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基督山伯爵》大仲马

【原创】求知若渴,虚心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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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牢狱之灾
  • 重生之喜
  • 复仇之火
  • 点评

牢狱之灾

一只柔韧而拱起的脚拍打着水面,让人能窥见那裹着蓝灰边红色棉纱长袜的线条优美、丰满匀称的小腿。

他用目光在探询,可是姑娘以坚定的目光镇住了他。

漠无表情,他不想去擦流淌在梅塞苔丝双颊上的泪珠,尽管他愿意用自己的血去换这每一滴眼泪。但这些眼泪是为另一个人而流的。

心灰意冷地垂下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如同一声呻吟;随即他又猛地抬起头,翕动着鼻孔,咬紧牙关说。

炽热的阳光泻进开着的房门,两人沐浴在粼粼的光波之中。他们一时顾不得注意周围的一切,无边的幸福将他们与世隔绝了。他们说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那其实是过分兴奋激动的缘故,但看上去倒像痛苦的流露。

他的仇恨像个来势汹汹却没有后劲的浪头。

像一头被斗牛士激怒的公牛,被唐格拉尔撩拨得醋性大发。

那两只拳头像屠夫手上的重锤,能击毙一头牛。

西班牙人冥思苦想,法国人一拍脑袋主意就来。

一支笔,一张纸,一瓶墨水,我觉着比一柄剑、一把手枪更可怕。

初升的太阳纯净而明亮,紫红的曙光鲜艳夺目,把泛着泡沫的浪尖点缀得绚丽多彩。

一听声响就浑身哆嗦;他不时擦一下额头的汗珠,这些沁出的汗珠,犹如暴风雨来临前密集的雨点。

感到有两团火球在灼烧眼皮。

种情形下是没有通融余地的:一个挂着肩带的警长此时已不是通情达理的人,而是一尊代表法律的雕像,冷峻,无情,缄默无语。

记忆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眼下,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把薄纱掀开了。

使我担忧的决不是一些缺乏根据的传闻或捕风捉影的街头巷议。

这决非百姓或军队底层天天有人在策划、注定成不了气候的阴谋,而是一次真正的谋反,一场直接威胁到陛下王位的风暴。陛下,篡权者武装了三条船;他在策划某项计划,即便他是异想天开,这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计划。

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目光飘忽,仿佛突然头晕得厉害似的。

见到警务大臣如此惊恐万状,朝廷重臣的得意劲儿顿时烟消云散;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他也顾不得去指责面前的这位警务总监情报失实,而宁可对手真能占个上风了。

警务大臣带着极其轻蔑的表情把目光转向维尔福,后者以一个胜利者的谦虚姿态低下头。

陛下谬夸我有先见之明,其实完全是缘于偶然。

他们不是陷于绝望投河自尽,就是不会游泳溺水而死。

手杖给自己的步履平添一种洒脱风度。

您以为他被人围剿、追逐,四处逃窜;但他在前进,像他猎获的鹰一样行动快捷。您以为他的散兵游勇快要饿死、累垮,都想开小差了,但他们却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

在整个这场让维尔福感到尴尬的谈话中,他的神情始终这么镇静自若。

王朝,或者说他刚刚重建起来的君主政权,本来就基础不稳,摇摇欲坠,拿破仑只消一挥手,整个这座建筑——陈旧的偏见与崭新的观念的畸形混合体——就轰然倒塌了。

我不想说他现在有多少权势,因为他生性谨慎,又有几分腼腆——但凡兢兢业业、勤俭起家的生意人,大抵都是如此。

要开发深藏在人类智慧里的神秘宝藏,就需要遭遇不幸;要想引爆炸药,就需要压力。囚禁生活把我分散飘忽的官能都凝聚在了一个焦点上,让它们在一个狭窄的空间相互撞击。你是知道的,乌云相撞生成电,电生成火花,火花生成光。

刹那间一道闪光在唐戴斯的脑子里掠过,照亮了始终隐没在黑暗中的角角落落。审讯时维尔福的支吾躲闪,那封被烧毁的信,要他发的誓,检察官并非咄咄逼人,而是近乎哀求的语气,他一下子都回忆起来了。只见他坐在床上,两眼直视,肌肉紧绷,像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默不作声。他冷静思索了好几个小时,但在他看来似乎才过了几秒钟。在这期间,他打定主意铁了心,立下了令人生畏的誓言。从他那坚毅决绝的神情依然可以看出,他下过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

就像那些饱经忧患的人一样,老人的谈话饱含睿智和情趣,让人听了既能得到许多教益,又觉得兴味盎然。

它们犹如照亮了南半球上航行者的北极光,在唐戴斯眼前展现了五光十色的新景象,开拓了一望无际的新视野。唐戴斯明白,老人是在伦理、哲学和社会学这些领域中学识渊博的长者,一个智力健全的人若能以他为师,那是一种幸福。

哲学是基督升天时脚下那片绚丽的祥云。

唐戴斯有惊人的记忆力和极强的接受能力:天生的数学头脑,使他能顺利地学会各种算式和证明;海员丰富的想象力,则使枯燥的数字和呆板的线条变得趣味盎然。

似乎有一个想法始终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时时刻刻都在困扰着他,他常常陷入沉思,不由自主地长吁短叹,有时倏然起立,交叉双臂,在牢房里愁眉不展地徘徊。

【我的书评】
忘年之交的真挚友谊令人感动。大仲马对细节的处理真是细致入微,为了加强小说的真实感,连“事先已经碾成碎末的泥土,随着晚风飘扬到远处,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种事情都考虑到了。


事先已经碾成碎末的泥土,随着晚风飘扬到远处,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长老是上流社会的人物,而且经常接触显贵,言谈举止中自有一种雍容的气度,而唐戴斯天生具有模仿能力,善于学习他所缺少的优雅礼仪和贵族风度,而这种风度通常是只有出入上流社会交际圈才能学到的。

他有意拖宕,延迟确信长老发疯的时刻的到来,那个时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长时间地待在你身边,倾听你雄辩的声音来充实我的头脑,锤炼我的灵魂,使我的身心获得自由后足以经受巨大而可怕的灾难,把我从自暴自弃的边缘拉回来,以一种崇高的精神面对空虚难熬的日子。

