一中心。

我拿着爷爷的药,刚准备跟他说一声,我就直接回家了。

突然小爹叫起了我的名字。

“田景,快打120!许岚她昏过去了!快!”

我噔的一下站起身,茶几上削了一半的苹果直接滚落在地板上,几步跨进房里看到小爹正抱着许岚的头,满脸的焦急。、

我立即打了120,说明了情况,在15分钟之内,救护车就赶到了。

一切按照医生的方法,将许岚送上了救护车,而小爹也跟着她去了医院。

只是过了不到半个小时,这个房间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这个考验是针对小爹的,他几乎嘴里一遍遍在呼唤着许岚的名字,在这个十五分钟里,是我感到人生最漫长的十五分钟。

甚至于,我还从他脸上看到一种凝固的绝望。

因为许岚在他怀里始终没有回应,像是睡着了不再醒来。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小爹还在抢救室外走来走去。如丢了魂儿。

隔着几十米远,我能够看见他的双手都在颤抖。

“小爹,小妈的情况如何?”我问道。

“我也不清楚,但抢救室的人说没什么问题,但她毕竟是怀着孩子,这谁说的准呢?”小爹的眼睛仔细盯着抢救室的门口,心里焦急地说道。只要有人出来,他一定会冲上去第一时间询问情况。

“既然医生说了,我们就安心等着吧。我把家里的水果带了一些,待会小妈醒可以吃点。”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到门口的塑料椅子上,安慰地说道。

“希望吧,要是她出现点问题,我真是······”他坐下来,抱着头,言语间很低沉,嘴里喃喃道。

“吱——”

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医生。

小爹立马起身问:“医生,我老婆怎么样了?”

医生取下口罩,看着他说道:“人已经醒过来了,没什么大碍。就是要多注意休息,多呼吸新鲜空气。她这次还好是及时发现,不然,估计孩子都要······我建议你,让你老婆就在医院住着到孩子出生。你老婆的身体还是需要专人调养一下。我不多说了,你们进去看她吧,小声点。”

小爹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听着医生的话,使劲地点头。

医生的一番话,让我心里猛然一松,小爹也是如此。

我坐在塑料椅子上,突然想到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剧情,医生走出来,问谁是家属,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我心里一直不平静,就怕真的出现这个的情况。小爹已经快四十的人,有这样的一个孩子出生,是他这辈子最开心也最期盼的事情。在这个田家,爷爷经常催促的就是小爹的婚事,今年总算是一切如意如愿,他看到自己最小的儿子结婚了,而且他还要抱上最小儿子的小孙子。以前我记得俊哥经常对小爹说的一句话就是“小舅,你再不结婚,我都要结婚了。”只是这个话,还是没有成为事实。

其实我挺不愿意看到这样令人落泪的场面,所以我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许岚,没有去打扰。

小爹是在病房里一刻也没离开。

他握着许岚的手,轻轻地说着属于他们俩的言语,她脸上流露着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很不容易最后走到一起,还要在小孩来临之前,巩固一下他们的感情。田景,你觉得我说的对吗?”我的耳边传来一个人说话,可能是我想事情太入神了,没有丝毫察觉。

我回头一看,这人是谢蓝烟,然后说道:“你怎么来了?”

“田景,我在这个医院工作,我是护士,我怎么不能来?”谢蓝烟看着我,解释道。

“我不是说你不能来,我是想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连忙说道。

“自从上次在你小爹家里吃过饭,她来医院检查,她都会找我聊聊。今天我一下子在办公室看到入院名单有她信息,我直接过来了,然后就看到你傻站在门口。还有,他们俩的故事我也知道。他们真是不容易啊。”蓝烟看着房内的两个人,轻声感叹般地说道。

