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到达的祝福

又是一年农历五月二十四。

今天,按照虚岁算,你本该是一名迎来耄耋之年的可爱老人了吧。也不知道,您有没有吃蛋糕?有没有一如既往地小酌几杯?有没有轻声对自己说一声:“嘿,老头,生日快乐。”

如果,您不曾离去,你就可以仔细看看自己居住的环境一点一点变化,自己的孩子、孙子、曾孙子一点一点长大。以及,你曾在门口种下的葡萄、桂花和铁树,开花、结果。

也许,您还能通过镜子,看看自己逐渐老去的脸庞,以及慢慢变白的头发和胡子。可这一切的一切您再也看不到了。

大概是2007年6月14日,我中考完之后,得知您离去的消息,我甚至没来得及见您最后一面,您68岁的人生就此画上了句点。



旧照片

小小的照片已有些模糊不清,上面还沾满了指印。照片把爷孙五人的欢乐都记录了下来: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西装的爷爷,同样穿着灰色小西装、留着西瓜头的耍酷哥哥、穿着迷彩服的可爱弟弟、以及扎着马尾的、穿着不太合身衣服的姐姐和妹妹。

照片大概是2004年在家门口拍的,背景是绿油油的芭蕉、小小的梨树、以及乱入的邻居家的瓦房。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或许,这是唯一一张如此全的爷孙合照了吧,当时是拍给远在新疆的爸妈看的。没想到,竟也成了大家唯一的一张合照。

回忆到这里,妹妹停了很久,并且咧嘴笑起来,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时候,虽然是留守儿童,却也过得无比快乐。爷爷会早早地做好饭菜,踩着放学的点儿,背着手,带着一只黑色的、名叫富财的狗接我们放学。

一般情况下,富财只要确认是我们兄妹后,都会飞奔过来,双脚站立起来,往我们身上扑,它的尾巴不停摇摆,舌头不停地舔舐着我们的手,似乎在用它的方式欢迎我们回家。

通常我们都是吃了饭才会写作业。写完之后天色还早,四个毛小孩会跟着爷爷到邻居家串门儿,大概八九点的样子上床睡觉。

次日,爷爷会在六点起床给我们做早餐。担心我们赖床,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录音机,用歌声叫醒我们。时间就这样重复着,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却温暖了我们整个童年。

但眼下,哥哥姐姐弟弟都已成家,他们过着各自的日子,只有妹妹,还在照片里一遍一遍温习这一幕。



旧回忆

那时候,我们兄妹四人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我们每天都拿着五毛钱的生活费,却活得很快乐。

毕竟,五毛在当时属于“富裕阶级”了,同龄小孩一天最多两毛,一毛蒸饭,一毛打汤。但只有我们四兄妹有五毛,每天剩三毛可以买三份一毛一份的小零食。爸爸从新疆回来的第一天,直接给了五块,当时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富裕”吓得不知所措,并坚持只拿五毛。

拍完这张照片,快乐的日子又顺着往下走了几年。但往后的日子,快乐在一点一点减少,一种叫孤单的情绪逐渐多了起来。原本热闹的房子里,人也一点一点少了起来,哥哥姐姐到镇上上初中了,弟弟到广东和他爸妈团聚了,留下来的是爷爷、妹妹以及一条黑色的狗。

妹妹上初中的时候,爷爷病了,爸爸妈妈也早从新疆回来了,可作为寄宿生的妹妹一周只能回家一次,初三时甚至一个月才能回去一次。

可是时光不等人,哪怕中考再紧张,爷爷也不等待。他的肚子越来越肿,甚至到了西裤都没法穿下的地步,不得不在腰上系一根伸缩带。人也越来越瘦,拄着拐杖都没法行走,只能躺在妈妈买的摇椅上。他二楼的卧室也搬到了我们家一楼。

快中考的前两周,正在上课的妹妹看到班主任李老师在门口招手,那时候,学生普遍没有手机,家长只能打电话到班主任手机上,电话那头是妈妈的声音:“爷爷快不行了,你快回家。”

回家那天下着倾盆大雨,是哥哥冒着倾盆大雨来接妹妹的。到家之后,妹妹几乎快不认识眼前的这个老头了,那个瘦弱、嘴里长满了黄色疱疹,甚至不能进食的枯瘦老头竟然是曾经朝夕相处的爷爷。妹妹看着这个“陌生人”几乎说不出话来,躺在床上的爷爷也不能说话,他费力地指了指旁边的梨,意思是让妹妹吃梨。

没想到那一次,竟成了永别。



旧手机

6月13日凌晨,爷爷走了。

奋战在中考战场的妹妹一无所知。

14日中午,回到学校附近时,向老师告诉了妹妹所有实情。

妹妹和哥哥、妈妈四处通知亲戚爷爷去世的消息,一路上妹妹听妈妈说起了爷爷在最后日子的点点滴滴。爷爷走后只留下了两个皮包——都是教师节时的礼物。爷爷生前会将每个月的退休工资放到那个大大的皮包里,拉好拉链,然后再放进一个木箱子里。可箱子从来不会上锁。

与其他节俭老人不同的是,爷爷早在十几年前就提前过上了“月光族”的生活。爷爷是个乐享族,每个月工资都不够花。有时会遇到邻居办喜酒,需要送礼金的情况,苦于没有发工资的爷爷会找妹妹和姐姐借私房钱,等到发了工资的时候再还上。

可那时的爷爷在姐姐妹妹眼里是个不讲信用的人,因为每次爷爷还钱都不及时。于是“催债”成了姐姐妹妹的口头禅。

办完葬礼之后,妈妈说,爷爷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还欠妹妹两百块钱。要把剩下的钱拿两百出来还给妹妹,并把他唯一的手机留给她。那是爷爷第一次这么守信用、这么一分不少地还钱,可妹妹竟难过得眼泪直流。

手机成了爷爷留给妹妹的唯一物品。是爷爷花了一个月工资买来的。那是一部黑色的翻盖手机,可以打接电话、发短信、听歌,当时没有拍照功能。手机铃声也是张韶涵的歌曲。妹妹上高中一直用着爷爷的这部旧手机,直到它罢工。

如今,妹妹不知换了多少部手机,但爷爷的黑色手机,永远停留在她的记忆里。



新日子

如今,爷爷走了十几年了,那时的四个孩子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新日子:哥哥有着一对可爱的儿女,姐姐生了两个女儿,弟弟家的小年糕也有一岁多了吧。他们经营着自己的家庭,过着不紧不慢的日子。而爷爷的坟头的草又该长深了吧。

希望爷爷在另一个世界也在过着属于自己的新日子。又是一年五月二十四,又是爷爷的生辰。没想到,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竟成了妹妹永不到达的祝福,不过没关系,我还是要说一声,嘿,爷爷,妹妹祝您79岁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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