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这是一个拥有灯光和掌声的舞台，随着主持人高声介绍着“让我们欢迎歌手——莫尘”，她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从容地走到舞台中央。
莫尘，27岁，歌坛新人，凭借某歌唱比赛一炮而红，嗓音优美，深受大家喜爱。
这是一档“认老友”的节目。节目组会请到明星嘉宾的老朋友，将他们与群众演员放在一起，让嘉宾认出哪一个是真正的老朋友。
第一个环节是听声识别。有三个人坐在挡板后，分别说出三件与莫尘共同经历过的事情，这三件事情都是真正发生过的，莫尘需要做的，是听声音，和询问细节来判断此人是否真的是自己的老友。
前两人发言以后，莫尘只觉得话语里并无破绽，但是声音不耳熟，于是便让第三人讲话。
第三位是一个男声，他说：“我和莫尘曾经约定考同一所大学。”
这个声音。
莫尘的心动了一下。
“是哪里的大学？”莫尘试探性地问他。
“莫尘，你不会忘了吧？”从语气可以听出，挡板后的那人分明的笑意。
【贰】
怎么会忘呢？
莫尘的思绪飘飘悠悠，回到了她高三的那一年。
刚刚升入高三，班里重新排了座位，莫尘和体委孟杨前后桌。从那以后的一年，再也没有换过座位。
孟杨属于每个班里都会有的那种，和全班同学关系都特别好的学生。也是因为这样的人气，他被大家推选成体委；若不是因为他真的不爱学习，他差一点就成了班长。
孟杨分到的同桌是一个学神级人物，一直在学习，他的努力程度和学习成绩班里从来没有人能够超越。和这个同桌谈论与学习无关的话题等于自讨没趣，于是孟杨把莫尘当做了聊天的伙伴。
他的思路十分跳跃，经常会和莫尘讨论一些奇怪的问题，涉及到天文地理人文科学，比如“你觉得寒武爆发跟外星球有没有关系”、“你猜比萨斜塔每年斜多少度”、“郑和下西洋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有一天数学课，孟杨每隔五分钟回头问莫尘一个这种问题，莫尘本来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也终于被他问烦了。最后，在他问出“如果我跌入了黑洞会怎么样”时，莫尘微微蹙眉，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死。如果你再回头问这种问题，也会是这个结果。”
周围的同学在一边偷笑，孟杨吐了吐舌头，转了回去。没两分钟，又厚着脸皮地转过头去，笑嘻嘻地看着记笔记的莫尘。
莫尘抬眼，问他：“想死？”
“不不不，”孟杨嬉皮笑脸地说，“问你个正经事儿。”
莫尘一边记笔记一边说：“说吧。最好正经点儿。”
“你喜欢模型吗？”孟杨虽然依然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但语气确实变得很正经。
“什么模型？”莫尘感兴趣地抬起头。
“飞机模型，我自己做的。”孟杨的语气很得意。
见莫尘表现出兴趣，第二天，孟杨从家里把自己做的航模带到学校。
看得出来他也是新手，模型做的不算十分精致，但是相当用心。莫尘一个女孩子，对航模的兴趣没有男生那么大，但是如果把这个当做手工来看，她还是挺崇拜孟杨的。莫尘问他：“你什么时候做的？”
“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做的。”看到她喜欢，孟杨特别高兴，说话的语气也飘飘然，“所以，我从来没时间写作业啊。”然后，他顺手拿起莫尘桌子上的练习册，说：“作业借我抄抄。”
后来，孟杨给莫尘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他家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航模，有的是买的，有的是他自己做的。
“你那么喜欢飞机啊？”莫尘问他。
孟杨挑了挑眉毛，看向窗外，说：“我的梦想是——飞行员。”
莫尘以为他是说着玩的，刚打算说两句玩笑话。可是忽然之间，她发现他的眼里有一种她从没见过的光芒，特别的耀眼。
【叁】
转眼，到了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冬天。
这个冬天异常得冷，十一月初就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你中午去食堂吗？”大课间的时候，孟杨转身问莫尘。