“去楼下大厅里吹吹空调吧,这里热死了。”蓝烟拿着手里的工牌,拍了我一下,说道。

“我本来就打算下去。刚好你来了,你还真是及时雨。”我点点头,笑着说道。

我们走到楼下,我把今天的事情都跟她讲了一遍。

“小西瓜跟我说,她考完就和她男朋友一起出去玩了。”蓝烟说道。

“她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她去,你还告诉我,是想让我当她的帮凶吗?”我一听,就晓得她的意思,或者说是她们的意思。

“你是她哥嘛,她机灵的很,她晓得我蓝烟姐出马,肯定可以把你说服,到时候一起帮她圆这个谎。”蓝烟直接说道。

“我这个哥哥真是每次被她耍得团团转,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看我到时候怎么骂她?”我狠狠地说道。

“你说了我也信呐,你会骂她?有多少次都是你在帮她圆谎,你以为我不知道。”蓝烟一脸不相信地说道。

“对了,那小子你见过吗?”我换了个话题问道。

“还说不帮她,还问这个干嘛?哈哈”蓝烟捂着嘴笑道。

“小姑要是晓得我帮她也会说我,我可以把这个男的拿出来当挡箭牌。”我也笑着说道。

“你们兄妹啊,真是一环扣着一环呢。”蓝烟接着说道。

“她是我妹妹嘛,没办法。而且,从小她就跟着跑。”我摇了摇头,想到小时候的事情,说了一句。

“是啊,田俊与我们都差了那么一截,他一个人走的远,也走的快,快到我们这三个人谁也追不上。”蓝烟用手掌托着下巴,轻声地说道。

“说心里话,他一直是家族最耀眼自豪的人,也是父母辈嘴里的谈资,我们三个人总是被教育的对象。”我顿了顿,说道。

“要是他当初没有从望关村搬走,我想·····田景,你看那是谁?”蓝烟突然停下嘴里的话,猛拉我的衣服,然后说道。

“怎么了·····那不是我爸吗?他来干什么?”我一转身,看到我爸正好在医院大厅询问着一个前台。

一时间,很多猜测与疑虑涌上我的心头。

天空黑了,彻底黑了。像把我整个人扔到深渊谷底,连一丝光明也看不到。

爷爷出事了。

心脏病,中风,高血压,脑血栓,轻微老年痴呆·····这些我能够叫得出名字的病,它们每天都想设法折磨着他的身体,有时头晕,有时疼痛,还有时记忆消减。或许,这就是人老了,老了就百般病痛上身了。

上午的惊心动魄刚刚略微平息,到了下午又来了一个噩耗。

事情是经过很简单,爷爷每天早上都会去门口不远的地方吃两根油条和一碗绿豆汤,吃完了,他照常站起身,准备掏钱,但就是在他站起的一瞬间,他脑袋里那老化的血管在这一瞬间承受不住血液的流动,破裂的一瞬,大量的血液流入他的头颅,然后他就晕倒了。

这就是经常说的一种老年人容易得的病——“脑溢血”。

我看到我爸的时候,正好是他准备到医院办理住院手续,之前爷爷住院手续是小爹办的。他给小爹打电话,但小爹自己上午因为许岚的事情,根本就没带手机。

爷爷的情况,在目前而言,基本也不需要亲人来照顾。

因为他在ICU,有专人护理。

我是人生第一次走进ICU的门口,看到这个三个字母的时候,心底已经在颤抖,而当我走进去看到爷爷的时候,眼泪想涌出都不知道从而涌来。整个房间里不断有仪器表在滴答的响着,一根白色长管塞进了他的嘴里,周围的各种仪器连接在他的身体上,离子吸氧机在不断地给他供养,在这个房间里,我可以清晰的听见,他的呼吸是多么粗重,每一次都像是生命的最后一口吸氧。