往事仿佛夜色中远远的一盏孤灯,只是在记忆的深处时隐时现了。

时光就这样机械地、平静地流逝。

隐藏着多少被克制的冲动,多少被窒息的叹息呵。

曾经躺在这儿的智者,此刻成了这张充满苦难的床上垂死的人。灯光摇曳不定,异样而古怪的光芒照亮了扭曲变形的脸和毫无生气的僵直躯体。他浑身颤抖,毛发竖起,额头布满冷汗。他凭自己的心跳在计着时。药水产生了电流刺激般的效应,老人猛地抖动一下,可怕地睁大眼睛,吁出一口气,声音就像一声尖叫。随后,颤动的身子渐渐又归于死寂。奄奄一息的灯光显得更加苍白了。异样的反光映在死者的脸上,让它时不时仿佛现出生命的迹象。一阵无法克服的、极度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不敢再握住那只悬在床外的手,不敢再把目光停留在那对凝滞、泛白的眼睛上。

听他说话的口气那么漫不经心,唐戴斯不禁愤慨起来。他觉得,自己对可怜的长老的爱,所有在场的人都应有所感受,不该这么漠然。这片死寂比孤独更凄惨,它渗透周围的一切,一直渗进年轻人冰冷的心里。

【我的书评】
大仲马真是神奇,能想到穿进裹尸布越狱这个点子💡


他一只手按在胸口,想压住心脏的狂跳,另一只手不停地擦拭沿着太阳穴淌下的汗珠。时不时浑身直打颤,仿佛有一把虎钳在夹紧心脏似的。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鼓起全部勇气,屏住气——倘若能让脉搏急促的跳动也屏住,他一定会这么做。

陡然,夜晚寒冽的新鲜空气涌了过来。唐戴斯感觉到这是地中海上干冷而强烈的西北风。这个遽然而至的感受,让他忧喜参半。

“这鬼天气!”一个掘墓人说,“今夜泡在海水里可不是滋味哦。”“可不,长老要浑身湿透喽。”另一个说,两人哈哈大笑。唐戴斯不很明白这个玩笑的意思,但他已经觉得毛骨悚然了。唐戴斯只觉得自己被高高地抛在空中,尔后像一只受伤坠落的小鸟,笔直地往下坠,他的心恐惧得直发凉。虽说有一样沉重的东西在脚下拖住他加速往下坠落,他还是觉得坠落的时间长得没完没了。最后,随着一声可怕的巨响,他像一支离弦的箭钻进了冰凉的水里。他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但喊声立即淹没在了海水里。


重生之喜

在快要窒息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割断了绳索。他使劲一蹬,浮上了海面;而铁球拖着那块险些成为他的裹尸布的粗麻布,沉向深不可测的海底。

伸出手去,贪婪地捧饮积聚在岩石凹处的雨水。

头顶上方那片黑压压的天空,预示风暴即将来临。狂风劲吹飞驰的浮云,不时露出一角蓝天和闪烁的星星。往后看,巨大的山崖犹如妖魔鬼怪高高耸立,比大海和天空更幽暗,黑黢黢的巉岩好似一条正要擒获猎物的巨臂;崖顶上,一盏风灯照亮了两个人影。

骤然间,昏暗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一大块厚实、沉重而浓密的乌云冲着他压了下来。与此同时,只觉得膝盖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阵剧痛锥心刺骨。

开始下雨了,累得精疲力竭的唐戴斯顾不得刮风下雨,美美地进入了梦乡。但凡躯体已经动弹不得,而灵魂仍在期望着无上幸福的人,都会有这样香甜的梦。

被一声巨雷惊醒。顷刻间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天空不时划过一道道火蛇般的闪电,照亮浊浪排空的大海和乱云飞渡的天空。暴风雨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小岛袭来。恶浪在巨大的金字塔般的岩石底下撞得粉碎,翻起的浪花溅了他一身。眼下虽然还安全,但周围的一切都在轰轰作响,雷鸣电闪弄得他头晕目眩。小岛犹如抛锚的战舰颤个不停,而缆绳一旦断裂,他就会被卷进深不见底的漩涡。

有一条小小的渔船被风暴和海浪簸弄着,如同一个幽灵,从浪峰一直滑落到谷底,一秒钟后,又出现在另一个浪尖上,飞也似的迎着他冲来。

在另一次闪电的光照下,唐戴斯看见有四个人紧抓着桅杆和绳索,第五个人紧紧扶着断裂的舵轮。他看见的那些人无疑也看见了他,呼啸的海风把绝望的呼救声带到了他的耳边。桅杆上方,破烂的风帆,折曲得好似一根芦苇,在风中猎猎作响。突然,系住它的绳索断裂了,于是那张帆像在黑云之上滑翔而过的白色巨鸟,被卷进阴暗的天空,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一道闪电划过,他看到了粉碎的小船,以及残骸间神情绝望的脸庞和伸向天空的手臂。紧接着,一切都被黑暗淹没,悲惨的景象犹如闪电一般倏然而逝。没有叫喊,没有挣扎,只有体现天主神威的暴风雨继续挟着狂风咆哮,裹着急浪翻腾。

风渐渐停息了。天上大片大片被暴风雨洗褪了色的灰云向西方涌去,蔚蓝色的苍穹显露出来,星星在夜空中格外明亮。不一会儿,在东方地平线的深蓝色波涛上,出现一条淡红色的长带,波浪跳跃着,一道亮光在浪尖上掠过,把泛着泡沫的一朵朵浪花染成一条条金色的流苏。

缓缓地环视着苍天和大海。幽暗的城堡在大海中央耸起,气象威严有如伫立不动的庞然大物,俨然君临天下,统治着周围的一切。

明白声音传不到船上,半路上就会淹没在风浪的喧嚣声中。

挥动那顶帽子,发出凄厉的叫声,遇难水手的这种喊声,听上去像海妖的悲鸣。

游泳的动作变得生硬而不连贯,胸膛起伏,气喘不止。

他跟每个快要淹死的人一样,绝望地张开双臂乱划乱动,挣扎着浮出海面发出第三声惨叫。接着他只觉得自己在海里下沉,犹如脚上还系着那个铁球。

海水在头顶上涌流,透过海水他看见了苍白的天空和许多黑斑。

水壶里的几滴朗姆酒,使年轻人衰竭的心脏重新兴奋起来。跪在他面前的水手继续用大毛巾给他擦身,又使他的四肢恢复了弹性。

头儿即便有过一丝疑惑,当他看见年轻人镇定自若、津津有味地品味朗姆酒时,这一丝疑虑也就一闪而过,立刻消释了。

真是绝处逢生。“可不是,昨儿晚上我吓破了胆,”唐戴斯笑着说,“我差点儿精神失常,直到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糊涂。我问你,今天是哪一年的二月二十八日?”“一八二九年。”雅各布回答说。唐戴斯自被捕之日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已经熬过了十四个年头。他关进伊夫堡时才十九岁,出来时已经三十三岁了。他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心想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梅塞苔丝大概早就以为他不在人世了。她现在怎么样了呢?接着,他想到了那三个人,眼里燃起仇恨的火焰。就是他们,让他坐了这么长时间的大牢,使他的身心受了这么可怕的摧残。他重温在狱中立下的誓言,他要找唐格拉尔、费尔南和维尔福报仇雪恨,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决不是无法兑现的誓言。此时此刻,地中海上航速最快的帆船也甭想追上这条单桅船了。它正扬帆鼓风,朝里窝那疾驶而去。

