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惊魂

她回来了。

带着宝儿,她回来了。

哦,哦,我这可怜的孩儿。

娘想你呀,你去哪儿呀。

一个疯疯癫癫、批头散发的女人在繁华的街道旁每逢遇见了刚巧路过的陌生人就神经兮兮地凑上去,咿咿呀呀地对着他们咬牙裂齿地比划着。

我的乖乖,睡吧,睡吧!

娘给你小花袄,睡得甜来,睡得香。

哈哈,娘来了,娘快来了……

午夜时分,京城一大户黎姓人家的大宅内,灯火黯淡,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声,院子四处寂静无声,只有几位看守院子的护院仆人,裹着大棉袄,在寒风中颤抖着身子在无精打采地守夜。

谁?是谁!

打了个哈欠,冷不防只见一个影子吊在花园的杨树下,凄凄惨惨地摇曳着。

定了定神,拼命擦了擦眼睛,仔细看清楚,啊,那个人一下子吓得屁滚尿流。

二少奶奶回来了,救命呀!

这个消息像炸开的蚂蚁窝,传遍了每个角落,二少奶奶回来了,黎府上下无不惊恐万分,大家听闻此消息后,片刻变得沉默寡言,都只觉得毛骨悚然,手臂上的鸡毛疙瘩都竖起来了。

“听说刘二根昨天上茅厕解手时,经过了那颗大杨树,看见了二少奶奶,噢,真是阿弥陀佛。”

“可不是吗,人如今都吓得躺在炕上动弹不得,口里还不断喃喃道,二少奶奶,不是我干的,哎哟,我的奶奶呀,饶过我这一次吧!”

听着两个丫鬟在喃喃细语,在几束残荷垂败的水缸的掩护下一旁站着一个英姿飒爽十二、三岁的少年,他便是大少爷黎光耀的儿子黎梓宣,此时只有他的心里不是滋味,二婶,这个和蔼可亲的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朦朦胧胧,黎梓宣随着思绪恍惚当中,仿佛又看见了五、六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新娘子刚刚进门的那一幕。在热闹非凡的迎亲队伍里,一顶装饰华丽的四人花轿在黎府前大门停了下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媒婆象征式地踢了踢娇门,身穿大红褂,头戴红盖头的新娘子掀开娇帘子,婷婷从里面走了出来。在一旁的媒婆立即搀扶着新娘子,缓缓向黎府走去,此时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狂风,将新娘子的红盖头掀翻了,大家这时才有幸目睹她的真容,这真是人间的仙子呀!弯弯的柳眉,细细的瓜子脸,红得娇嫩欲滴的双唇,只是这一下子,黎梓宣便记住了他二婶,一个彷如人间仙子的二婶。只是黎梓宣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二婶白皙无瑕的面容下,有着一颗不为人知、冷若冰霜的心。

“你们两个在嚷什么,还不赶快干活去!”

“是。”不敢违抗半句。

要佣人绝对的服从,这人便是黎府的主事婆子陈婆,严厉对付了两个她认为正在‘滋事’的丫鬟,几句就随便打发她们下去了。

“啊呀,少倌,你在这里呀!”

“教书先生在书房等着你呢!你赶快去一趟了。”

毫无疑问,对于陈婆的眼利,是黎府当中无人可以反对的,本以为遮掩得天衣无缝,此时却被发现了,这时的黎梓宣只得回了句:“知道了!”


黎梓宣回到书房里,已经是晌午。头戴着瓜皮帽,拖着长辫子的教书先生正在兴致盎然地练着字,只见黎梓宣有点不好意思地先向教书先生鞠了一躬,此时的教书先生脸上马上显得很不高兴,明显是等了许久了,但也没怎样斥责他,只是埋怨道:“要知道时间,下次早点!”

黎梓宣呆了老半天,只是忐忑不安才挤出个“是”字来,待教书先生一示意,便飞快坐回自己的书桌上去了。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

这一堂,学的是《论语》,教书先生在摇头晃脑地朗读着。

黎梓宣也在拼命地摇头晃脑的跟着。

在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背诵当中,黎梓宣有点无聊在拨弄着案上的毛笔,老觉得时间在缓慢地流淌。在摇头晃脑间,他只觉得头有点眩晕,停顿了一下,让自己提了提嗓子

正当他沉醉于开小差中,人却不经意的眼角突然瞟到窗外去了,窗外的天空里,正有着一只风筝在自由自在地飞翔。

象触了电似的,黎梓宣又想起过往的一切。

“啊哟!”黎梓宣只顾着空中的风筝,却顾不得让脚下的枯草给绊了一下,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象刀剜般,手肘处被凸出的石头磕了一下,衣服破了,人不免被擦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来。

