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危牙

【小说】:危牙

作者:杜婉,原文来自杜婉公众号。

创作于:2018.12.12

(1)

王大拿拿他那只牙没办法了。主要是疼,钻心钻脑的疼法。喝一口水,感觉水像一根坚硬的钢丝穿得嘴里不知道什么地方会猝不及防疼一下。那已经远远超越了疼的定义程度,准确说,那是刺激。疼痛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肉体感受,而刺激比这个程度还深,它是直接对神经发起的攻击。疼得让人不明所以。

这一天,王大拿五点起来就捏好了饺子,顺手把托盘推进冰箱。这样中午的时候,李锦绣只需要把它们下到锅里就行。不说你也知道,李锦绣就是那个刚给王大拿诞下龙子的女人。

好像有那么一段时间,王大拿的确因为这个婴儿的到来,牙疼病没再发作。可比起发作历史来说,不发作的那段时间,实在是九牛一毛冰山一角。

王大拿家里没有王位继承,他就是单纯地想要个儿子,而这种“奢求”丝毫未影响到王大拿和李锦绣之间的感情。李锦绣看得很开,不仅李锦绣看得开,她娘家爹妈也看得开,他们一致认为李锦绣应该给王大拿生个儿子。每当有人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这么封建?李父李母总能高度一致地回道:

“应该的,女人嘛,总得给人家做点贡献。”

王大拿并没有因此有恃无恐,他还是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征求李锦绣的同意,小心翼翼地进行传宗接代。毕竟,他们已经有3个女儿了,李锦绣也42岁了,搞不好就是一趟鬼门关。

直到儿子出生,王大拿忽然卸货的船一样开始飘摇起来。他不再那么沉重,也不再感觉被什么东西夹住不敢喘气,现在他可以大声地舒口气。

这一天早晨,王大拿分别送走三个女儿后,站在阳台上,听着鸟儿啾啾啾地叫着,他从没感觉人生如此清晰明朗过。

这些年,怎么就像一个人骑着马在大雾弥漫的森林里左冲右突,现在忽然看到出口的大路一马平川的摆在眼前,真的不容易!王大拿抚着自己光亮得涂过乳液的额头,心里感慨着。

在王大拿正神清气爽的时候,突然腮帮子被针猛扎一下,疼得他立时用手甩了自己一巴掌。不是自虐,完全是疼得猝不及防,他这是属于自卫式反击。这么一打,那藏在牙齿里面敲骨吸髓的东西好像就开始蛰伏起来了,不再作怪。

但他怕它再次发作,用手紧紧捂着半边被打成柿子的脸,给外人看了,倒像这张脸缺了一半似的。

王大拿失业也有五个月有余了,也就是说,他刚有儿子就失业了,这孩子,还真是个!

~孽。

王大拿可说不出那个词,再说,就像李锦绣说的,失业是自己没本事,关孩子什么事。

锦绣生了二胎以后,发誓和锦绣不共戴天的老娘竟然主动上门来要带孩子,要么大女儿给她,要么小儿子给她。反正,她要帮忙,不能闲着。再说,锦绣带着两个孩子太辛苦了!

锦绣生了儿子以后,性格变得特别温柔,鹅毛一样,到处都轻声细语,走路轻飘飘,说话也温声温气。以前一点就着的脾气不知怎么地,突然就这么雷打不动了。这一点王大拿很欣慰。

王大拿承认自己是个窝囊蛋,在处理家庭矛盾方面,他只能让这两个女人自行消解。他知道,谁都不容易,谁都得罪不起。

老娘为了他,剪过辫子,卖过血,最无奈的时候还叫陌生男人来过家里。

那是王大拿第一次见到娘和父亲以外的男人,那男人坦着胸,一颗纽扣大小的乳头露出来,没寄扣子的衬衫放荡地敞开着,像是一种男人间的挑衅。

男人歪斜着靠着树,被吸干内脏的蜘蛛一样,贴着树皮一点点向下滑去,就在他屁股蹲上石头前,他用手一挥:大拿,这个学期的学费叔给你垫上,你好好上学。昂!

那个昂字是从一个半张的嘴里吹出来的,王大拿知道,这张嘴有一种浓郁的二锅头味儿,还有母亲身上的味道。

在墙边贴着的王大拿硬生生咽下一口唾沫,那口唾沫原本是可能会出现在那个男人的头发上,然后垂着液体特有的粘稠,挂在他的眼睛前。他会被小区的人嘲笑,他会恼羞成怒……

可是,没有,王大拿可不是小兵张嘎,他恨自己没生在那么个好年代,杀人不犯法。现在,他就算想一刀把那老男人捅的鲜血直流,也怕那些成天在街上像流浪狗一样到处巡逻的绿皮警察把自己带走。

他就这么看着自己的亲娘迎来送往,再把一摞摞揉得发皱的钱交给他的班主任。母亲会拍着班主任的手说,王大拿要是在班里不往好里学,就往死里揍。

班主任可没有那么言听计从,他只负责收学费,揍人不在他的业务范围内。所以,王大拿偷了超市两瓶罐头,班主任也只是看着他被老板打得头发粘了血,没说话。跪在地上用热毛巾给他擦血滴子的人是母亲,不是旁人。

王大拿就这样失去了做一个坏人的机会。他到现在都讨厌自己是个好人,否则,话不投机直接抽刀断。

可是,为了母亲啊!人怎么能无缘无故就从一个恶徒变成好人?还不是因为身边的人会被他毁灭。你只要有一丝善念,便不要去从恶,否则,就算是恶人,也不是一个不彻底的人,不合格不称职不专业的恶人。最后反倒成了不好不坏……

2.

平安小区是方圆几里出了名的旧小区,不仅断壁残垣到处搞装修翻新,整个小区住户的素质也和小区外貌一样破败不堪。

王大拿这颗秃了半边的头顶,就曾遭遇了不知那户人家的一泡热便。那是他刚把女儿从医院带回来的早晨,那天不知道怎么的,女儿一直捂着肚子,他本来想直接送去学校,但没有想到王小茶一下楼就躺在地上连连打滚,头上热汗不止。

王大拿把女儿送去医院,医生说得做个B超,B超,228,缴费的时候王大拿摸遍了口袋,恨不得把手伸到裤衩里面再确认一回,以前外出打工的时候,锦绣都是给他的大裤衩小腹部缝一个兜,揣了钱的裤子,让他看起来像个性超人。

可是,现在就算是内衣里都找不到一毛钱了。

医院的人这回出奇得好,没为那最后五块钱为难他。主要是那女医生说,看孩子疼成这样,说不定是穿孔,时间可耽误不得!