含笑的嘴角刻上了表露坚毅和沉着的线条;眉毛上方有一道很深的皱纹,那是长年凝神沉思的印痕;那双眼睛饱含忧郁的神色,还不时闪过愤世嫉俗、充满仇恨的寒光。由于不见阳光,脸色苍白,衬在黑发上有一种北欧贵族的美;渊博的学识,则使整个脸庞焕发出一种凛然的智慧之光。此外,虽然身量较高,但长年精力积聚,显得体魄强健有力。

原先矫健颀长的身姿,如今呈现出肌肉丰满、圆浑壮硕的风采。而嗓音却因祈祷、啜泣、诅咒而有了很大变化,时而是异常柔和的颤音,时而又是几近嘶哑的粗声粗气。

由于长期待在昏暗甚至漆黑的地牢里,他的眼睛练就了鬣狗和狼的本领,能在黑夜里辨别物体。

头儿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潇洒优雅的水手就是原先那个胡子拉碴,长发上夹着海藻,身上淌着海水,被救上甲板时赤身露体、奄奄一息的可怜家伙。

这是他青年时代遨游的天地,是他在狱中魂牵梦萦的去处。

那颗心在他的胸膛里经受锤炼,在渐渐变硬。

教他学会读在我们头顶上打开着的、人们称之为天空的这本大书,这本大书是天主用钻石写在碧空上的。

长年遭受厄运的人,有时也会由于命运的疏怠而撞上好运。

打个盹儿,荒诞不经的梦就会在脑海里回旋。他似乎在往下走进一个岩洞,那里的地面是玛瑙铺成的,墙上镶嵌着宝石,钟乳石状的钻石从岩顶上挂下来,珍珠犹如地下水凝聚的水汽一滴一滴往下掉。

白天的想象不再那么天马行空,逻辑思维派上了用场,原先蒙胧游移的想法,渐渐变得明确起来。

暮色降临,水手们忙着准备启航。这番忙碌,正好帮唐戴斯掩饰了内心的激动。这些日子来,他赢得了同伴的信任,在船上发号施令俨然就是一船之长。他的指令简洁、明确、易于执行,所以水手们执行起来不仅迅速,而且乐意。

重返这个世界,可他又强烈地感到需要孤独。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万籁俱寂,在天主的垂顾下,驾着一条小船,形单影只地在海面漂荡,世上还有比这更浩茫、更富有诗意的孤独吗?这一次,孤独中充满了种种遐思,夜晚被幻想照亮,静寂中有他的誓言在震响。

目不转睛地望着岛上的岩礁渐次染上层层暮色,从鲜艳的玫瑰色变到深暗的蓝色。他的脸上不时泛出一阵阵红晕,额头发热,眼前犹如蒙着紫红色的雾翳。

月亮从大海中央升起,把银辉洒在粼粼的波光之上。月亮愈升愈高,它的光辉开始变成一束束瀑布似的银练。

痛苦的往事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忧伤的印记,偶尔从愁绪中露出的欢愉,只是转瞬即逝的表情。

神情专注地观察路上每个细微的迹象,觉着某些岩石上似乎有凿痕。这些凿在岩石上的记号,不曾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湮灭,但它们时时被一丛丛鲜花盛开的香桃木所遮掩,或被寄生的地衣所覆盖。这些原本为亲人刻凿的记号,到底有没有落在别人的眼里,泄露过宝藏的秘密,这座充满奇迹的荒凉小岛,又是不是忠贞不渝地保守了这个惊人的秘密呢?

远处的斜坡上,不时有让猎手看得眼热的野羚羊在蹦跳。总之,小岛上是有生灵居住的,是生气勃勃、充满活力的。

他此时的感觉无以名状,有点近乎恐惧。那是一种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身处荒无人烟的地方,也生怕有人窥视的恐惧感。

可是腿直打哆嗦,心狂跳不已,眼睛热辣辣的,看出去一片模糊。一颗盛满希望的心碰到冷酷的现实,是会碎的!他伫立不动,静静地想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幽暗而深邃的岩洞。

唐戴斯既没有置身于他料定要陷入的黑暗之中,也没有闻到污浊而腐霉的气息,他只是看到一缕被分解成淡蓝色光线的柔和的日光。这一回,他双膝跪下,用痉挛的双手按住狂跳的心。

这些难以磨灭、永远萦绕在脑际的回忆。

比起我们通常所见到的那些矫揉造作的优雅来,她那略带野性的优雅更为动人。

每次总见他面色苍白,脸绷得紧紧的。甚至有一次,他的短刀都已一半出了鞘,闪出的寒光晃了她的眼。

看着他一言不发却又神经质地颤抖,她明白他心里一定在酝酿着一件非同寻常的事

似乎看惯了城里人的奴颜婢膝和山里人的自尊自傲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他上身穿一套钉着镂金纽扣的石榴红丝绒上装,一件绣花丝绸背心,颈脖上围一条罗马披巾;腰上挂一只金红绿三色刺绣的子弹盒;下身一条天蓝色丝绒短裤,裤管长及膝盖,用钻石纽扣扣紧;麂皮绑腿镶满了色彩夹杂的阿拉伯图案;帽子上飘着五颜六色的饰带;腰带上挂着两只怀表,子弹盒上还插着一把精美的短刀。

月光透过斗兽场一个个洞口投下的长长的、惨白的光线,犹如从鬼魂眼中射出的目光。

这座废墟还是给他留下了极为强烈的印象。确实,若非亲眼看到,你是无法想象一座废墟竟然会如此气势恢宏的,南国的月光宛如西天的暮色,神秘的清辉兀自将残垣断壁的体量放大了一倍。