粗重的呼吸声,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即使是我现在不在医院里。

我坐在沙发上,基本上不知道说什么,脑海里一直有我在ICU看到的一切在跳动。

我们一行人都回到了小爹的家里,当他听到爷爷进了ICU,而上午被许岚昏迷造成的紧张还萦绕在脑子里,在当时差点晕厥过去,一晚上,他的脸色煞白,完全没有表情。

“现在许岚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宏远你就安心陪着她吧。爹的事情,我和宏志,还有你姐一起来轮流陪护。况且,就爹现在这个情况,不是要人陪护的问题,而是在ICU里面的病人用药很贵。咱们要提前垫付医药费,这个比例我希望我们讨论一下。还有,之前医院提出的要求,大家也考虑一下。”大伯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

“今天我就交了3万。后面需要多少钱还不知道?我再就是定期2万了。”我爸点了点头,说道。

“我有5万,但已经垫付了3万到医院里面。因为医生说许岚要住到孩子出生,我就把调养费和房费一起付了。我可以把这2万先拿出来。”小爹说道。

“我这边最多也就1万了。”小姑也说道。

“明天肯定要继续用药。这开颅手术只要5万,我们基本可以凑齐。现在最关键的是,经过今晚的观察,医院明天会给答复,对于开颅手术,你们同不同意?再就是,继续观察等他自己醒过来,再手术的话,手术会更成功,甚至还不需要手术。但医生也说了,早一天做手术希望大一点。这很矛盾,我想请大家来一起做决定。”大伯再次说道。

“等两天吧!我觉得等两天看情况。因为今晚刚入院,我们都还不清楚情况。”我爸想了想,说道。

“我也同意二哥的说法。听说老年人手术成功率只有30%,最好的结果是醒过来是一个植物人。我觉得,等两天吧。”小爹说道。

“再等等吧,也许爹就醒了呢·····要是一下子手术,他·····”小姑眼里泣着泪,说道。

“那好,明天我们一起过去看医院给的答复。爹的年纪大了,这开颅手术····唉”大伯

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我在一旁没有说话,一直默默地听着。心里一直在给爷爷祈祷,希望他能够平安醒来。

小爹当晚还是去了医院,在许岚的病房里陪着,而隔着一栋楼,那边的ICU里面躺着正在拔氧的爷爷。

之前就是我叫谢蓝烟帮忙照看了一下许岚,让小爹与我们回家了才告诉他爷爷的事情。

当晚小姑和我爸都去ICU旁边的一个等待室,随时听候ICU里面的消息。大伯开车回家了,明天过来替换小姑。

等他们走了,我一个人在小爹的家里。

上午小爹削的苹果,滚落在茶几上,一堆苹果皮枯萎并卷在一起,剩下露在空气里的部分全部上了锈。我感觉整个由之前俊哥去世掀起的风波趋于平静,在这一天的时间里,一切又恢复成了如此动荡。

关掉灯光,黑暗里的自己,问着同样窗外黑暗的天空,“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

热风吹过,像是一阵由一阵发酵的嘲笑气味,包裹了整个房间。

渔北市的六月很热。

每个人走在大街上,都像一个随时都会被融化掉的冰淇淋。

在这几天里,我成了一个看客。我是一个随时调拨的人员。买饭,送材料,买生活用品,开车送人······我像是一个纪录片的导演,而摄像机就是我的双眼。我看着他们的焦急,他们的无可奈何,他们的痛哭流涕,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没有了眼泪,只是平静地接受这个生活的事实。

我不晓得还会持续多久,我已经辞掉实习的工作,每天都是奔波于小爹与医院之间。

爷爷在进入ICU的第五天,他被推进了手术室,清洗颅内的淤血,实施开颅手术。

当我守到可以再次进入ICU探视的时间,那粗重的呼吸并没有缓解,他的身体被固定在病床上,嘴里的呼吸管一直在工作。他的气管里淤积了很多粘稠的痰,在吸痰雾化的过程中,我看见了一个人的呼吸是多么艰难。我自己的情绪像是被这滴答的声音困住,感到窒息。

情况没有什么好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会醒来。但他的几个儿女,都已是日渐憔悴与萎靡,每个人的心里都压着一个低沉的情绪。

