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夜泊––我与你的寒山寺

      世间所有相遇皆因缘起,伫立千年的寒山寺,我与你的相识,不知前因,亦不问来路,只是与你相遇,便已是万幸,得之,寺外欢欣,不得,寺内清净。                                                                              --题记

      姑苏城外,寒山寺内,一位男子立于那鼎被称为“天下第一佛钟”的钟旁,他一袭素衣,不言不语,只静静地凝望着寺外某处,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更添上了一层孤寂。他手中攥着一块玉佩,上面的纹路都已不太清晰,他低头盯着玉佩又看了许久才将它收起来。

      月光正好,万物都像披上了一件洒满银粉的衣裳,闪闪发光,熠熠生辉,好生耀眼。每日每夜,他都站在那儿,凝望着城内,今夜亦如此。他可是在思念何人?而那人可是在城内?其他僧人不知,都以为他只是想下山回家罢了,从未有人在意,也就从未有人问过。

      而寒山寺外,运河之上有游船缓缓驶来,万家灯火映得河面水波荡漾,懿孙四人也尽兴地玩了许久了。趁着月色,他们坐于船内,饮酒作诗、赏月品糕,好不惬意欢喜。懿孙最是喜爱诗词歌赋,便提议四人一同比赛吟诗作赋,其余三人都觉甚好,三四局过后,果然是懿孙赢了,众人皆赞叹不已,笑道果然不愧是外界所说的大诗人张继。

      突然船家说已到寒山寺外,青韵听罢了之后便止了笑,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坐着,从窗外望向那寒山寺。忽而又想起什么,她取出了琵琶,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一曲《汉宫秋月》流泻于其指尖,哀婉凄楚,船上听者无不动容,青韵也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青柠上前将琵琶夺了过来,阻止了青韵再弹,担心低落的情绪会伤了青韵的身体。外面夜色已深,月儿都西落了,寒山寺中远远传来了几声钟声,岸上也偶尔传来两三声乌鸦的啼叫声,青韵甚觉不安宁。已是深秋时节,半夜的气温低了不少,四周都结了霜,青韵的病似是又复发了,咳嗽不止,身子已无气力,撑不住便进屋睡下了。

      此时两岸灯火俱灭,只余船上点点渔火与两岸枫叶相映成趣,懿孙三人玩着便听到青韵屋内有杯子破碎之音,立马舍了手中之事赶进去,看见青韵瘫坐在地,茶水洒了一地,也溅湿了她的衣裳。青柠哭着跑过去,抱起青韵,口中一直说着:“姐姐,姐姐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啊?为什么你的身子这么冷?”

      “青柠,我怕是熬不过去了,你快让懿孙去找子苏,我想见他,我怕我不能再等他了,我的时日不多了,咳咳。”青韵却未回答,只是抓着青柠的胳膊不放,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一般。青柠大喊:”懿孙哥哥,你快些赶去寒山寺将子苏哥哥唤来,姐姐她撑不住了,呜呜呜呜,她想再见子苏哥哥一面,你快些去,快些去,呜呜......呜呜。”

      懿孙听了,立刻让船家靠岸停船,直直往寒山寺奔去,到了正门,见门关着,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敲门,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开了,一见正是子苏,懿孙立即就拉着他往山下赶,路上一直说着:“什么都别问了,青韵她人现在就在山下,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她想见见你,只怕她再也等不了你了,快些走吧。”

      子苏却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耳边重复着那句“青韵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等不了你了”,心中闷得慌,步伐也加快了。到了船上,青韵却还是没能等到他,已经走了,只见青柠跪在床前,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说着:“姐姐,我会......回家的,我会回家的,我会好好......照顾爹娘,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呜呜。”

      子苏走上前去,坐在床边,抱起青韵,抚着她的脸,温柔地说着:“小韵,我来了......”声音沙哑,却再也说不下去,只有两行清泪流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怀中人的身子越发冰冷,热量逐渐消散,人走了,总是要说离别的。

      青韵的所有后事都是懿孙一手操办的,子苏自那以后也一病不起。懿孙整理青韵遗物时发现了一些信笺,竟足有重重的一箱,去看子苏时一并带给了他。子苏打开箱子,里面的信有的都已经泛黄了,子苏一封封拆开,一封封地看,一次次落泪,又一次次悔恨,恨自己没有给青韵一个确定的未来。

      “今日,我跟着母亲去寒山寺礼佛,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一个比女孩子还要腼腆的男子,可是却同母亲很谈得来,母亲告诉我他叫谢子苏,是姑苏城内谢家次子,虽是权贵之人,却毫不嚣张跋扈,还是姑苏城内鼎鼎有名的才子。我只觉得他甚是奇怪,竟会比我还易脸红,不过啊,他还真的很有才华,不是徒有虚名的半吊子,很让人欣赏。”

      “今日在街上我又见到了谢家少爷,谢谢他替我解围,那么腼腆的一个人,却能够挺身而出,着实让我刮目相看了,期待以后也能见到他,也期待他能褪去腼腆青涩,真正成为一位合格的男子。”

    ……

      “我去魏先生那里自己制了一块玉佩,比目鸟花纹,赠了子苏,看他挂在腰间,我甚是欢喜。我打趣着问子苏在他眼里,我是他的什么人,子苏说‘此生若娶妻,只可为青韵’,他说会娶我,让我等着他,时间一到他就会上门提亲,娶我为妻,我信他,所以我等。”

      “父亲一直都在过问我与子苏之事,虽觉得我如此做法失了名门闺秀的样子,却也并不怪我,也并不拦我,这些年,看着子苏从腼腆变得自信稳重和成熟,父亲也很满意,便也不太在意外界的风言风语,只是让我还是要有点女子的样子,不要伤了大雅。”

      ……

      “子苏的父亲来找父亲谈了许久,听说是想定下日子,让我与子苏成婚,时间如此之快,我与子苏都相识五年有余了,走过了豆蔻年华,也过了二八芳华,我以后该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好的娘子呢?而子苏,他将是我的夫君,我的夫君。”

      “前些日子还太平着的姑苏城怎么就乱了呢?谢家怎么忽然之间就没了?我和子苏的婚事也怕是无法继续了,父亲禁止我和谢家任何人来往,子苏他现在还好吗?谢家怎么可能会造反呢?这定是有心人诬陷的,何人的心竟如此歹毒?”