“不要用手碰!”一个清脆的声音阻止道。

黎梓宣抬头一看,原来是刚巧路过的二少奶奶。

“怎么样了,让我看看。”二少奶奶急忙抬起黎梓宣的手肘,帮他卷起衣袖,仔细地查看着。

“幸亏没什么大碍,应该没伤着筋骨,让草药敷一下,很快就没有什么问题。”

二少奶奶二话没说,先找来一片叶子盛来一些清水,小心清洗一下伤口,再马不停蹄地跑到远处的草丛里找来消炎止血的‘血见愁’草药,用小石块捣烂,轻轻敷在伤口上,再用手帕包扎好。

此时的黎梓宣看着二婶全神贯注的样子,心里头不免感动起来了,黎府上下除了他敬爱的六十岁的老奶奶之外,也没有其他人对他嘘寒问暖过。自打因他出生那年,他娘亲难产,早年与世长辞,他爹黎光耀对自己的儿子自小就没有好眼色过,不是黎梓宣,他心爱的那个女人也不会这么快就离他而去。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主人都如此,下人待他如同魔胎般,都对他有点蔑视,再加上两年后,他爹为了传宗接代,并对他可有可无的态度,很快就续了弦,娶了个厉害的女人,这个女人表面上对黎梓宣和和气气的,私底下却是视他为眼中钉,巴不得赶黎梓宣出去,以保住自己在黎府大少奶奶的高高在上的地位。

黎梓宣在黎府的处境可想而知,真是可怜之至,难得他二婶不如其他人一般见识,对他关怀备注,象他已逝去的娘亲般,黎梓宣呆呆望着他二婶,便情不自禁痛哭起来。

疼,黎梓宣只觉得头顶不知被什么东西敲打了一下,很用力,只觉得整个人都在眼冒金星。

“在想什么呢?”教书先生一边手执戒尺,一边摇着头说道: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到堂外罚站去!”

此时的黎梓宣脸一下红了,也不得已站起来,自认倒霉站在一旁去了。

“禀告老爷和太夫人,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回来了。”丫鬟小红满脸惊恐,踉踉跄跄地瘫跪在堂前。

此时正坐在大堂太师椅上惬意呷着乌龙茶的黎老爷听闻此消息后差点没把手中的杯子弄翻了。

缘由是这样的,丫鬟红菱今天清晨去二少奶奶的房间打扫时,在桌子上发现那件精致的小花袄,“那不是她生前日以继夜为孩子做的吗,不是穿在孩子身上了,现在怎么回来了!”

小红只觉得毛骨悚然,但还是顾不得那么多,马上向老爷和太夫人禀告了。

“什么,她回来了!”

雍容华贵的太夫人此时一脸愁容,只见她手用力扶着椅子的手柄,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愤愤地说:“终究她还是回来了!”

“她还是不放过我们。”

要不是志勇长期患上肺痨此恶疾,为了黎家这一大家族的兴旺,为了志勇的病有好转,她也不会选择佃农的女儿冲喜的,姚素素算什么东西,这个克夫的,刚一娶进门,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最令人不齿的是,她竟然背着大家,到外面偷汉子,还搞到怀孕了,搞到两老面子全无,黎家的声誉受损,她就是死一千倍也不能赔偿黎家的损失。

两年前,也是在此大堂前,灯火通明,黎家的打手们个个手持火把,凶神恶煞。

“快说,他是谁。”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说了就放过你。”

一句句声讨声,跪在堂前的姚素素不为所动,灯火照亮了她惨白的脸,表情却是冷酷无情。

“说吧,说了大家有商量的余地!”

但是许久,倔强的姚素素咬着唇,血都磕出来了,血红血红的,硬是一个字都不吐出来。

在众人无计可施当中,只见她拨了拨额前弄乱的秀发,继而挺直了身躯。

“好吧,是你逼着我。”坐在大堂前的黎老爷急了,他挥一挥手,示意道:“来人,将她押回她的房间,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房间一步。”

“是。”

打手们一声得令,便押着姚素素回房去了。

……

“不如这样吧,老夫人。听说镇上有个‘半日仙’道士,对于帮人家看阴阳宅、看风水有着很高的造诣。不如我们请他过来看看,二少奶奶这事看看可不可以有个了断。”陈婆见事情的骑虎难下,立即推荐道。

“那好吧,此事也只能如此了!”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仙风道骨的道长一身古朴道服,一边挥舞着桃木剑,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姚素素你已离开阳世,今世便不要羁留人世危害人间,听贫道之劝,重回轮回之道吧!”