小爹,这个马上要做父亲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有可能是要失去自己的父亲。

每天可以探视爷爷的时候,他都从对面过来看看爷爷,他也只能这样看看。

我们都只能这样的看看,而已。

半个月过去了,每天的医药费,像是在催着田家儿女给爷爷续命。

“医生,您给我们说实话,我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大伯和我爸去找这个主治医生谈谈,言辞恳切地问道。

“我说句实话,这不像是医生该说的。但对你们来讲,这是有必要了解的。他此刻的情况,要醒过来的概率很低,至少在他这个年龄,我还没看到过醒过来的。这个病也不是突发的,他本来就是多年的高血压病患者。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但现在他的确还有一口气,但这口气是你们花钱买来的,能够呼吸多久,完全是你们还有多少钱的结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个略微有些年纪的中年医生,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平缓地说道。

“这·····医生,难道一点救醒的几率都没有吗?这手术不是成功了吗?”我爸抿了一下枯干的嘴唇,说道。

“手术是成功了,不然你们早就安排后事了。但他需要自己醒过来,才有可能恢复。从这几天的情况看,他自己的意识根本没有任何的苏醒可能。再就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们,他已经八十岁了,说实话,老爷子是高寿,你们作为儿女也尽了自己的孝心了。再拖下去,我怕······”医生解释道。

“怕什么?”大伯问道。

“我怕他在医院里一口气接不上来,他这样的情况,我看到太多了·····这个年龄,这个情况,我劝你们可以考虑考虑‘落叶归根’的事情。也许,对他来讲,这也是一种解脱。”中年医生用劝慰的语气说道。

从医生的房间走出来,大伯和我爸都很安静。他们能够明白医生的意思,医生是让他们接爷爷出院回老家,在老家度过最后时光。让老人能够在住了一辈子的房里呼吸完最后一口气,这是当地习俗,像爷爷这样的高龄因病去世,属于福寿全归。所谓“红白喜事”里,高寿的人病逝的丧事叫喜丧。

“宏志,还剩多少钱?”大伯问道。

“只有3万了。再办理一下出院手续,估计只有2万多了。”我爸说道。

“回吧,这些钱还能为爹办个体面的····唉”大伯叹了一口气,说道。

“爹生前总是说,我要是病了就一下子死了,绝不拖累你们。要不是他当时不是在人多的地方晕倒,早就···那他还真是自己说中了。我昨天去看他的时候,说心里话,我觉得在ICU里面插着那些管子,我虽然不知道他还有没意识,但我能够清晰感到他是难受的。”我爸也说道。

“回去跟他们商量一下吧。看他们的意思。”大伯点点头,说道。

因为这个事情需要他们所有子女同意签字,医院才会同意他们安排爷爷出院。

“宏远,我和宏志觉得还是让爹回家吧。能够在家伺候算多久。”大伯说道。

“我没意见,只是许岚在这医院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情况?我·····”小爹点了点头,说道。

“我跟大哥商量了,你就在医院照看许岚吧。家里有我和宏志,还有小姑。爹也不希望他最小的孙子会出什么问题你?”大伯说道。

“难道真的一点苏醒的希望都没有了吗?”小姑的双眼已经红肿,没有眼泪,眼眶里只有憔悴,只有不相信,还有不甘心。

“医生说的很明白,现在爹就是一口气吊着。”我爸摇了摇头,看着小姑说道。

“那····再缓几天吧,说不定····”小姑再次说道。

“说不定是钱都花完了,还是醒不过来。即使醒过来了,也是偏瘫植物人,可能还不会说话。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每天每时每刻都需要人来照顾。说不定····说不定就这样的情况。”这时从门外传来声音,推门而入的是关晓芸,一脸气愤地说道。

“嫂子,你怎么来?”小姑一听,抬头看到关晓芸,问道。

“我怎么来了?我再不来,我儿子的钱都被他这个当爹的给败光了。”关晓芸生气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拿钱救我的爹,有什么错?什么叫败光了?”大伯站起来说道。