独自悄悄坐在一根廊柱的阴影里,面对一个半圆形的缺口,纵目望去,整座高大的花岗岩建筑雄伟的身影尽收眼底。

他们犹如磷火引领下的幽灵。

在这个也许数百年来始终有月光泻入的圆孔周围,生长着一丛丛荆棘,绿色纤细的齿缘在瓦蓝色夜空的映衬下,显得很清晰,粗壮的青藤和强韧的常春藤从高台上挂落下来,在拱顶下轻轻摇曳,宛如飘荡的缆绳。

可以清楚地看到黑色的长裤潇洒地束在一双擦得很亮的靴子里。

在意大利游览了这么些城市,没有受到过一个女人的青睐,多少让他感到有点屈辱的意味。

在这段节日期间,就连平日最严肃的人,也会在狂欢的气氛下做出些荒唐出格的事儿来。

沉浸在安详宁静、洋溢着幸福的睡意之中,享受天国般的甜美。

这种乌黑的头发,这种闪着奇特光芒的大而亮的眼睛,这种惨白的脸色。可真像个刚从坟里出来的死人,想必是掘墓人把他掘出来,放了他。瞧他那张脸,一点血色也没有。

这么一个把你变得精神近于错乱、内心充满绝望的罪人,难道单凭往他胸口刺上一剑,或者往他脑袋打进一颗子弹,就算报仇了吗?

我可以为一件琐事,一句无礼的话,一桩欺瞒的行为,一次公然的侮辱而跟人决斗,这样的决斗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因为我训练有素,身手矫健,又久经历练,见惯了凶险的场面,所以我十拿九稳能把对手给结果了。对,我也决斗,也会为诸如此类的事情跟人决斗。但是,对于那种钝慢而又痛彻肺腑、无处不在而又永无休止的痛苦,只要有可能,我会让那个叫我承受这些痛苦的人也承受同样的痛苦。

伯爵漫不经心地回答说,语气中没有丝毫矫饰的意味。

他那苍白的脸颊上,甚至隐隐泛起了一层红晕。他的鼻翼翕动着,宛如猛兽嗅到了血腥味,他嘴唇微微张着,让人看得见那口像豺狗一般又小又尖的雪白的牙齿。

嚎叫着,狂吼着,发疯似的拼命想挣断捆住双手的绳索。

阴森死寂的气氛荡然无存,民众广场眼下是一片欢腾喧闹的景象。

想要投入这种喧嚣、这种闹腾、这种令人眩晕的狂欢中去。

他满脑子都是无比珍贵的虔诚的念想,此刻却置身狂欢纵乐的场景,不啻是一种亵渎。

他前额深深的皱纹,表明脑海中始终盘旋着一个苦涩的念头;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能看透最深邃的灵魂;从他那高傲而略带嘲讽意味的嘴唇中吐出的话语,自有一种奇特之处,能让听他说话的人经久难忘。

神情惊愕地瞧着这幕情景;他显然见惯了抓来的人在他面前发抖求饶,这会儿见着这么个乐天的好性子居然丝毫不受影响的年轻人,自然不免感到惊愕。

为来客引道,但他那神情决不像一个卑躬屈膝的仆人,而是像一位走在各国大使前面的君王。

墙壁上,门框上,天花板上,到处悬挂着剑、短刀、短剑、重锤、斧子和镀金的嵌花盔甲,以及植物标本、矿石标本;膛内塞满干草的禽鸟标本,张开火红色的翅膀和永不闭合的喙,作静态的飞翔状。

一举一动都彬彬有礼,却又冷得可怕。我有时看到他会不寒而栗。浑身上下都透着高雅的品位,上装、帽子和衬衣,无不出自名师之手。

伯爵一直以英国式的冷漠和沉着,彬彬有礼地向对方颔首致意,但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他不由自主地跨前一步,苍白的脸上闪过一阵淡淡的红晕。

此刻是怎样的感情使他的话音颤动得如此厉害,当他无意掩饰时,又是怎样的感情使他炯炯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之中显得那么美,那么安详而清澈。

脸上掠过的红晕,微微颤抖的眼睑,都透露出他内心的激动。

哪怕是最无可争辩的事实,只要不曾在日常生活中亲眼见过,他们也一概斥之为无稽之谈。

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敢于如此坦荡地鼓吹利己主义的人。

在伯爵清澈而明亮的目光注视下,勇敢的年轻人会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睛。

您的经历富有传奇色彩,您看惯了惊险跌宕的场面和充满刺激的情景。而我们这儿,跟您过惯的冒险生活相比,真可以说是波澜不惊。

十字架是他们为之献身的使命的标志,候鸟是他们即将开始的长途跋涉的象征,寄托着他们依靠信念的翅膀完成使命的希望。

螺旋形流苏的肩章是最高军衔的标志;挂在脖子上的荣誉军团勋位绶带,表明他曾经是征战沙场的指挥官;佩在右胸的救世主荣誉勋位胸章和佩在左胸的查理三世大十字勋章,则表明他参加过希腊战争和西班牙战争,或是在这两个国家执行过外交使命。

夜幕已经降临,一大片带电的乌云给提前到来的夜色平添了一种肃穆的悲剧气氛。

可是这位管家已经吓得昏头昏脑,愣在那儿动弹不了,失神的眼睛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可怕往事的痕迹,痉挛的双手似乎又想推开那恐怖的记忆。

基督山一字一顿地问,语气中自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势。

露出灰蒙蒙的天空,月亮在云海里挣扎着,刚一照亮翻滚的乌云,旋即被它吞没。云层愈来愈黑,最后消失在茫茫苍穹之中。

天色渐渐变暗,酝酿了有半小时之久的暴风雨,看样子就要降临了。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

此人目光敏锐,但这并非内心智慧的体现,而是狡黠本性的流露。

她是个身材高挑的姑娘,今年十九岁,浅棕色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睛,尽管神情有些忧郁,但来自生母的高雅气质宛然可见。她的手又白又细,颈项圆润光滑,白皙的脸上不时泛起淡淡的红晕,一眼望去,就像是个美丽的英国少女,有人曾颇有诗意地把她们比作顾影自怜的天鹅。

她走进来,看见母亲身边那位闻名已久的陌生人,便屈膝向他行礼,神情间既没有少女常有的矫揉造作,也没有连眼睛也不敢抬起的腼腆,这种优雅大方的举止,更加引起了伯爵的关注。

但那也是很脆弱的,颤巍巍的,就像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

这些闻所未闻的警句,这些令人心颤的诡辩,从伯爵嘴里说出来,既像无心言之,又像内含讽意。

她就是个狩猎女神狄安娜,而且她的美貌中自有一种更坚毅、更刚健的意味。

他的手臂已不能动弹,嗓子已无法出声,身体已丧失了活力,但是这双眼睛弥补了一切:他用这双眼睛发号施令,用这双眼睛表示感谢。这是一具眼睛还在活动的僵尸,这张大理石般的脸上,有时会迸射出愤怒的火花,有时会焕发出喜悦的光芒。

他的怪僻、离群的生活方式,还有他那没人能知晓确切数目的匪夷所思的财富,使男士们感到自己有审慎行事的责任。

它是怎么从坟墓底下,从它沉睡着的我们的心底,像幽灵似的钻出来,吓白我们的脸颊,羞红我们的额头的呢?