王大拿一听慌了。赶紧接过医生自垫的5块钱,陪女儿去了B超室。

他没想过这个孩子怎么如今突然长到了14岁,像昨夜的小草今天突然“噌”一下成了一颗小树,他想不出她肚子疼的理由,唯一值得同情的就是,他的牙疼更能产生一种共情心理,这使得他对生产的妻子、躺在地上翻滚的女儿,都极为感同身受。

他明白那种痛,是人间痛苦的极致。

这孩子吃错什么了,不会啊!他从不会给妻子和孩子们煮隔夜的鸡蛋蔬菜吃,肉都是当天买当天吃,而卖肉的地方就是楼下的钱大妈,她家店里“不卖隔夜肉”,倒是前几天听说过整个城市的汞超标,但没几天新闻联播里面喜气洋洋地说已经被政府大力控制了。

该不会是……怀孕?王大拿实在想不出,她肚子疼的理由。

何况现在送进去的是“妇科比超室”,孩子这么小,怎么就已经成了妇科……王大拿想着想着觉得医院的这种划分实在可恶,难道不是儿童就是妇女,他望文生义地讨厌着这个字眼:妇科。除了妻子,他接受不了女儿们过早与妇科这个词有什么关系,那不是一件好事。

突然,他的脸被蜂蛰了一下似的一阵刺痛,然后沿着脖子下巴周围迅速扩散开来。条件反射性地,王大拿捂住了这半张扭曲成纸张的脸。

从那张褶皱的脸上出现了一双被遮蔽掉的眼睛,那双眼睛带着浑浊,底下沉淀了泥沙的那种浊。眼球里映出一张医生娇媚的脸。

她穿着白色制服,制服下面露出一双红得夺目的鞋子。踢踏踢踏走进他被褶皱的脸遮掉一般的眼睛里。

王大拿忽然抬起头,警惕性地问:

医生,孩子怎么了?

你是孩子的父亲吧?

是的,是的,我是。王大拿都快把自己弯成柳树枝了。他太高了,1.9米,这红色高跟鞋,加了10厘米才达到他胸前的第三个扣子处,为了不居高临下,他必须弯一点。

您看?这儿?这是什么?

是什么?王大拿盯着那张照出女儿五脏六腑的图片。他来不及思考那个机器有多神奇,因为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是一堆,像线头一样的东西,白色的,盘绕在一起,一共有3处。像细小扁长的虫子,但又可以肯定不是。这些东西怎么到女儿的肚子里的?

王大拿惊恐地看着医生。

女医生也迷惑不解地看着王大拿,她本以为,这个父亲能给出一个答案,因为刚才那个女孩什么也不肯说。

这些东西应该是金属物,比如铁丝,不过铁丝不大可能,因为它会生锈,我们看过这些东西应该是从小肠穿入。我想,您的孩子,要么遭遇了长期的家暴或者虐待,要么就是心理已经产生了某种疾病!

这不可能啊!我,我,孩子一向在学校表现优秀,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医生无奈地摊开手,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你还是挂一个肠内科吧,这个需要医生手术取出。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还没等到王大拿点头,红色高跟鞋又踢踏踢踏把地面的影子拉长,折叠又拉长。留下王大拿站在妇科门口,眼神略带悲伤。

快别伤心了,现在的孩子呀,太缺乏家庭的教育了,外面的世界要多乱有多乱,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另一个年龄和王大拿旗鼓相当的女人安慰他。

王大拿若有若无地点着头,就这么拖着自己的一双腿走回家,上楼时突然头顶被灌了一泡热腾腾的东西。

王大拿脱口而出,我操你妈!

回复他的是寂静的楼道。甚至第几层那响亮的关门声都没有。热腾腾的大便,从他光亮的前额一路流到耳朵下面的衣领内,他来不及擦,它们已经把王大拿的脑袋装饰得金碧辉煌。

王大拿2000块钱买的面试工服,废了。甚至,嘴里那镶好的半截牙齿,都似乎在这金黄的粪便里浸泡已久,令他恶心至极。

他想对着楼道大骂一顿,翻祖宗式谩骂!可是,要是一骂,他们岂不是可以全部跑出来看自己的笑话?到那时候,朋友圈里到处都会转发他这个头顶着一坨大便的人。他就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王大拿没想过自己会静静地上楼,把外套脱下来擦了额头和脖颈,还好锦绣不在家,岳母也不在,他们肯定到附近公园去了,他们的不在家恰好给他留了一点尊严。

王大拿只能在浴室里奋命地搓,像个刚被拖到军营里强奸过的良家少女,接受不了自己已经失去贞操的事实。在他把脖子搓得有些发红的时候,听到有人按门铃。一准是锦绣回来了!

该怎么对锦绣说呢,女儿得了抑郁症,开始自残……自从生了儿子,妻子整个人都垮了,无惊无喜平平淡淡,如被松了绑的一捆草。

王大拿一直很怕抑郁症,他听说女人得了抑郁症会把孩子也抱着一起跳楼,所以他宁愿自己消化一些令人难以容忍的事,而绝不会往妻子身上推。

可是,他把这个女人保护得很好,却不想他们的孩子会走上这条路。王大拿的心本来很大,宇宙黑洞一样,什么事进去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他有儿子了,他四十岁了,儿子才几个月,还得看着他长大,得保护他呀!

就这样,突然活得有点怯场。

3.

“锦绣,咱这样吧,除了把更多重心放在王小源身上,咱们以后也多留意一些女儿们。”

“女儿怎么了?”锦绣突然张着大眼睛盯着他看,仿佛刚才听到的消息是女儿被绑架了一般。

不是说母子连心吗?怎么她一点儿都没发觉女儿抑郁症了?话都说得这么明了,还要怎么说。

王大拿头一偏,向窗户外看去了。锦绣走过来把王大拿扳回来,脸的平面和身体的平面成了90度,李锦绣发现王大拿泪流满面。

“怎么了,怎么了啊?有什么话不能说,一个大老爷们的,怎么还哭了?”锦绣心疼地把王大拿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前,王大拿闻到了一股香暖的乳汁气息,这是哺乳期得女人特有的味道。

可是,这种味道再也刺激不了他。李锦绣也知道,这个男人,顶着一个家的大梁,有时候却突然会折了的芦苇一样脆弱起来。那时候,她绝不会给他雪上加霜,她都是极尽温柔地安抚他。让他可以在她面前放开自己,把她当成自己劳累时的床榻,饥饿时的压缩饼。

王大拿起身擦了擦脸,用刷牙水把喉咙弄得呼呼呼响,好像马上就出征的人一样。

4.

王小茶的抑郁症已经进入了重度期。

虽然她什么都不说,可王大拿知道,她彻夜失眠。

隔着一个木板的墙,王大拿第一次变成了偷窥者。他偷窥女儿的一举一动。确切说,他是偷听。他听得到女儿一晚上都在翻身,有时候下床打开灯,但二女儿王玥立刻会起来说,姐姐,我明天六点就要去学校!