只见那道长开坛作法,如同变魔术般,取来几道神符,口中突然吐出一道火焰,神符片刻烧成灰烬,这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却看得观者目瞪口呆。

若摸过了半个时辰,作法完毕。

“辛苦了,道长。鄙人已在后院备有斋饭,请!”在一旁的黎老爷彬彬有礼地请道。

“哦,黎老爷客气客气了。”

“贫道可能有负黎老爷之托。”

“此话怎讲!”

“姚素素此人生前与你们的怨恨极深,恐怕贫道对此也无能为力,只希望黎老爷从此造福一方泽被,上天有好生之德,必定庇佑黎家逢凶化吉。”

“道长能够前来,黎某已经感激不尽。是祸是福,本人谨听道长的教诲便是了。”

“好的,黎老爷若有此心思,大可放心便是了。”

“道长,请!”

“请!”


沁园一棵繁盛茂密的百年的榕树下,旁边是一个本是五彩缤纷的花圃,生前的姚素素最喜欢在这里种种花,修剪叶子。现在人去留空,花圃的花草因长久没人打理,已变得枯萎不堪,一番凄凄惨惨的景象。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清秀脱俗,正跪在地上,满脸泪痕。

“二少奶奶,一路走好!”是丫鬟杜鹃,只见她将手中的一沓纸钱放进聚宝盆燃烧的火焰里,一边拭去脸额的泪珠,一边哽咽地说道。

“二少奶奶,杜鹃我没爹没娘,在黎府只有你当我是亲人,待我像我的亲姐姐般。”

“二少奶奶,你的大恩大德,杜鹃我没齿难忘!”

“二少奶奶,都怪我不好,不是我,你也不会这样惨死!那天是老爷逼我的,如果我不说,他们就会打死我的。”

“是我,二少奶奶,是我害了你上吊自尽呀!”

……

“二婶,你就这样,不管我了吗?” 此时黎梓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跪倒在地上,边叩头边哭着说道。

“少倌,你,你怎么?”

“杜鹃姐姐你别说了,我相信二婶在天有灵,一定会原谅你的。”

“二少奶奶。”杜鹃伤心欲绝地痛哭着。

夜临近了,寂静的四周再也掩饰不了两个人的抱头痛哭,此时他们哽咽的哭声在这棵高大的榕树下缠绕了许久。

而在两人身后古色古香的楼轩后,躲着一个黑色虚无的影子,正冷冷地盯着两人,目睹着这伤心欲绝的一切,黝黑的夜色已经掩盖了她悲伤的表情,只见她使劲地咬了咬牙,“素素,我发誓,我一定为你报仇的!我要黎府血债血还!”。

再也不假思索,只见那个黑色影子,施展“十步飘”轻功,一个漂亮的凌空翻,飞到黎梓宣的身旁,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冷不防一把捉住他,头也不回地挟持着他一跃翻过围墙,消失在夜色当中。

而在一旁的杜鹃盯着突然其来的一切,吓得目瞪口呆,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少倌!”

“救命呀,快来人呐,少倌被掳走了!”

呼救声响彻了整个黎府,顿时黎府上下灯火通明,仆人们手持着火把,应声而来。此时的黎老爷更是气急败坏,“反了,真是反了。”

只见他心里正嘀咕着,就不说什么,黎府在这方圆八千里,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官宦之府,诚蒙太上皇赏识,祖上还曾官拜丞相,号令一方,可现在究竟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反了,贼人真是反了。”如今孙子被掳走,打破了黎府号称百年防守坚固不摧的神话,这天大的笑话,教我如何面对世人。

“来人呀,赶快寻找少倌。”只见他顿了顿,向仆人们挥了挥手,无奈地示意道:“活着见人,死也要见尸!”