这双眼睛的瞳仁大得吓人,显露着极度惊骇的神情。

我仿佛看见有个鬼魂竖立起来,就像一道闪电掠过似的。我觉得一阵疼痛,想喊叫,但一阵冰凉的震颤传遍了我的全身。

房间里没有一丝亮光,风吹得房门颤悠悠地作响,我总觉得门背后藏着个人在窥伺。我一阵阵地打着寒颤,仿佛觉得听见您在背后的那张床上呻吟,可又不敢回过头去。我的心在一片寂静中怦怦直跳,我觉得它跳得那么剧烈,像是要把伤口都迸裂似的。

当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只见一束惨白的月光穿过窗户照射在暗梯的踏级上,这条长长的白色光带就像是个鬼魂,我吓得紧贴住墙壁,差点儿喊出声来。我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花园里的树木都凋零了,一棵棵的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瘦骨嶙峋的枝桠,枯叶和着细沙,在我脚下簌簌作响。

夜色中,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偶尔打破这寂静,犹如在召唤黑暗中的鬼魂。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树丛,我的额头上却淌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表明这个权势在手的人物已经濒临绝望和发狂的边缘。

响了一整天闷雷、一直像要下暴雨的半空中,最后一团热气正在消散,露出一片深蓝色的缀满金色星星的晴空。

大理石般的脸容下面,两颗心急遽地跳动着。在这默默的凝视中,他俩一时间忘掉了自己,或者更确切地说,忘掉了周围的一切。

伯爵脸色白得像死人,他浑身的血都在往心房涌上来,然后又从心房升到喉头,流向双颊。他只觉得自己泪眼模糊,就像快要晕眩的人一样。

回想所有这些曾经威风凛凛、显赫一时的名字,他时常又会在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正如游人登上峰顶之后,俯览林立的巉岩、险峻的山径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攀缘上来的悬崖峭壁,会不由得露出笑容一样。

他踌躇满志地耽于遐想时,出现在脑海里的往往是政治前程的图景。但此刻,他没去想那些;他生怕惊醒那个沉睡了如此之久的仇人,尽力只让自己想些家庭里温馨的场景。

她那凄哀的声音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动容。从她嘴里说出的话语是急促而断断续续,难以听清的,仿佛哀痛把她的喉咙给卡紧了。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泻进来,使烛光显得格外暗淡,给悲哀的场景染上了一层蓝盈盈的凄迷的色调。

一颗心已经陷入绝望深渊的时候,是不会再感受到程度稍次的那些激动情绪的。

死神仿佛就站在一个角落里,手指放在嘴唇上吩咐他们别吱声,所以两人都踌躇着不敢打破这沉寂。

从瘫痪老人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脑海里转动着纷至沓来的念头。

这真是一幕令人肃然起敬的场景:这个外表上似乎是无用的累赘的老人,却成了这对年轻、漂亮、健壮、正在走向生活的恋人的唯一的保护人,唯一的仲裁和后盾。

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的眼神,注视着这张高贵而诚挚的脸,这张脸随着他的说话表现出种种相应的感情;俊朗的脸上的表情,为他的面容平添了光彩,犹如一幅工整而逼真的素描加上了绚丽的色彩。

念完了这份对一个儿子来说如此残酷的发言,老人激动得脸色发白,拭着眼泪,维尔福浑身颤抖,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想用投向岿然不动的老人的哀求目光去平息一场风暴。他脑子里萌生了把老人可怕的心灵中一息尚存的生命之火掐灭的念头。

父亲背靠着那株最老最茂密的大树,坐在软垫上,母亲斜躺在他的足边。我当时还是个小不点儿,抚弄着父亲飘垂到胸前的白胡须和插在腰带上的镶嵌宝石的弯刀。

犹如一阵风吹过原野,麦田里的穗子都弯下腰去一样。

只见她情绪非常激动,惨白的额头淌着汗,哽噎的声音仿佛卡在干涩的喉咙口说不出来。

在这片可怕的枪林弹雨中,在这片吓人的厮杀声中,有两声枪响格外清晰,有两声吼叫格外揪人肺腑,使我恐怖得周身冰凉。那是射中父亲的两发致命的枪响和他发出的两声吼叫。

海黛的双臂无力地垂在身边,呻吟一声,对伯爵望去,像是在问他,对她的服从是否感到满意了。他被海黛惨白的脸色吓坏了,“现在我真后悔,不该鲁莽地提出这么个残酷的要求。”压抑着满腔悲愤说。

这封言辞激烈的信,出自一个从来都是对他谦恭有加的年轻人之手,这对像维尔福这样的人的自尊心,是个致命的打击。

在那些接踵而至的事情中间,有一种影影绰绰的令人恐怖的东西,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伯爵紧咬嘴唇,直到咬得嘴唇渗出了血,才总算按捺住他那孤傲、暴烈的性子,没有发作出来。