无奈的小茶就把灯关上。

三个女儿睡双层床。大女儿睡上铺,两个小一点的睡下铺。所以,小茶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下面两个妹妹。据王大拿所知,王玥和王小蓝是一起的,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反倒是很懂事的王小茶总是独来独往。

也许是自己和李锦绣的重心都放在王小源身上了,也许是妻子加班加点太多,没时间过问女儿们的生活。

总之,王小茶抑郁了。

王小茶是王家第一个得抑郁症的人。如果是在早几年,王大拿根本不觉得这是一种病,可是近几年,他变得异常患得患失以后,就觉得任何病,只要得在妻子孩子的身上都可能把这个家击垮。

也许是忧虑过甚,王大拿这几晚的牙痛越来越重,有时候他简直想冲出去找根钳子把自己的牙齿全部拔下来,再把藏在里面的东西用针扎出来,扔在滚油锅里煮个三天三夜。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坚信在牙齿里藏着一个东西,大概类似于一种虫子,又肯定不是那种普通的虫子,你想想,能把牙齿钻一个洞的虫子,它如果没有一双铁铅般的嘴,如何能做到?

于是,那个虫子被王大拿想像成一个蚊子大小的生物,它有一只针管头形状的嘴,它和蚯蚓一样,不长眼睛,黑暗中也能作业。唯一奇怪的是他吃的东西到底要不要新城代谢,如果要的话,那他嘴里已经累计了多少需要清扫的粪便?

王大拿又一次把自己恶心到了。他不得不赶紧吞一只山楂卷。

那东西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在他的某个牙齿的洞里,醒来的时候就是他需要进食的时候,它便开始敲打他的牙齿,挑一处有营养的部位下手,把针一样的管子插进去,然后咕咚咕咚地吸着,夏天人们喝椰汁一样。

就像抽血一样,拔针的那一刻他会突然疼得一抖。王大拿想像着自己的牙齿已经被这家伙开发成一个千疮百孔的矿山。这颗牙齿作废以后,就是下一颗,下一颗之后就是下下颗,而且它还可以繁殖,到时候……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王大拿这个人吗?王大拿不是没有管过他的牙齿。恰恰相反,打第一次牙痛,他就立刻去了牙医诊所,哪里的医生给他敲敲打打,弄了几回就不疼了。说是补了,说是他的牙齿不是蛀牙,只是因为神经发炎,现在那个区域已经被保护了,以后不会触及神经。只不过过两三年补一回就行了。

最主要的是那一次才花了100块,还是本市朋友介绍的一个权威专家给他补得牙齿。

这几年,王大拿差点忘记了自己有牙痛病史。抽烟喝酒,吃烧烤,他一样不落。再说了,有刘齐这样的酒肉朋友,想要落个好牙,那好比登天一样难。

王大拿有牙痛,可刘齐没有,于是在真好呷,刘齐就喜欢架个大骨头双手举着啃,一边吃一边给王大拿科普:

你知道骨头什么地方最好吃?

王大拿不理他,自斟自饮。

我告诉你,那肯定是两根骨头之间的肉筋。肉筋蘸着酱,不腻也不肥,嚼劲足,就这么一口一口吃。味道真不一般!

看着刘齐一边从拿骨头的手里伸出一只大拇指,王大拿想给他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可他却不由自主地把手伸了过去。

刘齐把碟子里的另一块骨头给了大拿。这是专门给大拿叫的,以前也是两根骨头,一杯酒,但大拿已经很几年不吃酒了,他被牙疼怕了。

没办法,不像刘齐这么有恃无恐,王大拿第一次觉得,有一口好牙,也是一种福气。

齐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嘴里有个人在里面真枪实棒搞电焊?

这有啥好想的,你牙痛你直接去医院不就得了,何必在这像个女人一样成天歪想呢?

你知道北京路街头那个的牙医吗?听说他一辈子就两件事值得炫耀,第一件他治牙医的这手好活计,第二件你知道是什么吗?

赵富贵?他的小老婆?

你说别人怎么娶三个老婆就违法,他怎么就不违法呢?

重婚罪?王大拿,我说你是真傻吗?法律,那是给社会低层人定的规则,约束他们。你想啊,不管哪个社会,穷人本来就多,穷山恶水出刁民,要是没有法律给约束着,他们早就破笼而出了。

齐子,你这觉悟打哪儿来的啊,咱都是受我爱祖国的教育长大的孩子。你咋就总是觉悟这么深?

我跟你说,大拿,你可是太老实了。刘齐指一指自己的脑门,似乎哪里有巨额宝藏待挖掘。

可王大拿只是恹恹欲睡地神态。

你是公务员,政府工作人员,工作稳定,和我能比吗?你看我,现在真正是上有老下有小了,而且我搞不懂王小茶这孩子,怎么还患上了抑郁症。

大拿,咱一码归一码,你把事儿理清,你先去把牙齿给看了。别让这么个小病把你弄得泄气皮球一样。

王大拿往刘齐眼前一凑,低声说,我就是在赵富贵那整的牙,你不是说他治牙有一套吗?他给我折腾了一套陶瓷牙,就这么小小一颗,2000,金的也没这么贵吧。

2000?这个赵富贵行啊,逮谁宰谁!刘齐气的胡子翘起来了,把杯子拿起来一仰而尽,弄得好像跟酒有仇。

关键是,他跟我整了之后,我这牙痛根本没有停,而且现在加剧了。我现在后悔没听那个老中医,他说这东西每两三年补一次就行了。可赵富贵偏说那个牙医不懂医学。

就他懂?刘齐瞪大眼珠。

他那天敲了我的牙齿,说有可能以后会爆裂,那时候疼死我也没治。还说老中医的治疗方法不可取,明显是无为而治,他是太保守了,没有除根,这样以后会诱发牙癌什么的,可别怪没提醒。

所以,你就信了?现在的医生可真有一套。他要是没这忽悠人的本事,能有三个老婆,他们还和谐共处。

大拿明白自己上当了。2000块钱买了一年的罪,现在已经受过来了。

5.

关键是,牙疼尚可忍,孩子的抑郁症得赶紧想办法治疗啊。

先不说我牙的事了。王小茶的事就够我头疼了。

我看,你就带孩子出去玩玩,也不要在意钱的事,把孩子治好是重点。别让她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王大拿没说钱的事,说的简单,可就是钱的事,都说钱能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关键就是没钱,所以这些事都解决不了。所以自己不敢去医院,因为相信那2000块钱的治疗效果,也相信自己的身体。穷人当然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钱上面。能自己扛的,先扛掉再说。

现在迫在眉睫的是他失业了。上次去应聘一家五百强,这种面试他基本无法发挥口头表达能力,因为代码和符号,人事小姑娘屁都看不懂。于是,问了半天,都是一些套话,围着边缘绕,戳不到重点。

职业规划是什么?

您怎么看家庭和事业之间的关系?

假如您的孩子和邻居的孩子打架了,错在对方,您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妈的!王大拿很少粗鲁,但他确实快要忍不住了,JAVA编程和幼儿教育和人品有屁关系,他就是个技术渣,人品再好有毛用?风马牛不相及。这东西带感情成分吗?可惜面试的人事啥也不懂,回答也是对牛弹琴。

内行和外行之间的对话持续了半小时,就在这时候,王大拿开始感觉嘴唇变厚了,有点麻木,耳朵里面的某根线扯着嗓子疼,从嘴角到脑勺后背都疼,他忍不住嘴巴抽动了一下,向右。就好像这么一抽,那疼痛略微停顿了下。他似乎看到有个东西在观察他,看他没有大动作,它就会有大动作。

突然一种很刺耳的声音从耳朵里传出来,刺破大脑,横着卷出了空气,炸得他做了一个比刚才幅度大两倍的夸张动作,嘴巴一抽。狠狠一抽,抽得太猛,以至于嘴角在右脸上挂了数秒才撤回。

咳咳。哼!对面的姑娘,用一种暗示性和试探性的咳嗽制止住了王大拿肆无忌惮的抽脸动作。

她很委婉的微微一笑,然后说,您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王大拿立刻意识到,遭了!