“俊儿就这么点钱留给我们,你居然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这么拿出来,我就问你一句,就是这钱都用了,能救得活吗?”关晓芸立即反击道。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大伯瞪着眼睛,吼道。

“我说的不是人话吗?就你会做人,我可怜的俊儿,你走的早····不然你爹也不会欺负我了!”关晓芸哭着说道。

“你这····唉····”大伯也是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叹了一口气,坐回旁边的椅子闷闷不作声。

我和小姑走上去,也把关晓芸扶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大伯的各种不是。

原来是大伯这些天垫付的钱是田俊单位赔偿款,这些钱本是他们二人的养老费,再加上准备再接个小孩养着,往后的日子需要钱是越来越多。关晓芸不同意拿出那么多钱,大伯就私自做主拿出来垫付了。要是没有这些钱,爷爷也不能在医院能够坚持这么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劝慰什么,只能看着大家都默默无语。

从小我是跟着爷爷长大的,每天早上他会泡面给我,每次周末他都会买鱼回来给我吃····这些情景在脑海里一幕幕放映着,我真的长大了,他是真的老了。

办理出院手续,其实很简单。

就像是你拿着钱,他们拿着章子,几个红戳,几个签名,交完费用,你就可以把人运走了。一个硕大的氧气瓶在我的眼前晃荡,夹在特制的长椅后面,氧气能够支撑多久,爷爷就可以延缓多久。几个父辈跟车一起回望关村,我和小爹留下。他要去陪着许岚,我在这边把住院的一些东西送到小爹家里暂时放着。

车窗玻璃隔着火热的夏天,车子里的空调被我调的很低。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从那一次我回来参加爷爷的寿礼开始,到现在,几乎每隔几个月,就有一次跌宕起伏的事情在田家发生。从俊哥这个事情发生了,我就感到一种压抑,这些情绪像是把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世间冷暖和生死离别,让我体会到极致。

对于父母的期待,我是没有达到过他的那种高度。

对于事业的决心,我也没有他的那份追求。

甚至于面对死亡,我都没有他的那份勇气。

也许那不是勇气,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

我能够做的,就回到渔北市,可以经常回家。

安稳,平淡,可能更适合我。

不知道脑子里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东西,但我只要想起齐熙的粲然一笑,我就觉得她是不能留在这里,她有更远的地方要去。而我,也一定不会选择离开。

手机铃声响起,居然是齐熙打过来的电话。

“哥哥,你知道我在哪里吗?嘻嘻”齐熙的声音在车里响起,像在这个温度极低的空间淌进一股清泉。

“小西瓜,天晓得你到哪里去浪了?”我正在开车,只能开车载语音跟她聊着,打趣道。齐熙在高考的那两天,考完她就回家一趟,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爷爷和许岚的事情给她,而谢蓝烟那里我也是千叮万嘱不让她知道。她这好不容易考完,可以释放一下自己的情绪,我这个哥哥实在是没有理由,让她的开心在这个三个月变成忧伤。我开车去她学校把她宿舍的东西全部拖到小爹这里来,在路上就顺道将她送到火车站。她们几个女生已经约好在高考的当晚去往北方,终点是哈尔滨。

“我现在这里好凉快,我在一个景区的河边。我真是不知道哥哥你是怎么说服我爸妈的,居然可以在考完就可以出发,我还以为我不能出来玩呢,嘿嘿”齐熙笑着说道。

“我这边也很凉快啊,我肯定是花了大力气去做工作。你回来一定要好好报答我。”我可以听见清澈水流的流动声音,淅淅沥沥。

“你也快回来了吧?”我问道。

“我是准备定机票回来,火车太折磨人了。”齐熙回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手机出现小爹的来电。