浴血沙场负伤不下二十处的老军人,现在居然有人想往他那高贵的伤瘢上抹阴沟里的污泥。

但见老人额头青筋暴出,眼圈边上尚未麻痹的肌肉剧烈地挛缩,把一场生与死的殊死搏斗展现在每个人面前。

做医生的,在这人世间有一项神圣的使命,为了执行这项使命,他上溯生命的源头,下究冥冥中死亡的奥秘。

我想象得出她会怎样带着虚伪的笑容走到您的床边,甜言蜜语地劝您吃下致命的毒药。

同意和您一起保守这可怕的秘密,可是我不愿看着羞耻和内疚在我心里发芽结果,变得愈来愈沉重,就像谋杀和灾难在您家里发芽结果,变得愈来愈可怕一样。

却只见她那两片薄嘴唇中间,仿佛掠过了一道转瞬即逝的暗笑,犹如在风暴将起的天际,从两片云层中间掠过的不祥的流星。

露出了多少有几分粗俗的本性,这本性,不管他怎样竭力用贵族的做派加以掩饰,还是不时要露出马脚来。

伯爵觉得心跳加剧了。一个人,即使他面临危险无比坚强,即使预先知道危险来自何方,他还是会从心房的跳动和肌肉的痉挛,意识到想象与现实、计划与实施之间有着巨大的差距。

仍然瘫坐在椅子里,双手遮住眼睛,仿佛想挡住光线似的。

让它们就像这些烧焦的纸片上最后几处闪亮的红点,从此永远消失,就像从这些无声的灰烬中升起的轻烟,就此飘散得无影无踪吧。

不要让您的情绪在脸上流露出来;您得把痛苦藏在心里,正如云层里藏着毁灭和死亡,只有在暴风雨降临时,人们才能猜透这致命的秘密。好啦,朋友,积聚起您的精力,等待那骤然爆发的时刻来临吧。

有识之士疏远他;出身名门的显贵本能地看不起他。伯爵原本就处在这种充当赎罪祭品的尴尬境地,如今一旦被天主指定为祭献的牺牲品,大家当然对他群起而攻之。

他按平日的时间到达贵族院,昂着头,目光骄矜、步态傲慢地走下马车,穿过走廊进入大厅,全然没有注意到执达吏的迟疑态度和同僚们打招呼的冷淡神色。在那些妒羡他的名声的同僚看来,无异于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这种畏缩的神情,既可以看做有罪之人的愧疚,也可以看作无辜之人的惊愕,这种神态为他赢得了一些人的同情。真正宽宏大量的人,每当对手遭遇的不幸超过他们的仇恨所能承受的限度时,往往会萌生出一种同情心来。

以他那种狡黠而倔强的性格,他早就未雨绸缪地对这场风暴有所准备了。

她的声音满含动人的忧郁情调,而且具有东方语言的特殊音色。

交织着谦逊和骄傲的红晕,布满了姑娘的双颊,炯炯有神的目光和充满尊严的自白,在全体与会者身上产生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影响。

即便当场有个霹雳打下来,在他脚下裂开一道万丈深渊,他也不见得会更惊惶。


复仇之火

他的斗志彻底瓦解了。听到最后那几句话,他骤然把那只确实有条伤疤的手,下意识地藏在胸口,跌坐在椅子里,陷入了极度的绝望之中。

弄得全场听众思绪纷乱,犹如树上的枯叶在强劲的北风中盘旋飞舞。

这种小憩般的沉默,很可能只是一个前奏,接下来必是电闪雷鸣般的发作。

他又举眼望着上方,旋即低下头来,仿佛害怕穹顶会豁然开裂,在耀眼的光芒中会显露出另一个叫做上苍的法庭,另一个叫做天主的审判官。穹顶下阴沉沉地响着他的脚步声,随即很快传来马车载着他疾驰而去的声响,隆隆的车轮声在佛罗伦萨风格建筑的柱廊间久久震荡。

曾经满怀惆怅长吁短叹地呼唤过它,我曾经在痛苦的呻吟中呼唤过它,也曾在绝望的喘息中呼唤过它。在严寒刺骨的冬天,我在地牢的麦秸堆上冻得发抖时呼唤过它;在酷暑难熬的夏天,我在牢房的石板地上辗转反侧时呼唤过它。

以为您的尸体被埋葬在哪座阴森森的塔楼下面,或者被扔进了堆埋死亡囚犯的深坑,我曾经怎样地泪如雨下呵!

基督山用两只滚烫的手按住额头,仿佛单靠额头已经承载不了那么多纷繁的思绪了。

基督山的房间沉入昏暗之中。对周围的事物,对自身的存在,他的思想都停滞了;那充满活力的脑子,就像极度疲劳的肉体一样,变得麻木了。

花了那么多心血建造起来的大厦,就这么毁于一旦,凭她说一句话,吹一口气,就倒坍下来了吗!怎么!难道我曾经寄予希望、曾经为它骄傲的这具血肉之躯,难道我在地牢里曾经对它那么藐视,而后又把它造就得如此强有力的这具血肉之躯,明天就要变成一堆尘土了吗!哦!血肉之躯的死亡并不足惜!这种生命力的殒灭,不正是人人都有的归宿,不正是受苦的人向往的休憩吗?

生命的终结并不可惜,可惜的是长年累月惨淡经营的整个计划,就这么给毁了。

曾使我相信自己能代表天意,但现在我又要变成一个听凭命运摆布的人了。一阵由自尊心激起的红晕涌上了伯爵的脸。

正当他的思绪在这些阴郁而飘忽的想法之间,在这场被痛苦惊醒的噩梦中游弋的时候,晨曦染白了窗上的玻璃,照亮了他手下的那张浅蓝色的纸,他刚才在纸上写下了天主为他辩护的至高无上的证词。

急切地问,声音中含有一丝旁人难以觉察的期盼。

我很清楚,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客厅,应当彬彬有礼、体体面面地退出去,也就是说,应当先付清打牌输的钱,然后鞠躬离去。

他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可以看得出,他昨晚整夜没睡过一秒钟。
在他的整张脸上,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忧郁而庄重的表情,这种表情在他是很难得有的。

纯洁的母亲,充满尊严的儿子,却拥有了一位卑鄙的父亲,真是讽刺。

这道目光是强忍的愤怒、骄傲的蔑视、宽容的愤慨的一首诗。

进屋以后,他朝那些从童年时代起曾带给他偌多欢乐、偌多甜蜜回忆的弥足珍贵的物件,最后巡视了一遍;他又一次地望着那些油画,画中的人物似乎在向他微笑,画中色彩绚烂的风景仿佛充满着生机。

欢乐对于受苦已久的心灵来说,好比雨露之于久旱的土地:心灵和土地尽情地吮吸着落在它们身上的甘美的雨露。

他那洋溢着幸福激情的目光,充满渴望地凝视着海黛湿润的眼睛。

基督山在这纯洁而美丽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这个吻同时使两颗心怦然为之跳动,一颗是猛烈的,另一颗是悄然的。