对方可能会由此怀疑他有某种突发性疾病。这一点对他的工作而言是致命的。作为一个合格的程序员,全神贯注是一项最基本的身体素质,就好像飞行员不能有冠心病历史一样。

果然,姑娘让他回去等待面试结果。王大拿预想的二轮面试,总裁终面,14薪,年终奖,全泡汤。公司再也没有打电话过来。他被毙在了一次牙痛发作的面试过程中。

好像面试中的牙疼成了一场必备仪式,只要在最紧要的关头,只要料到王大拿会屏气凝神,那东西就拿起它的家伙开始作祟。

王大拿彻底泄气了。

6.

李锦绣的生育津贴对于巨大的家庭开支来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很快,李锦绣也不得不开始在家做一些兼职。对于一个原本可以过着体面生活的老师来说,做兼职倒不是什么特别羞耻的事,可对于王大拿就不一样了。

男人无能,女人出头。你男人要是有本事,女人犯得着这么奔波吗?

虽然在脆弱的时候也会去妻子哪里寻找安慰,可是大多时候,王大拿还是喜欢稳稳当当做个家里的顶梁柱,刀枪不入。如果丢失了这最后的一点地位,那还不如让他去死。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痛苦里会生出一股欣慰,这至少说明我王大拿骨子里还是硬气的。

街边挂满了颜色鲜丽的灯笼,听说今天有灯谜,又听说今天是情人节。锦绣早就做好了菜在等三个女儿放学,王大拿忙了一天,也就是去房产中介买了份假合同。

这份合同是一份租房协议,在富民中学读书,现在的政策改了,必须得有学区房。

对于王大拿这一家来说,学区房是没戏的,在城里混了几十年,除了四个孩子,什么也没落下。不过投资人口也是一种投资不是吗?

别看现在他刘齐有三套房,可拿这三套房换他的三个女儿,他王大拿还不乐意呢?你们屯房我屯人。

3万块买了个租房协议,花光了锦绣这些年的一点儿私房钱,王大拿说不上值还是不值。他觉得自己跟不上这个时代了,王小茶读书那会儿可没有说必须要学区房。现在是人口多了还是怎么了?受教育的权利也要买,可名义上不是有个九年义务教育吗?王大拿搞不懂。总之他买了这次受教育的权利,那就是幸福。可他又隐约不安,等到王玥和王小蓝,王小源上学的时候,自己还有钱买学区房吗?如果没有,他们是不是就得眼睁睁的看着别的孩子上学,而自己在家玩泥巴?

这些事不想便罢了,一想王大拿觉得自己牙痛。

他怕去想,以他的思维,想不出什么结局出来,一切都只能归因于自己无能。

同样是人,人家孙齐是怎么搞到三套房的,同样是男人,人家可以给妻子买奔驰,自己的老婆怀着孕还是得跟一群大老爷们去抢一个“孕妇”专用座位。

说起来,王大拿就痛恨,怎么这些男人就这么缺,难道他们没老婆,他们的老婆不会怀孕,不会大肚子。你看他们,人模人样的,非要跟女人抢座位,而且那座位后用那么大的字写着孕妇专用。是不是情急了他们还会跑去跟孕妇抢“孕妇专用”马桶?

刘齐把王大拿的这些思想都归结为负能量,还叫他少抱怨这抱怨那。

刘齐给王大拿介绍了几个正能量的公号,让他在哪里多读一些文章,学会认同这个社会,学会融会贯通和避重就轻。

王大拿有时候觉得刘齐也就是耍嘴皮子有一套。要真说生活,他们那懂啊?刘齐就知道朝未来看齐,到现在也不生孩子,夫妻两跑了一个国家又一个国家,除了游便是吃,他们赚钱就是为了自己,而且仅为了自己。

王大拿生三个姑娘的时候,刘齐笑他思想保守,跟不上时代,他笑刘齐太注重享受,丧失了自我的心灵需求。

其实刘齐真的不理解王大拿,在这个变化太快的世界里,唯有一个生命可以留下来,可以陪伴你。还有什么?一辆宝马车,还是一座房子?王大拿怕的是,他死后,生命没有延续下去,那他就觉得连过去的一切都不值得存在。一个人活着要讲究前世更要讲究来生,你总得为自己留下点儿什么。

这一点,刘齐和他的分歧从来都是楚河汉街。

就是这样一个和自己南辕北辙的人,二人确是朋友关系,的确匪夷所思。

7.

王小茶读高三以后,脾气越发暴躁,回家时校服直接脱下来就扔在地上,因为两个妹妹受不了王小茶翻轱辘,王玥直接住校,三妹王小蓝晚上故意跟姐姐杠气,把音乐放到了扩音,吵得整个屋子乌烟瘴气。

小茶跟王大拿正儿八经的谈过,表示自己想住宿,但王大拿没同意。

你在家可以帮着你妈照顾一下你弟弟,你看她一天忙的快垮了。

这是王大拿能想到的最天衣无缝的理由了,你总不能说,小茶你别去,你有重度抑郁症,去了有啥事我们不知道,不放心你的安全。

王大拿很了解女儿的脾气,尤其是自她患上抑郁症以后,王大拿给家里安装了摄像头,他怕啊!他怕女儿一时想不开开煤气自杀,这不是没有可能,她都把铁丝往自己肠子里面穿了,离煤气、跳楼这些还能有多远?

8.

听说卖血能得不少钱,要是什么常见血,王大拿也就不会动这个念头了,可他偏偏是最稀缺的p型血,前几年听说有个年轻孩子,才19岁,就是因为缺这个血,800ML,医院血库没血,没办法,动用了很多资源,时间有限,孩子还是没救活。那时候王大拿不知道自己的血这么宝贵,可以救活一条命。

现在,整个家,都等着他了,好像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最少,他要卖掉一些血,带女儿去一趟她念叨过不少次的翠华山。

他怎么能忘了呢,母亲就是卖过血的!就是因为卖的血他才能读完初中,高中以后母亲为何不买血转而接客了,王大拿不得而知。他能知道的就是他的血现在于这个家有很大价值。

医院的医生态度冷冰冰的,王大拿感觉被这种冰冷烫了一把。他觉得不能在这种地方卖血,这里就是再好的血也是贱卖贵卖。

他在网上搜了下,弹出来一些信息,都是一些患者写的,世界各国都有,唯一让人难受的是那些用血的信息都是几年前的,很少有现在就需要的。王大拿想,卖血,也就是卖命。可不能马虎。也必须卖一个高价,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里这五口人。

9.