    “母亲。”黎梓宣冷不防喊了出来,他梦见了自己的母亲了,她正展开她那温暖的双臂,黎梓宣情不自禁地向她飞奔过去,可他越想靠近她,她却离他越远,明明是一丈之遥,却彷如隔了千山万水,“母亲,母亲。” 黎梓宣在拼命呼唤着。

“宣儿,我的宣儿。” 黎梓宣突然睁开了眼睛,使劲擦了擦眼眶旁湿润的泪珠,“你醒了。” 黎梓宣方才发现一个普通村妇打扮的妙龄女子正冷冷地看着他,虽然冷冰冰的面容毫无表情,但也掩饰不了她浑身上下的英姿威武。

“我,我这是在哪里?”有点胆怯,但当他睨见了那名女子眉宇间淡淡的哀愁,便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总觉得她不象什么坏人,才斗胆问了一句。

“你在我的茅舍里。”

“别想着逃跑。”有点鄙视,“就算我肯放过你,满山的野狼虎豹也不会放过你。”

只抛下一句话,便转身走出茅舍,消失在大山里。

黎梓宣呆呆盯着那女子的背影,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向着这茅舍环视了一下,尽管四周简陋寒碜,但还是打理得整整有条的,正如那句话,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晚时分,那女子才拎着刚打的野兔回来,只见她熟练地生起火,将野兔拨毛,刨开兔子肚子,去掉内脏,清洗干净,便架在树丫上,烘烤了起来。过了半晌功夫,炙烤的野兔开始香气四溢,兔子皮被烘烤得“滋滋”作响,焦黄诱人。黎梓宣目不转睛地盯着兔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口水,那女子好像突然发现了他垂欲滴的样子,冷冰冰的二话不说,扯下兔子的一只腿来,扔给黎梓宣“吃吧!”。

黎梓宣容不得多想,忙拾起兔子肉,直往嘴里塞,他真是饿坏了,这真是人间的美味,外焦里嫩,就算他在黎府这么多年,也没吃过这么香的兔子肉,黎梓宣一边拼命地啃着兔子肉,一边向那女子投以感激的目光。

时间过去的飞快了,黎梓宣跟着那女子已经好几天了,在这里,他学会了生火,挑水,打猎。尽管以前他在黎府不怎么受欢迎,但也未曾干过累活,现在他学会了这些,反而觉得人生充实了许多,起码他可以报答那个女子,是那女子教会了他如何生活,如何做一个自吃其力的人。渐渐地,他发现她不再象刚刚开始她对他冷冰冰的那模样,态度已经大有好转,现在对待他就象她一个至亲的弟弟,也正是这样,她和黎梓宣的话匣子开始多了起来。

“姐,你……”。看着黎梓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那女子总于打开了心扉,挑明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你肯定是对于我为什么掳你来这,你一定觉得好奇。”

“我本姓严,名嫣红,是你二婶的金兰姐妹。”

我和你二婶姚素素的相识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那年,我才十岁,尾随师父,寻“千金方”的下落。谁也未曾想到,半途中遇到了歹人,师父为了救我,中了无数刀,最后跌落悬崖里惨死。我躲在岩石后,才幸免于难,本来没有了师父便失去一切的我,对于我的未来不敢想象,饥饿难耐的来到一个农舍,晕倒在其家门前,此时,天有好生之德,正是你二婶,发现了我,并用自己的午饭——一个硬馒头,偷偷地救了我,还教我躲在她家的后院的柴房里,当时我也纳闷,为什么她待我好像见不得光似的,后来我才知道姚素素她爹是个十恶不赦的无赖,嫖赌饮荡吹无所不能,对待妻女如同仇敌一般,妻女两人每天过着战战兢兢、苦不堪言的生活。最后我还是被她爹发现了,只得跟你二婶一起逃了出去。半路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两个小姑娘只得跑到了一个破庙里避雨,在那里,又冷又饿的我们当着观音菩萨的面义结金兰,发誓今生今世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永远不分开。不料很快我们被尾随而来的姚素素她爹找到了,你二婶被捉了回去,最后还被痛打了一顿,尽管如此,你二婶还是偷偷瞒着家里,常常往这里送食物,我看着她满身伤痕累累,不禁暗自下了决心,我一定要她摆脱那恶棍,过上幸福的生活。

转眼间,我们都长成了大姑娘了,我为了尊随师父的遗愿,找到“千金方”的下落,不得不告别她,四处云游四海,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尽管如此,我对于我童年时对她的誓言,时时刻刻铭记在心,一刻也不会忘记。但渐渐地我发现,上天好像总是在作弄人,在我四处漂泊的时候,刚巧碰见素素同村的一个熟人,从那个熟人口中得知,你二婶被她病狂的爹卖进黎府里冲喜,待我马不停蹄赶到黎府想阻止的时候,却意外得知素素自缢身亡的消息, “素素!”此时的我伤心欲绝,暗自下了决心,与你黎家那帮禽兽誓不两立!