“你早点回来吧。小姑他们很担心你呢。我挂了,我在开车。”我说了一句,然后挂掉她电话。

“田景,那个——那个——许岚要生了!”小爹的话从手机里冒出来,就是这句话,我一个急刹车停住路边。

“你把东西送到我家,然后去把许岚的妈妈接过来。我估计你爷爷情况不好,我可能还要回去一趟,到时候你送我回去。”小爹说道。

“好的,我这就去。”我回了一句。

我的心里扑通扑通跳着,许岚要生了,爷爷却可能要走了。

这出生与死亡都可能在这一天之内同时发生,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等我接到许岚妈妈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被送进手术室了。

小爹此刻是坐立不安,这些天是他最熬心的时光。

每一天都像在火热六月太阳底下炙烤着,担忧,心伤,紧张,煎熬···

一个是他怀着孩子的老婆,一个是最疼他的父亲病危。

我心里一直在祈盼,许岚的母子平安。

车子像是脱缰的野马在道路不断地狂奔,我那一晚,应该是超速开着车子往家里赶着。

因为爷爷只剩最后一口气。

我和小爹在医院等着许岚,但家里那边传来的消息是爷爷应该熬不过后半夜。

我不敢告诉小爹,怕他紧张过度,那几个小时的等待像是过了几十年。

终于。

终于我们等到一声啼哭。

他等了多少年的啼哭。

我等了多少年的侄儿。

爷爷等了多少年的小孙儿

医生说生了个男孩的时候,我从俊哥出世到现在都没有流泪的自己,喜极而泣。

他叫田君,早已起名多年。

我远远看着小爹抱着田君,嘴里轻轻叫着——“君君···君君···君君”

然后,家里的电话再次传来。

我的车速有多快我不知道,只是我和小爹想看到爷爷的最后一眼,哪怕是最后一口气尚存的他,今生不留遗憾。

那一晚,我进门看到家族所有人都围在他的身边,他的一口气尚在,像是在等待着谁。

小爹一声嘶哑的声音——“爹————”

他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他一把握住爷爷的手掌,他像是等待了许久。

我在那一瞬,看到了爷爷的眼睛睁开了。他双眼在房间里打量着,看了两圈,最后紧握着小爹的手掌,嘴唇像是想说什么,微微动着,但只有白色泡沫从嘴里流出。

“爹,许岚生了,她生了一个儿子。您最小的孙子出生了!!君君出生了!爹——”爷爷的手掌死死扣着他的手,眼里也是最终停留在小爹的身上,在他嘴里说了多少遍——“出生了!!”他的嘴里白色泡沫也微微一顿,眼皮慢慢搭上。

闭合的一刹那,房间的这些长辈,眼泪终于挂不住了。

眼泪在那个时候,廉价无比的落了一地。

天空欲亮,已到清晨。

一条长鞭,在门口的空地被我爸点燃,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将望关村的宁静打破。

这是一个信号,告诉村里所有人,我爷爷去世了。

我站在门口的大湖边,像是有一种错觉,我是站在临江陵园的江边。

可能当时也是此刻的心境吧。

俊哥离去,是这个家族最大的骄傲幻灭。

君君出生,代表着一个家族新的希望产生。

爷爷去世,标志着这个家族的最大代表要变了。

那些置人于死地的疾病,总在骨子里潜藏很久,突然在某一刻爆发,而那些伴随一生的感冒。通常是一带而过。这一辈子,没有人数过自己究竟是得病多少次。然后,外在的皮肉痛苦,即使是一块牛皮癣存在,但也可以治愈。只有那心理上像是饮鸠止渴的表现。

心里都知道这不能做,但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自己的意识。

这更像一种世人都会得的病。不出于口,但却隐于心。

直到现在,我才猛然明白。

他们的离去,已随着一声鞭响,成为了活着的人,必须要祭拜与怀念的存在。

仅仅成为了一种形式,来自内心的希翼与美好,都在一声长叹中消失。

人间美好照旧,只是少了他们的声音。

人间人人都在中间,不可向左,不可向右。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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