李锦绣爬在桌子上记账,她现在啊,是越来越上心,好像坏日子反倒激发了她的斗志。

不仅在校外培训机构做了几份兼职,回家还在网上找一些代写论文的工作。

还有洗稿,一篇6块,她都不嫌弃,每天双眼血红,睡觉一趟床上就没了呼吸一般睡的沉。

王大拿做好了准备,30平米的一室,分了两个卧室,把阳台分给了母亲,作为男人,委屈了陪在身边的这五个女人和自己的儿子。他做好准备被李锦绣打骂,男人么,活到这份儿上,有女人要就不错了,打不还收骂不改口也是基本功了。

可李锦绣没有啊!她偏偏没有,她现在的表现,反倒衬托出她以前的懒惰。以前,五点前她是不会起床的;以前,周末她是不会在家的,更不会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都是栽花弄草,把家里这30平米的小屋弄得诗意盎然,春天来了似的。

那时候,说实话,李锦绣脾气不怎么好,可她不急不躁。现在相反,她脾气好得让人难以置信,手头的活儿却很急。走路依然无声无息,鬼影直播,说话依然温声温气,干起活来却像火山岩,随时会把周围人熔成灰。

李锦绣对于现实的反应越发衬托得王大拿矮小,甚至让他觉得还不如一个女人。

当王大拿第一次把8000块钱放在李锦绣眼前时候,李锦绣是带着惊讶的。

但他成功躲避了这种惊讶带给他的不安,他怕被看穿,眼前这个女人太了解他了。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撒谎的小孩,他早就准备好了几套说辞,不能说借朋友的,因为锦绣不喜欢借别人钱,借的不是钱而是人情,借钱容易,还情难,最主要的,你一旦去和亲朋好友借钱,人家得怎么看你,不到万不得已谁还至于去借钱?

锦绣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娇女,可隐藏在她温柔表面下面的那个自尊之心,一点都不比王大拿的少。她不想让同事朋友知道她作为曾经的大学班花,过到了四十岁,别人实现经济自由的年纪,她却到处低声下气去和别人借钱,这也是她为什么如此努力的原因,她不想走到最后一步。

更不能实话实说是卖血所得,那对于锦绣简直就是受不了的刺激。来来去去,说自己挣得最妥当。可是如何把这个谎言编的美轮美奂完美无缺呢?一个失业一年的人突然给家里给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说是自己挣的也没人信啊。

有时候为了把一个谎言编得有声有色,不得不制造更多谎言,这未必是当事人能够料到的。就像补一个原本就破碎的花瓶一样,可能最后连碎片都留不下。

为了这个完整毫无漏洞的谎言。王大拿刻了一个假印章,网上打了一套合作协议,把这一切弄好以后,他相信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的确,这样一来,钱和合同都摆在锦绣面前,她不得不信。王大拿像个熟手一样,只是把合同搁在桌子上,轻描淡写地说:

刘齐介绍的,他们政府项目就是多,门路可靠,这么一个小程序代码,也就是个小游戏,2万。首付先给了8千。

锦绣信了。看她眼神就知道,她一直相信自己的丈夫不止是一个格子衫的代码师。他那孺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桀骜的心,别看他平日里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实际上他就是懒得计较。

合同一过锦绣的这一关,王大拿立刻毁尸灭迹。

王大拿以合同的名义卖了5次血,王小茶拿着父亲的“项目费用”去了台湾,看了她喜欢的海,她喜欢的台北街道,王小茶的抑郁看不出轻重,但是王大拿可以确定的是女儿的失眠症已经轻了很多。现在几乎不再会听到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彻夜的叹息声。

他觉得这血卖的值。但是他不会把卖血当成一个永久事业来做,毕竟身体就像矿山,总有开采殆尽的一天。他也就是拿来救救急,毕竟长久的出路还是找一份靠谱的工作。再说了,再怎么程序员是不会饿死的。何况他还有一些名校加名企的工作背景。

8.

事情比预想的顺利,王大拿找到了一份金融公司的工作,总裁面试的环节,他向王大拿暗示,刚从美国回来,还给王大拿看了和总统的合影。

如果顺利,公司明年要在纳斯达克上市,而且刚刚收购了一家国内中字开头的企业。背景的雄厚和前景的不可限量可想而知。王大拿也被人事说得热血沸腾,虽然他有自己的判断力,可他也看到了,整个公司一派繁荣的景象。

网上能查到的资料显示这家公司的推广力度也很大,财报显示的收益也相当可人。

在黑暗里呆得久了,突然看见光明会有点接受不了。经历了那么多起伏,王大拿还是第一次觉得人生大有起色。

王大拿在广告店里把签订了5年的劳动合同复印了5份,这是个纪念性的选择和机遇。

那个打印店里的姑娘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她用纤细的手指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也许是王大拿高兴过头,他觉得那个微笑是一种暗示,也许是她看到了劳动合同上的聘用薪资数额吧,2万/月,够他卖5次血。是她半年的薪资。够她买3套S-ll,男人的思维限制了王大拿的想象力气。

周二的时候,他刚从公司加班回来的路上。一个声音粗重的男人给他打了电话。

你就是王大拿?

你谁?王大拿很警惕,他知道,有时候高兴太早也是一种灾难。再说了,前几天他做了一个梦,他很少做梦,一沟很深的洪水,把他走学校的路淹了,两个岸边站着很多人,他趟水过去的时候,突然滑到了水里,那不是一个小水池,而是那种水库,水浑浊得厉害。

那预示着什么呢?反正不是好事。

你别管我是谁,我知道你私自刻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公司章,这个是违法的你知道吧?

王大拿提着橘子的手突然一抖。

而且你还盖了一份合同。那份合同我也有。

王大拿自觉脸一抽,脖子向后猛地一甩,速度快得他以为身体已经受人控制,那种节奏像极了杰克逊的某个舞步。他不敢相信大脑发出这种指令,命令他的身体如此运转。

他几乎是机械式地小声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对方开门见山:你要是不想坐牢,就提着10万块现金来安洲广场吧。

你这是敲诈勒索!

我是什么无所谓,你是一个好人,你还有4个孩子,你自己衡量吧,反正我这个公章和合同一交给公司,你什么罪自己清楚吧?

电话挂断后,王大拿才发现自己牙痛得整个脑壳都有点麻了。

9.

喝得微醉的王大拿斜倚在电线杆旁边,他想起一个人,那个人在一个午后,把母亲从屋子里推出来,摇摆着身体像个稻谷一样对他说:大拿,你以后的学费我给你包。你他妈,好好上学,别再贼眉鼠眼的。

他记不清具体有几个男人对他说过这种话,总之,他们一出门就会以这句话开场白。他们和王大拿唯一的对话就是关于学费的问题。王大拿晓得母亲在他们面前怎样苦苦哀求,怎样委屈求全,怎样诉说父亲早逝丢下这一家孤儿寡母......