这张颓丧的脸上闪过一道难以描述的欣喜的亮光,它就像太阳钻进云层前的最后一道光线——而那云层,与其说像太阳小憩的床,不如说更像太阳的坟墓。

将军直起身子,用挛缩的双手攀住锦缎门帘,死命抑制住那可怕的呜咽。响起一声枪响,从那间卧室的一扇被爆炸声浪震碎的玻璃窗里,冒出了一缕黑烟。

我的志向,可不是把自己拴在家庭琐事或者一个男人的喜怒好恶上面,不管他是什么人。我的志向是当艺术家,那样才能有心灵、人格和思想的自由。这番话说得既响亮又果决,瓦朗蒂娜听着,不由得脸上升起了红晕。这位胆怯的姑娘无法理解那种似乎没有半点女性羞涩的强硬个性。

轻轻一碰,她可吓了一跳,就像是触了电似的。

脸色惨白,手脚冰凉,上上下下没有一点生气,以致这两个仆人不用听主人说什么,就被始终笼罩着这座凶宅的恐怖气氛镇住了。

“噢!”基督山凝视着年轻人说,一边用一个令人难以察觉的动作把椅子转过一些,使自己置于阴暗处。

基督山吐字特别清晰,抑扬顿挫特别有力,在伯爵的语气中,有一种悲凉、庄严而又可怕的味道。

凭着坚强的毅力在使自己冷静下来进行思考,渐渐地,只见刚才发作时剧烈起伏的胸膛变得平静了,犹如乌云过后,浪花翻滚、泡沫飞溅的波涛又在阳光下变得平静了。这种沉默,这种静思,这种内心斗争,差不多持续了二十秒钟。

可怕景象面前一味托大、无动于衷的人,天主是知道怎样去惩罚他们的冷漠无情的。我自始至终就像看热闹的没事人一样,眼看着这场凄惨的悲剧一步步展开;我就像一个邪恶天使,藏身于秘密之后。

这位从来没有在任何危险面前退缩过的年轻人,在基督山面前感到自己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攫住了,不由得往后退去。

老人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兴奋光芒,其中似乎包含着极为丰富的意蕴。他看见老人的眼睛张大睁圆,双颊变得灰白,而且颤动起来;汗珠沿着他的额头往下淌。老人的眼睛里焕发出异乎常人的喜悦神情,他带着一种无限感激的表情抬起眼睛望着上天。

他极其冷静地听完了这通长篇大论,但尽管他听得很仔细,却一句话也没听懂。像他这样的人,私下里盘算太多,总想把谈话对方的想法纳入自己的思路,因此听人家说话往往不得要领。

我总会有机会明确地对从未征求过我意见的那些人,对我不喜欢的那些事表示反对,总会有机会表明我断然决然的独立意志的。但这一次的这种风平浪静,或者照哲学家的说法,这种被动状态,却是由于另一个原因。这个原因就是,作为一个孝顺听话的女儿……(年轻姑娘抹了唇膏的唇间掠过一丝笑意)我想学着服从。

他的智力是属于二流的,对方这种以其冷峻显示深思熟虑和意志力量的无情的逻辑,首先就把他给震晕了。

我就把成为累赘的行李抛进海里,如此而已;那样一来,我就能凭着自己的意志幸存下来,也就能够完全孤身一人,因而也就是完全自由地生活了。

我喜欢人家热情接待我:它会使人们的脸上焕发光彩,会使我周围的人显得不那么难看。我生来就有几分聪明,而且也还算敏感,凭了它们,我就可以把我在一般人身上看到的长处吸收到自己身上来,就像猴子敲碎核桃壳吃里面的肉一样。

社交场上的晚会就好比花展,吸引着用情不专的蝴蝶、饥饿贪婪的蜜蜂和嗡嗡嘤嘤的大胡蜂。倘使真有那么几朵美丽皎洁的百合和芳香宜人的玫瑰,那也得好好找才能找到。

她身穿一袭绣白花的白色绸裙,一朵白玫瑰掩映在乌黑光亮的头发中间,然而,从她那骄矜的目光中,我们可以明白无误地看出,这简朴的服饰并没有她自己眼中的那种清纯高洁的意蕴。

在嘈杂的人群里,在一片谈笑声中,有时会响起仆人通报某位金融界巨子、军政界要人或是文艺界名流驾到的声音,于是这个名字就会在人群中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但是,在多少个备受冷遇或遭到讪笑的来宾中间,才有一位能享受到这种在人海中掀起波澜的特权呵!

他看见天际出现了一块乌云,发觉乌云里蕴藏着一场暴风雨。

那情景就像是宾客群中发现了瘟疫或流行性霍乱。

这位年轻的未婚妻目光高傲、嘴唇轻蔑地抿紧,神情傲慢地离开了客厅,以一位受辱的女王的步态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后面紧跟着那位女伴,脸色比她更苍白,神情比她更激动。

再套上一件把她优美的身段和挺起的胸部勾勒了出来的常礼服,她的动作非常利索,这表明她穿上异性的衣服闹着玩,肯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只听得剪刀在浓密而光泽的秀发中间喀嚓一声。剪去两边的鬓发,没有丝毫觉得可惜的样子。她的眼睛炯炯有神,在两条乌黑的眉毛下显得比平时更明亮、更快活。

【我的书评】
带着戏剧性的巧合,如果只是为了满足作者的一时快意而写下是会对整部作品的严密构思有损的。

为了顾全面子,一定会尽量让这桩倒霉事儿就此偃旗息鼓的。

凡是条理清晰的头脑,里面总有一个占主导地位的念头。这个占主导地位的念头,在脑海里总是最后一个歇息,又头一个起来喊醒整个儿思想。

逮捕就意味着:法庭,审判,死刑,而且是不容赦免,立即执行。

从脑海里乱作一团的念头中,闪出了一点希望的火花。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和挛缩起来的脸颊上,掠过一丝笑意。

可以一览无遗地看清旅馆的屋顶,犹如从山顶俯视峡谷一般。

这位镇静、尊严得有如他所代表的法律的队长,对广场上麇集的人群争先恐后提出的问题一概置之不理,径直回到了旅馆。

其中金黄头发的那个就发出了一声响彻整个旅馆的可怕的叫声,而另外那个棕色头发的则扑过去死命地拉铃报警。她们的脑海,完全被惧怕和厌恶占据了。

他脸色惨白地立定,身子微微后仰,痉挛的手里握着那把已不起作用的小刀。

带着一个鄙夷不屑的笑容望着年轻姑娘,这个笑容表明他那窳败的头脑已经无法理解这种崇高而冷酷的荣誉感了。

既然我已经放弃抵抗了,何必还要这么装腔作势呢。脸上挂着厚颜无耻的笑容。

留下两个女逃亡者去忍受羞耻的煎熬和围观者的评头论足。只能从一双双火辣辣的眼睛和一张张窃窃私语的嘴巴中间穿行而过。为什么这个世界不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哟?