“与你黎家那帮禽兽誓不两立!” 黎梓宣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尽管他们对他不像至亲,但毕竟还是他的爷爷、奶奶与爹爹,这是铁定的事实,是不可否认的。

“那,那后来呢?” 黎梓宣心里嘀咕着,沉默了许久。严嫣红则忙着取柴生火,待半柱香过后,黎梓宣才挤出这句话,打破了双方的尴尬与距离。

“素素的孩子找到了!” 严嫣红往旺盛的火堆里,仿佛不经意的挑了根柴扔了进去。

“自打素素生了孩子,他们真的是连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

“真是禽兽不如!”

当天,待素素一生下孩子,就被示意装进一个竹篮子里,放逐到河里淹死,幸亏那天晴空万里,河里水流又不是很急,竹篮子一直飘呀飘呀,就飘到下游去了,孩子就被一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大娘捡去了。

“我当时知道孩子被扔,就如晴天霹雳一样,觉得一切都完了。但是心底里却有着某种信念,坚信素素的孩子还没死,一定会找到他的,于是便一直苦苦追寻孩子的下落,素素尽管不在了,但是她唯一的血脉却不能就这样毁灭。”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总于打听到孩子的下落,还跑去看了他,他现在正喃喃学语,肥肥胖胖的,被一户好心的人家收养,他们待他就如亲生似的。”

“末了,我还给了那户人家几锭银子,并嘱咐他们一定要照顾好他。”

沉默了许久,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严嫣红的脸,如仙子般,轮廓分明,但她却浑然不知。

黎梓宣听了,总于叹了口气,压在心里许久的重石总于放下了,为自己,为黎家所造的孽而释怀。

“那,姐,那件小孩的衣服?” 黎梓宣突然闪过那次的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

“没错,是我偷偷放进去,吓唬黎家的,我要他们永生永世为自己造的孽赎罪!”

黎梓宣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同时为黎家犯下的滔天大罪而感到忐忑不安,他现在是多么希望,他的爷爷、奶奶以及爹爹能够为他二婶造成的伤害而弥补过失。他现在是多么希望,他的二婶还尚在人间,至少现在他心里会好受一些,再也不用因良心的责备而受到痛苦的煎熬,想着想着,他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就算严嫣红如何安慰他,也显得无补于事……。

次日,黎梓宣正在院子里劈柴,老远就听到严嫣红在叫他,“梓宣,赶快收拾收拾,现在我们要去会会一个人!”

黎梓宣也不敢多想,立即拍拍身上的尘埃,就屁颠屁颠跟着严嫣红,向山下走去。

一路上,两人翻山涉水,大概过了好几个时辰,来到了一个热闹非凡的集市。黎梓宣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这集市里的货物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小摊美食刺激着你的味蕾,叫卖声、吆喝声源源不断,人来人往,各种花样使你目不暇接。

尽管如此,严嫣红却没有停下脚步歇脚的功夫,两人直接来到一个刚刚搭好的戏台子前,只见几个小花旦正在字正腔圆地对唱练曲,还有几个武生在那边对打,精彩非凡,让人过目不忘。但严嫣红顾不上这些,只是稍稍问了问身旁正在端茶倒水的小二哥,便带着黎梓宣一同走到后台去了。

后台里与前台里紧张的气氛比较倒是颇有几分清闲,一个青年男子正翘起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正呷着一壶清茶,悠然自得。

严嫣红一看到此人,便打不过气来,立马大声吆喝:“张立钧,你这伪君子!”

只见那青年男子立即放下手里的紫砂壶,疑惑地打量了严嫣红以及黎梓宣一番,于是有点惊惶失措作了个揖,问道:“请问女侠有何贵干?”

“你还曾记得与你相依相伴、私定终身的姚素素!”不容多说,严嫣红按捺不住心里的悲伤。

一听到“姚素素”这三个字,那青年男子象瞬间触电般,一下子整个人瘫了下来,跪倒在地上:“素素,她,她怎样了?”

“都是被你害的,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走了,临死前还惦记着你和你的儿子。”

“她为了你,吃尽苦头,在威逼利诱面前就是死也不说出你的下落,但是你是怎样对待她的,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让她在黄泉路上有个伴!”

“素素呀,素素,是我对不起你呀!”