可这些实际上,没人听。那是母亲的绝望,而现在王大拿才突然从当年对母亲的鄙薄里走出来。

王大拿没有十万块,他和陌生电话周旋了一周后把价格说到了6万。虽说6万不多,可是也够这个家勒紧裤腰带过几年了。现在就是在3年的牢狱之灾和6万之间做一个选择的时候了。

王大拿拖着无比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中。王小茶躺在床上读英文读物。她应该慢慢就会走出抑郁的吧,可是自己实在不能粗心大意,马上要高考了,马虎不得。又不能给孩子增添压力,只能在背后默默地看着她。

王大拿躲到了洗手间,他感觉牙齿里面的东西又开始活动。好像它有无数个触角,每一个触角都渗入到他的神经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它只要动一下,翻翻身,王大拿都痛的恨不得钻到地里面,下到热水锅里把自己煮到没知觉。

他买了电动牙刷,在感觉有异物的地方狠狠刷,他希望那些细碎的毛,能伸到最深的地方,把那个东西带出来,抄了它的老窝,就像孙悟空烧掉妖怪的洞穴一样。

他又去喝放了冰块的水,冰得自己坐在马桶上咬牙切齿,这是一损百损。

可有什么办法,只要那东西能死掉,自己牺牲掉一颗牙都在所不惜。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想起那个有三个老婆的牙医。他那种带着笑容的脸此刻像假面魔鬼,粗硬的胡茬下面躲藏着没有任何温度的血肉。王大拿不是第一次开始诅咒这个牙医下地狱,他用器具截掉了他的半颗牙齿,而那颗牙齿是他曾经最有辨识度的标志,村里人都叫他小虎牙。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学校后门有个门诊,那个医生特别喜欢给生病的孩子输液,哪怕是一点口腔溃疡,遇到这个医生都可能输液一周。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个医生之前是个卖菜大叔,但是卖菜赚不了钱,于是有人建议他当医生,学会扎针就行。

不管谁来问诊,都回答,这个需要输液,好得快而且彻底。

王大拿开始明白了,有的职业,不一定要技术,但一定得懂销售话语,就像这个北京路的狗牙医。

10.

王大拿约了刘齐。这6万块,还是得靠他。

王大拿在去找刘齐的路上就替自己灭了口,绝对不提卖血,不提刻章,不提被要挟敲诈勒索。他准备打落牙齿和血吞。不然,他可真没必要活着了,孩子们会怎么看父亲,锦绣还有脸见人吗?母亲从小教育他做好人。

口一开,话就收不回了。

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兄弟求你可是头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王大拿狠狠心,把这句也撩了出去,其实他一点都没把握以后就不会用到刘齐。

刘齐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王大拿这个人。他紧张的表情变成了放松,后背松松地落在沙发上。头往右边歪着,一副歪瓜裂枣的模样。

王大拿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他就只能等着刘齐回复了,想再说什么都感觉是无足轻重了。

刘齐点燃一根烟,对着另一根的烟头,看着火光一点点亮起来以后,递给了王大拿一根。他那种眼神,就像一个玩暧昧戏的男人,乜斜着眼睛看着王大拿。

要是我帮你,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虽然手里也没有这么多,但我还有别的办法。

王大拿心一冷,感觉什么东西沿着肋骨的某个部位滑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要是刘齐都不帮,那可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千万种场面电影一样闪过王大拿那颗此时正被牙痛折磨的脑袋。

大拿,我还有一条路,说出来相信你更愿意走。而不是借。

王大拿从烟雾缭绕的空气里找到刘齐的表情,那种胜券在握的自信让王大拿有点抗拒。

11.

王大拿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所在的金融公司是个诈骗集团的,说起来有点可笑,他这样的老江湖竟然会被一些这样小儿科的把戏骗过去。再说了,看看那些所谓的股民,那些把几千万往这里砸的投资者,看看那些为了得到老板承诺的5%收益而每天来坚持听课的人就该知道,这世界有比他相信这家公司更加荒唐的事。

一群人信奉一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对这个社会早就不是什么奇观。王大拿震惊的是自己竟然也会上当。

以至于把每天花2小时和全公司500号人背诵《庄子》书籍当成是一种学习。每一种荒诞的行为覆盖上极端化的欲望之衣,人们便会忘记它荒诞的本质。

什么和总统合照?

只要40万,在有些国家,你想和谁和照尽管去合就是了。这种障眼法,已经成为很多公司的包装方式,但是王大拿是第一次知道,说到底是自己无知。

只是,糟糕的是,他因为这个公司拒绝了另外几家公司,因为他们的薪水都只达到了这家公司的一半。

这个简单的理由,现在却成了他愚蠢的佐证。

王大拿一离职,就更加无法面对锦绣。因此他只能打着上班的旗号在外面瞎晃荡。

关于刻章的那个陌生电话几乎每天都会打一次,打过来就会挂掉。就算只是个提醒,王大拿都感觉自己已经要被逼得喘不过气来了。他知道,有两座距离很近的大山,每天都以匀速运动在靠近他,他也知道,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被夹成肉泥。

有一天,王大拿发现小学五年级的王小蓝书包里背着自己的合同,他吓了一跳。

记得清清楚楚,合同被锦绣翻过以后,他特意找了个锦绣不在的时间段在洗手间把合同烧得一干二净的。王小蓝哪儿来这种东西?

没过几天,王大拿又在王月的寒假作业里面发现好几份这样的合同。

王大拿闲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所有人的手里都会得到一份这样的合同。

你们从哪里得到这样的合同?

路边一个叔叔给的,让带给爸爸,他说你知道这个有什么用途。还嘱托我们千万别拿丢了,坏人捡取就不好了。

王大拿这回真的要受不了。他一接到对方的电话就暴跳如雷地声称要报警。

大不了我坐牢,反正你什么也得不到!对方显然被王大拿这种反应吓到。他准备的威胁之词这次没有排上用场。

就算是隔着话筒,他都能感受到王大拿鱼死网破的危险。

王大拿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实际,他没有任何后盾这么做。

男人的嘴瘾和女人不一样,女人可能在理智之外做出某种疯狂行为,但男人只能在理智之内做。尤其王大拿这样的处境,更加意味着过嘴瘾也是奢侈。

最近他也在考虑和刘齐合作的事。

他不得不考虑,而且这件事的后果其实是微乎其微的,除非刘齐这样的人都会背叛朋友,反过来说,他背叛他能得到什么,唇亡齿寒。

听说刘齐对他那个即将退位的顶头上司早就不满了,他捞得太多了。

刘齐的计划执行之前,王大拿需要找到一个公司,说服其去刘齐的所在政府竞标那个项目。细节性的东西,刘齐给王大拿分析过。

王大拿最担心的是不能受到任何牵连。只要这一点有保证,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细枝末节的事了。

12.