      ……

      “谢父谢母已去了几个月了,子苏从造反案以后就被发配到了边关,连自己父母的后事都没有亲自操办。听说德宁公主连同太后去说服皇上让子苏回来,皇上才同意赦免子苏的罪,让他一直待在寒山寺中,带发修行,我没去看过他,但我等着,他说过要娶我的,定要娶我的。”

      ……

      “子苏,这些时日姑苏城内很是热闹,关外来了一批使者,带了很多的新鲜玩意儿,人们都争着抢着去看去买。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凑热闹,便独自待在房中,不过问门外之事。只是青柠每天都会出去,逛了之后会回来跟我说外面的人和事。你知道的,我本就不善言辞,也只是听着,也让青柠高兴些。你近来如何?生活可还过得去?寒山寺里游人香客可多?我很想你,很想见你,绝非一朝一夕。”

      “子苏,你还记得我们一同种的秋菊吗?如今又开花了,每年这个时候,它们就争妍斗艳,竞相开放,我看着它们,就总是觉得你在我身旁,不曾离开。我向它们诉说,倾诉那些不便为外人道的秘密,它们总是侧身聆听,如你那般的谦谦有礼,亦如你那般的善解人意。子苏,你近来可好?我想去寒山寺见你,可我知道那是万万不可的,就只能压制住这相思。我很想你,年年日日,朝朝岁岁,你可有想我?又或是你可还记得我?寒山寺的秋菊可开花了?”

      “子苏,父亲来信说又有媒婆上门提亲了,那人是金陵城内家户皆晓的王家大公子,爹爹对他甚是满意,让我快些整理物件儿回家,准备准备与他成亲,我在回信中拒绝了,子苏你还未回来,若我与他人成亲,那你回来以后该怎么办呢?说到这里,子苏,你何时才能回来呢?你还要在寒山寺中待到什么时候呢?我怕我等到年华逝去,容颜不再,你回来时我已不能再与你相配,那该如何是好?思君念君不见君,愿君念我等君归。”

      ……

      “子苏,许是这些时日天气转凉,未能及时添衣,受了风寒,一直不见好,还有愈发严重之况,我已不能再去园中看花赏月了。那些秋菊现都已经凋谢了,我让青柠将花瓣收集了晾干,然后一起将它们缝进了香囊之中,挂在腰间,一缕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你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味道,我差人将香囊给你送去可好?冬衣你可备好了?若还未准备,我可趁着养病给你缝制了送去,如此可好?”

      “子苏,我现已觉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期间懿孙夫妇二人常来看望我,我很是感激。今次,他们二人邀我夜泊运河,这样也好,从染了风寒至今,我已有足足两月未出门了。今夜定是要住在船上的,我拿了几壶酿了许久的酒,做了些糕点,还取出了许久未弹的琵琶,若是你在就好了,你曾说过最爱吃我做的糕点,最爱听我弹琵琶,那今夜你可要在寒山寺里好生听着,我弹给你听,你是否能够听见?今日就到此吧,等明日我再和你细说今夜的事,我今夜就要畅快地玩着。”

      青韵未曾想过出游前的那封信成了自己的绝笔,子苏亦未曾想过,那个自己心心念念许多年,再也配不上的女子一直念着自己,一直等着自己,可是自己现在依旧是戴罪之身,又有什么可以给她的?

      当初子苏与青韵在寒山寺相遇,又在姑苏城内相识相知,二人感情甚笃,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谢父却惨遭友人背叛,诬陷其害国祸民,有造反之意,全家满门均未逃脱,四散各处,子苏父母双双因此而丢了性命,子苏亦被发配边关,杳无音信。青韵父亲不同意两人婚事,也不许青韵再去见子苏,几月后,因子苏对公主有教诲之恩,太后向皇上求情,子苏终被赦免,奉旨去寒山寺带发修行,不再下山。

        而青韵死活不肯嫁与他人,在山下苦苦等候,谁知上天捉弄,心上人未归,她却香消玉殒,离魂归去,两人最终死生不复见,生时未成夫妻,死亦不能同枕,青韵死前嘱咐青柠将她火葬,骨灰撒入运河之中,生生世世遥望寒山寺,生生世世守候寺中人。

      子苏削去了长发,出家做了和尚,一心向佛,在寒山寺当了一辈子方丈,无情无爱,无念无想,一心皈依,两根清静。缘生缘灭,缘聚缘散,一切早已注定,不论结局。

      只有那块玉佩埋在寺中秋菊之下,他们二人谁人陪伴谁?谁人守护谁?怎么说得清呢?子苏当年写了两句话一并放入装信笺的箱子,纸上写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他将相思赋予谁?

        时年张继再游运河,过寒山寺,夜半,闻钟声,想起子苏与青韵,提笔写下“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题名为《枫桥夜泊》,传于后世,口碑甚佳。

        世人皆知寒山寺,却不知寺中人,亦不知寺中事。世人皆闻《夜泊松江》,却也不知诗中故事。悲哉哀哉,实为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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