“不去。太冷了，不想动。”家长不在身边，少年们过得是那么随意；没人要求他们一日三餐，每次吃饭都是看心情。
孟杨笑笑说：“还想让你给我带饭呢。”他没有转身回去的意思，侧身坐在座位上，一只胳膊搭在莫尘的桌子上，像是思考了些什么，又问她：“订外卖吗？拼单吧。”
“这个可以有！”莫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去门口拿。”孟杨点头同意了。通常情况下，外卖是送到校门口的，需要学生自己去门口接应。
孟杨在手机上选了一家两人都比较喜欢的店，让莫尘看看想吃什么。莫尘挑了沙茶面，把手机递给孟杨的同时撇了一眼派送费。
“5元起送有什么好拼单的？随便点一份饭都超过5元了。”莫尘随口问他。
孟杨选好了一份炒饭，提交了订单，说：“一个人吃多没意思。你没吃饭，我在你前面吃东西，不会觉得馋吗？”
班主任明令禁止在教室里吃东西，但是中午班主任不在学校，这个时候教室里的人全都在吃东西，于是两人就把各自的饭拿进了教室，靠着暖气吃了起来。
“你想考哪儿的大学？”吃饭的时候，孟杨突然问了莫尘这样一句话。已经高三了，同学之间经常会相互这样询问，有的只是好奇，有的则是想了解一下被问的那个人。
莫尘不假思索地说：“南方吧。”顿了一下，又说，“想去厦门。”
孟杨撇了她一眼，问：“为什么？因为喜欢吃沙茶面啊？”
莫尘一下笑了出来，点了点头，开玩笑地说：“对呀。”后来笑够了，又说到：“也不是完全为了沙茶面，就是喜欢那边而已。”
看上去她是认真的，孟杨接着问：“哪个学校？厦大？”
莫尘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他们班是重点班，莫尘的成绩又是中上等，她感觉自己有希望考上自己期望的学校。
“你觉得我能考上吗？”孟杨努力掩饰住眼睛里的认真，做出一副玩笑的样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孟杨开始在乎莫尘的评价和看法。看到她喜欢自己做的模型，孟杨特别开心；听到她同意和自己一起订午饭，他也感觉跟中奖了一样。这天，他突然有了这种念头，想要和她考一所大学。
彼时的孟杨，还不觉得这算是喜欢，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而已。
“你？”莫尘把视线从沙茶面中挪到孟杨脸上，嘴角翘了翘，说，“你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习还是有希望的。”
孟杨是任课老师们公认的“聪明，但是不学”的典型。
他高二有一阵子和同学打赌，两人谁在期中考试里名次低，就要请赢的人吃一个礼拜的午饭。
那个同学的成绩和莫尘相当，孟杨为了超过他真的有奋发图强，从班级中等考到了全班第十名，成为那次考试最大的一匹黑马，让所有同学老师大跌眼镜。
而他，赢到了一周的午饭以后，成绩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那我如果有不会的你要教我。”孟杨对她说。
“好啊，如果我会。”莫尘随口答道，然后把吃完的饭盒推给孟杨，让他帮忙拿出去扔掉。孟杨回来以后，莫尘才反应过来什么，惊讶地问：“你要和我考一个学校？”
“不可以吗？”孟杨歪了歪头，笑眯眯地问。
“为什么？”莫尘愣愣地看着他。孟杨不似平时开玩笑的样子，他的眼睛里是可以看得见底的清澈。
孟杨坐了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雪花，轻声说了一句：“也不为什么，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莫尘心跳漏了一拍，想问他什么，却又不知怎么问出口。孟杨转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说：“我要学习啦。”
那一天，原本特别的冷，可是不知怎么的，莫尘忽然感觉不到冷了。
【肆】
孟杨的话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开始努力了。
上课开始认真听讲，作业也尽量自己完成，有不会的题就做好标记，等到自习课的时候拿给老师，让老师解答。