青年男子跪在地上,掩面而泣,不禁声泪俱下。


在黎府生活无法宣泄,日复一日遵从三从四德的日子里,压得姚素素透不过气来,就像被困的鸟儿,总渴望有一天能够展开翅膀,自由自在在蓝天碧云间飞翔。姚素素本以为今后她的人生就是如此老去,但一次偶然的机会,集市里正上演《白蛇娘子》,她看到了许仙与白娘子的动人故事,念念不忘的是为了爱牺牲一切的白娘子的光辉形象,还记住了为了爱人不离不弃的许仙,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爱上了戏曲,总想找机会拜师学戏曲。

当时扮演许仙的正是张立钧,是戏班子的台柱,号称“十三少”,他的唱法动人之处委婉,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离别时的浑厚有力、铿锵有声,都给姚素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来二去的,有张立钧出演的戏目,姚素素总想尽办法去看,到了后来,姚素素便拜了张立钧为师,学唱“白娘子”这一曲目。

“二少奶奶,你的发簪呢?”

姚素素立即摸摸头上的梅花发簪,咦,发簪呢?哪里去了?怎么办?那是母亲在她出嫁之前奶奶留给她的传家之宝,曾被她爹去当铺当了换成碎银子,后来被母亲知道后,便开始省吃俭用,直到落下了后来劳累的病根子,才偷偷把它赎了回来。

“儿呀,这发簪尽管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是我能够拿得出来的唯一嫁妆,希望你在婆家可以不用仰人鼻息做人!”母亲语重深长的话语,姚素素至今还历历在目。

正慌忙寻找之时,在一旁张立钧笑了笑,马上像变魔法似的掏出发簪,“别忙,请看,发簪在这呢!”

姚素素轻轻抚摸着失而复得的发簪,不禁向张立钧投以感激的目光,在不经意之间,她这才发现这自己钦慕已久的男子器宇轩昂,风度翩翩,身着一套蓝色的袍子,举手投足间,显得温纹尔雅,彬彬有礼。

就这样,他俩恋爱了,爱得轰轰烈烈,难舍难分,直到后来姚素素有了身孕。

“立钧,咱私奔吧!”

“逃到远方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呃!”沉默了许久,张立钧式微不悦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姚素素一脸幸福地将头埋在她深爱的男人的肩膀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此时面有难色, 跋前踬后的样子。

相约好一起私奔,姚素素整天沉浸在幸福当中,但是幸福对于她来说,是那样的短暂,就像一纵即逝,没了盼头。到了相约好的时辰,相约好的码头,姚素素左盼盼,右等等,还是没有见到张立钧的影子。等了半,姚素素有点心灰意冷,盯着波澜起伏的湖面有点发呆。此时闻声而来的黎家发现了她的踪影,二话不说,便押了她回去。


“素素呀,素素,是我害了你呀!”

“女侠,你杀了我吧!好让我为我所犯下的罪孽而赎罪!”只见张立钧一步一叩首向严嫣红跪下,苦苦哀求道。

严嫣红愤气填膺地咬咬牙,继而狠下心来,暗暗使出内力,一掌想向张立钧劈过去,但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最终还是下不了手,不为别的,就为了姚素素到死也不肯透露他的身份以及下落,也为了那个一出生可怜得没娘的孩子,这时候更不能没了爹,想到此时严嫣红不禁心软了下来,只是怒气满腹的说了一句:“你以后好自为之吧!”二话不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台,跟在后面的黎梓宣不时望着瘫跪在地上的男子,似懂非懂地向集市走去。

“梓宣,你回去吧!” 严嫣红在离黎府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吩咐道。

“姐,你……”。

还未等到黎梓宣反应过来,严嫣红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做个好人!切记,切记!”

只抛下这句话,黎梓宣从此再也没见过严嫣红。

没有办法,呆站一旁的黎梓宣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叩了叩黎府的大门,应声开门的仆人见了黎梓宣,立即高兴地禀告:“少倌回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尚书黎光耀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兹事体大,故要将其斩首示众,其父黎奏荣贪污腐败,罚俸五年,财产尽数充公。”

黎家一众人瘫跪着,呼天唤地地大喊:“圣上,冤枉呀!”在一旁阴声怪气宣读圣旨的太监吆喝道:“尔等还不赶快谢主龙恩。”

此时的黎光耀以及黎老爷面无表情、萎靡不振,只得惶恐不安地说:“谢主龙恩。”

看着黎光耀被一群威风凛凛的官兵押着,垂头丧气地上了囚车,在一旁的百姓无一不拍手称好,在沸腾的人群当中,有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身穿清雅的素衣,斗笠上的面纱掩盖了她似笑非笑的表情,稍稍停留片刻后,只见她推开拥挤的人群,头也不回,向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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