王小茶的抑郁症似乎情况渐渐有些不妙,尤其是最近的几次月考成绩下滑之后。

其实,王大拿已经对王小茶不报希望,什么厦门大学什么外国语专业,他全不放在心上,要是她没有抑郁症,什么都好说,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他想好好的认真的跟王小茶谈一谈。

看得出小茶什么都不打算说,每次父子两在家的时候,王大拿都是在能转得过身的小客厅里面捣鼓,王小茶几乎不会离开她的上铺,除了吃饭上厕所。

王小茶跟她妈李锦绣唯一的共同爱好就是插花。王大拿不懂花,可他还是买了10块一支的玫瑰,混搭,抱回来一大摞,讨好女儿。可王小茶依旧不说话。

王小茶大多数时候是闭目塞听的,耳朵里有耳机,眼睛很少直视王大拿,只有去海边的那次,王小茶激动的大喊了起来,把王大拿吓得够呛。

他没有想到那么撕心裂肺的声音是从问这个文静的姑娘喉咙里穿出来的,他甚至蹲下去装作摸沙子,来观察女儿的表情。其实她没有什么表情,王大拿根本看不懂王小茶的伪装。

王大拿在整理卧室的时候翻出来一张纸片,是装在小茶裤袋里的。

那个纸片上的字体有些混乱,毫无章法,也就是说排版像一副过于注重创意而忽略了传播效果的海报。

杀人的那个人拿着一把刀向前冲,旁边画着很多掉落在地上没有主人的兵器。

大写的“闷”和“憋”像从前刷在墙上的醒目大字报,就是一种不规则的大,粗体。从画进纸页里面的笔头痕迹可以看出作者有多么狂躁。这简直不像出自王小茶的手笔。她看上去那么平静,甚至有点祥和。

王大拿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作为父亲,他觉得无助。王小茶闭口不言的沉默他不是没有领教过。

李锦绣跟女儿的关系还不及他,虽然她们都是女人,按理说沟通起来更加方便。

王大拿只能从王玥和王小蓝身上着手。但是这两姐妹好得像连体人,她们合起来孤立王小茶。如果询问,能得出什么结论?

王玥,王小蓝,你们两站住。这样吧,王玥你先来。王大拿把女儿拖进了门,为了怕王小蓝在外面偷听,王大拿故意压低声音。

爸爸问你件事,关系到咱们家人的很多事,你能明白吗?你要认真回答。说起和女儿们谈话,王大拿总是有点纠结。他不知道什么方式她们能接受。

爸,你有话直说,我待会还要和王小蓝打羽毛球。

王大拿用手捂了下腮帮子,打了个他自己都不知道意味着什么的手势。

就是,就是你姐姐,王小茶....

她不是我姐。她就是个贱人。脏东西!王玥突然睁着愤怒的双眼。

王大拿吃了一惊。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她是你姐姐。

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我亲眼见到她和一个男人,进了酒店,那个男人带着口罩,我不知道是谁?但是王小茶我认识,而且他还搂着王小茶的肩膀。你说,他们去那种地方能干什么。

王大拿一听,身体里窜出一团火。

几乎没经审问,王小茶就把什么都说了。

一开始的抑郁症只是单纯的受不了这个家,受不了拥堵的空间,不想和妹妹们挤在一起,而且她想报一个新东方的小语种班,学习外语。但她不敢跟父亲提,因为要花很多钱。

王大拿带她出门的哪几个月,王小茶已经有所缓解。

可是,自从收到莫名奇妙的人给她的合同以后,王小茶的抑郁比从前更加重。

那人说了,如果不同意,就会告发父亲,父亲将有最少三年的牢狱之灾。

13.

我讨厌这个家,讨厌这种逼仄的空气,可是!我又不能失去你。你说我该怎么办!是的!王玥和王小蓝不用这么做,他们只操心在哪里打球在哪放风筝在哪踏青就行了!

王小茶生平第一次在父亲面前嚎啕大哭,对父亲大吼大叫。

王大拿生平第一次了解到女儿是这样一个勇敢无畏的孩子。

父子两在沉默的空气里各自捂着自己的脑袋。

14.

王大拿找到了一家竞标的公司。这公司不大,越是这种小公司,越是会信守承诺。对于他们,能够拉到这样的大项目本来就是千载难逢。

是这样的,这个项目下来大概需要2000万就可以搞定,你竞标的报价大概是这个数字,王大拿在白纸上画了一组数字。王大拿的样子看上去是胸有成竹。

您是这个政府的?公司的经理看上去有几分疑惑。

看着对方不解的眼神,王大拿摇摇头。

我不在政府供职,但我能保证你拿到项目,这个才是重点。你相信我就行了,别的不用多问。

对方连连点头。

做这行的都需要明白一个道理,跟政府的人打交道,有些事心里有数就行了。

这是一个旅游开发项目,国家极为重视,总项目下来7个亿,为了打造一个绿地生态片区。分给刘齐那个顶头上司所在部门的不过是总项目的九牛一毛。这家公司虽然规模小,名气也不大,但是资历还不错,接过很多大项目。森林公园那块就是他们做的,成绩有目共睹,骗不了人。

王大拿带着自己的工具去了市政府,这天正好是星期一,省政厅来的考察团,人来人往的很热闹。

在刘齐的办公室连接到招标办公室的机器后,王大拿发现,正如所料,137端口是开放的,这本来是一个共享打印机的端口,现在正好可以扫描到招标办电脑的漏洞。

出了竞标公司,王大拿还得到了几大招标评委的全部个人信息。王大拿不慌不乱地看着周围。大概是年份久远,红漆木的办公桌看起来有些老旧。而现在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只有在大型间谍战里面看过,王大拿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很清楚,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清楚。

清除访问痕迹后,王大拿带着自己得到的东西走出了市政大厅。他经过人们的时候,很多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他穿着那件在楼道被浇灌过的外套。他也是穿着这件外套到处去找工作,这就是他门面服装。

王大拿搞定这一切以后给王小拿分配了任务。

“哥,你这是要干啥啊,怎么感觉你现在雷厉风行的。”

“不干啥,你把这些东西按照地址分别送给他们。”桌子上是分好的牛皮纸袋,袋子上面搁着写有地址的白色纸条。

王小拿把袋子里面的票子抽出来数了数,都是2万啊,不多不少,数字这么统一,这是要送给谁呀?

送几个朋友的。拜托他们帮忙办点事儿。你去了不要多说话,就说按照最公平的评就行。

14.

天气很好,下午五点的湖边满是落叶,斜阳照得湖面波光闪闪。王大拿就是在这里拦住了那个打陌生电话的男人。没错,他跟踪了王小茶。

他几乎没有任何意外就走到了离他最近的地方。趁着那男人神思恍惚的样子,王大拿从背后送去了一刀,插在腰部,那感觉似乎有点钝。此人刚一回头看到是王大拿,准备大喊的嘴顿时撇了撇,好像委屈得要哭出来的孩子。

王大拿立刻抱住那个正在往下沉的身体,顺势靠到了路边的长椅上。他说,不要做声,否则我可以再插得深一点你信不信。

那个男人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这么个畜生也配搞王小茶?王大拿想到此处恨不得把刀子再旋转一下。他算过了,现在的深度不会致命。但是受到理智控制的行为并不解恨。

我可以放你一条活路,但是6万块你别想了。我们今天算的帐是双份。

你,你要杀人灭口?那人也不敢吱声。用手捂着伤口,疼得呲牙咧嘴。表情千变万化,王大拿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他的反应。

伪造印章最多3年,但是强奸罪,信不信,我可以送你去死。

王大拿顿了顿说,我今天先给你个教训。你他妈再纠缠我女儿,老子把你大卸八块。

那人用一种恐惧的眼光看着王大拿,眼前这个半秃顶的男人。他曾在电话里恐吓威逼过的男人。真是作孽,差点6万块就可以得手,偏偏怎能对王小茶这个小贱货动了念头。

15.