渐渐地，他和学神同桌的交流越来越多了。老师不会天天有空，所以孟杨开始把同桌当老师，天天向他问题；而他的同桌，也很乐意帮助同学。
在全市的第一次模拟考试中，孟杨又一次考出了让全体师生大跌眼镜的成绩——又一次全班第十；当时，市里还模拟高考拟定了本一线，孟杨高于本一线五十分，和莫尘同分。
分数公布的那天晚上，莫尘收到了孟杨发来的短信：如果能考上同一所大学，我们就在一起吧。
关了台灯，莫尘在黑暗里盯着手机屏幕许久，最后回复他了一个字：好。
以前从觉得日子很慢，想快些长大，快些度过高三冲刺的日子；等真的到了最后的一百天，却又每天每天地觉得时间不够用。时间飞逝，当岁月真的从指缝中流走时，你可曾想过去抓住它？
尽管有了那天晚上的短信，但是之后，两人谁也没提过这件事。他们也不算是校园情侣，仅仅是两个亲密的朋友，有着相同的目标，相互鼓励着前进。
二模之前，学校发下来一个通知，有意向当飞行员的可以报名，然后准备体检。
“你要不要报名？”莫尘问孟杨。
孟杨看了看她，她脸上竟然写着期待。他明白，她仅仅是以一种看热闹的心态问的这个问题，没有考虑过其他。而他想的却是，若是去当飞行员，大概就去不了厦门了。
“有点想报。”孟杨说的是心里话。他喜欢航模，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当飞行员，此时有机会实现梦想，他怎会不心动？
“去吧去吧。”莫尘鼓励他，“有机会干嘛不要！”
于是孟杨去领了报名表。
二模以后，参加了招飞体检。全班五个男生报名，他是唯一一个合格的。
其实，他没有想过真的能过体检。招飞体检十分严格，通过率很低。
但是现在，负责招飞的人告诉他，只要高考成绩达到某个分数线，就能够提档，去当飞行员。而那个分数线，对此时的孟杨来说，不是难事。
“这么棒！”莫尘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孟杨的崇拜和祝贺。
孟杨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高考结束了，查分的那天晚上，孟杨看到自己如愿达到了那个分数线。
他拨通了莫尘的号码，告诉她这个消息。
“真的吗？”莫尘的声音依旧很惊喜，“太好了，你可以当飞行员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当飞行员吗？”
“对呀……”孟杨的语气里，却有一丝沉重。两人沉默了几秒，孟杨问她：“你……是不是要报厦门啊？”
莫尘在电话这边点了点头，忽然想到孟杨看不到，于是说：“对呀。”
“可是，我要去南京了。”孟杨闷闷地说。
莫尘顿了一下，却笑了起来，轻声说：“你有你的梦想，我有我想去的地方，我们都达成了各自的心愿，这样不好吗？”
“挺好的。”孟杨在电话这边，也笑了。
又是一阵沉默，但两人都舍不得挂电话。
终于，他们意识到，是时候说再见了。
“那么，再见了。”孟杨轻轻地，先说了再见。
“嗯，再见。”
莫尘挂掉电话以后，轻叹了一声。
早在他报名的那一刻，她就想到了两人最后可能不会在一起。但是，她不希望成为他逐梦的阻力，她想做助力。
那个电话以后，因为种种原因，总有一方缺席同学聚会，于是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伍】
“莫尘，你不会忘了吧？”
莫尘的思绪又回到此刻的舞台上，她感觉，这个声音，像极了十年没见的那位故人的声音。
“你说你是我高中同学，那你说一下班长的名字。”莫尘想要确认这个人的身份，于是深入询问。
那人答出了正确的名字。随后，莫尘又让他说出了学委和团支书的名字，他都一一答了上来。
主持人觉出她是故意在和挡板后的人开玩笑，看得出莫尘已经有了答案，于是顺着莫尘的话说：“再把体委的名字说出来，就确定了吧。”
“不用了。”莫尘莞尔，“体委，出来吧。”她不会忘记那个人的声音。
忽然，舞台上响起了欢快的音乐，挡板后的人走了出来。
孟杨依旧是当年的模样，笑着走向舞台中间，张开双臂；莫尘也大方地迎上去，和他拥抱。
“好久不见。”孟杨轻声在她耳边说。
“好久不见。”莫尘声音更轻，还有一丝丝的颤抖。
多年不见，他们已然有了各自的生活。
一个参加了选秀比赛成为了歌手，一个通过努力当上了真正的飞行员，各自拥有了心爱的人和亲密的朋友。
我不遗憾你离开我的生命，毕竟你给了我人生中难得可贵的回忆。
这样，挺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