王大拿踩着晨曦里的细微光线回了家,锦绣早就起来了。孩子们也早就去了学校。王大拿问王小茶呢?

锦绣说,带着弟弟出去了,说是有个音乐节。今天看她精神气儿好像挺不错的。

那种场合,不安全!人多的地方尽量不要去。

没事,还有两个妹妹,你忘了她们都长大啦,不是小孩子里。你看王玥都长到你肩膀一样高了。锦绣又用那种温柔十足的眼神看着王大拿。

王大拿坐在沙发上,有点疲惫,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次不计时的睡眠。昨夜和刘齐喝了个酩酊大醉,天亮两个才从朦胧中醒来。

王大拿乜斜了一眼李锦绣,这个比他小五岁的女人,总是把他当孩子一样对待,没有任何要求,没有任何条件,无私地爱着他。

锦绣走过来,双手捧着王大拿的脸,怎么了,这时候才回来,你可是从不夜不归宿的。

没事,和几个朋友喝酒,喝得忘记了时间。

锦绣没再问,她懂事的地方就在这里,所有的解释到了她的耳朵里就变成了事实。从不怀疑,从不追问。平日里王大拿不觉得这也是一种好,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她什么都好,拼尽力气还帮他生下了这个儿子,也许他倒不一定真的像想象中的那么需要这个孩子。

所有拥有的,最后都会成牵挂。

王大拿把脑袋埋到了锦绣的腹部,自从锦绣生完这一堆孩子以后,肚子就总好像袋鼠的口袋。王大拿用手轻轻抚摸着这个口袋。它依旧那样温暖而柔软。女人的一切都刚刚好。

这种柔软忽然让王大拿变得有些飘忽。他很想要李锦绣一次。正好孩子们都不在,似乎是个好时机。

锦绣的衣服被一件件褪下了皮肤。她刚洗过的头发湿润里带着一奇特的香味。也许是她的温柔服帖,也许是这种香味突然唤起了王大拿身体里的某种压抑已久的欲望。那种火山熔岩一样的东西正在体内滚滚而过,血管都是烫的。

锦绣像一个少女一样,用那种充满着崇拜和爱慕的眼神注视着王大拿。她的注视越是持久,越是让身体上的这个男人不能自已。

曾经在一家店里吃过一种鱼叫做沸腾鱼,就是端上来在顾客面前,那条鱼还在咕噜噜起伏不定。王大拿此刻便是一条沸腾鱼。

在他感受到身体的愉悦时,眼神的目光渐渐接近涣散,他已经无法专注于她的专注,而是投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不用思考问题,只管一切都听从肢体的反应而来。

可就在王大拿感觉忘记自己的时候,突然从耳背后穿过一路驼铃般的轰鸣,轰鸣还带着一道刺痛,直达心脏。王大拿就像凭空被劈了两半,从空中掉落了下来。

锦绣突然起身着急忙慌地摇动着大拿,大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牙疼。从那看似已经没有温度和反应的身体下面传出这两个字。

王大拿开始呻吟起来。

伴随着一阵滚动,他打翻了茶几上的杯子。

他妈的,快!给我拿把钳子,我要拔掉它。

锦绣一边假装忙着找钳子,一边手忙脚乱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16.

在王大拿被确定牙癌的时候,锦绣和王小茶一干人等都不在医院。医生说是一个成分有问题的半截镶嵌牙齿导致的病变。那半颗牙齿是金属所制,而这种金属对牙齿有腐蚀作用。那就是北京路街头那个有三个老婆的牙医给他镶嵌的牙齿。真是一个好牙齿!

医生说,牙齿里的病变倒不是最重要的,现在是整个神经系统都有了问题。

王大拿尽量耐心地听着医生的解释。

手术是避免不了的。

而且手术有点风险。因为是神经系统。

王大拿忽然掀开被子,拔掉身上的管子和线。

李锦绣刚进病房遇到迎面而来的王大拿,你往哪儿去。

你别管。我要去找那个牙医。

你等着,咱两一起去,但是!王大拿你听着,你不能叫一根牙把你给干倒。咱们找了牙医的麻烦,咱们好好回来住院,做手术行吗?

王大拿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急冲冲地往医院外边走。

北京路街头的啄木鸟牙医招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夏娃之秀的广告牌,原来一大片玻璃窗的部分现在是一个视频,播放着关于硅胶文胸的广告,只听得到煮沸的水在不停地翻着泡沫。

王大拿走上去敲打着大屏幕。从文胸店里冲出来几个女店员跑过来拉扯王大拿。

王大拿最后对着屏幕狠狠踹了一脚,他知道在这里闹事已经无济于事,可是他不知道此刻还能做什么?结果,被踹开的屏幕原来只是一张纸,原来它上面还有个投影仪,把视频投影在这个片布上面。

可是王大拿根顾不了这些。

在王大拿绝望地躺在医院 的时候,刘齐打电话告诉王大拿一个好消息。

我们的项目成功了,钱已经到手了。你给你找到的那个竞标公司给一个账号吧,让他把钱打你的账号上。这个账号不能用我的。

200对万,分给刘齐130万,自己还留下70万,做手术绰绰有余。可是按照自己的正常状态,做完手术也是个定时炸弹,3年的存活率才百分之5,自己会是那百分之5吗?笑话,这又不是赌博。

还是把钱留给孩子们吧。

王大拿来到了唐徕湖畔,没有妻子的陪伴,现在反倒是没有多少疼痛了,或许是麻药的效果。自从上次从医院逃出来,决定放弃医院的治疗方法,真是个英明的决定。他发明了自己的办法,疼痛的时候,来一剂麻药,针管随身携带。

十分钟左右,整张脸几乎没有什么知觉。用针扎,用指甲掐,拧,方法任意选择。

王大拿最感谢的是麻药的发明者。这玩意的确减轻了很多疼痛。心里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就是那种非常纯粹的不甘,每天早晨起来漱口的时候,都会吐出一些黑血,而那些血里面含着一些腐肉。那种肉用清水冲了看起来像残羹冷炙。

他忽然觉得欠了妻子太多,女儿太多,而这一切永将无法弥补。或许是知道无能为力,越是临近他越是无法平静。他现在十分疲乏,似乎生命的活动能力被缩短了一半,现在只要想到要下床,出去晒晒太阳都会觉得有点艰难。

王大拿被一颗牙撂倒了。他从来都没有想清楚,为什么仅仅是一颗牙齿,而不是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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