维护家庭中的等级关系,需要有一种默契,也就是母亲对女儿来说必须始终是明智的表率和完美的典范,否则做母亲的就没有资格对女儿真正实行这种监护。

目光中那丝鄙夷的表情,这种目光似乎在告诉她,对于她跟那位机要秘书之间的暧昧关系以及经济上的往来,做女儿的都是一清二楚的。

这世界的一大不幸就是每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而正是这种看法妨碍了我们去看清别人的看法。

知道她那种独往独来、傲慢不逊的性格的,所以他不时会采取一种全然防御的立场,声称这种结合是不可能的,与此同时,暗地里又总是心痒痒地感到有一种邪念在撩拨着自己,而这种邪念,据所有的伦理学家说,即使最正直最纯洁的男人也是会时时萦绕脑际的。

这一晚上种种可怕的情绪波动以后,大概是筋疲力尽地上床睡着了。

随着脑子里的思绪愈来愈清晰,婚约仪式的那幕场景愈放愈大;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件招人非议的不光彩的事,而是一桩轰动全城的丑闻,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羞辱,而是一种声名扫地的奇耻大辱。

在我们这个社会里,有些让人作为笑柄的事情,就好比无法治愈的创口,永远血淋淋的不会收口。

当维尔福勉强抬起几乎被悲痛压得抬不起来的头,带着一丝凄苦的笑容望着她时,她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牢骚又咽了下去。

神情激昂而狂热,用一种咄咄逼人的姿势把胳膊举向天空,这赋予了他的话一种冷酷的说服力。

在她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出现的,或者在她眼前掠过的,都是些朦朦胧胧的意念和捉摸不定的形体,它们跟种种稀奇古怪的意念和转瞬即逝的印象掺和在一起,不一会儿,这一切都消失了,头脑和眼睛这才渐渐恢复原来的感觉。

她听任那已经不由意志控制的头脑继续处于单调而又无法摆脱的亢奋状态,拼命想重复那些同样的意念,想重现那些同样的幻影。

从那盏小油灯的灯芯上,散射出成千上万道蕴含着奇特的意义的光芒,突然间,就在这颤巍巍的光线下,瓦朗蒂娜仿佛看见安在壁炉边上凹进去地方的那只书橱慢慢地在转动,但没发出一丝声响。从年轻姑娘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惊恐的神色,两手不停的颤抖。

病人的双颊顿时升起了喜悦红晕;伯爵刚才说出的这个名字,把她对他存有的最后一点怀疑消除了。

当我看见您的杯子里倒进了致命的毒药,当我浑身颤栗地想到,也许我还来不及把它倒进壁炉,您就已经喝了下去,这时候,我在忍受多么可怕的煎熬!

这时响起了午夜十二点缓慢而凄凉的钟声,一声声铜锤的撞击声,就像敲在年轻姑娘的心上。您要用全部力量控制住自己,让您的心不要跳得太剧烈,让您的喉咙不要发出一点声音,您要装作睡着的样子,您会看见的,会看见的!他带着忧郁而又慈爱的笑容,踮起脚尖退回到书橱那儿,年轻姑娘望着他的笑容,心头充满感激。

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房里的那口挂钟上;钟摆滴答滴答地计着秒。她跟着这滴答声数数,而且发现这声音比自己的心跳要慢一半。

她还是心存疑虑。从来不去伤害别人的瓦朗蒂娜,无法想象有人竟然会要置她于死地;那是为什么呢?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事,竟然会有这样的一个仇人呢?她那神经高度紧张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不停地盘旋着: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曾经想害死她,而且现在还想这样做。

吓得脸无血色,冷汗淋漓,她差点儿要想抓起拉铃的绳子喊人进来了。

瞥见了伯爵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这双眼睛已经印在她的记忆之中,想起它们,她就感到万分羞愧,她扪心自问,倘若她这么冒冒失失地辜负伯爵的情谊,那造成的后果又岂是她心里对伯爵的感激之情所能弥补的呢。

她感到整颗心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揪得紧紧的,惊惶而激动地等待着。使劲控制住自己,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就像是睡得很平稳的样子。听见一种轻得几乎听不出来的声音,那是液体倒进她刚喝空的玻璃杯的声音。她靠着搁在眼睛上的那条胳膊的遮掩,壮着胆子微微睁开眼睛。陡地浑身起了一阵剧烈的颤抖,连床也动了起来。她仿佛觉得在不拿瓶子的那只手里,看到有一把锋利的长刀在闪烁发亮。这时,瓦朗蒂娜聚集起全部意志的力量,拼命想把眼睛闭上;但是,此刻要这个在五官中对害怕最敏感的器官完成这样一个动作,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变得几乎不可能了。强烈的好奇心在驱使她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可怕的计划就在这个脑子里酝酿成熟了。

从睡衣精致的花边下面是看得见她那怦然心跳的胸脯的。

以充满感激的目光凝望着他,那神情就像一个受到保护的孩子那般温顺。这位刚毅的保护人的脸上,显露出威严的神情和超凡的力量。已经像一个睡在天主脚边的天使那样,带着信赖而天真的神情睡着了。

壁炉架上的那盏小油灯依旧点燃着,但已经吸尽了浮在水面上的最后几滴灯油;一圈红彤彤的光晕染红了半球形的乳白灯罩,显得格外明亮的灯焰发出最后的阵阵毕剥声。油灯将灭时这种最后的摇曳,常被比作可怜的病人临终前的抽搐;一缕幽暗惨淡的光线,把年轻姑娘的白色床幔和被罩染上了一层乳白色。

街上的声音已归于沉静,屋里是死一般的岑寂。一步一步走近病床时,有一种犹豫不决的神态。惨淡的光线,死一般的寂静,这种可怕的夜的氛围,想必跟她脑子里那些恐怖的意念交织在一起了。

停止了呼吸,微微松开的牙齿中间,没有一丝显示生命迹象的气息;毫无血色的嘴唇已经停止了颤抖;那股仿佛从皮肤里透出的紫色的体气,雾濛濛地凝聚在眼睛上,鼓起的眼睑显得分外苍白,长长的睫毛在变得蜡似的面容上勾画出两条黑线。

凝视着这张寂然不动、依旧如此动人的脸;她鼓足勇气掀开毯子,伸手按在年轻姑娘的心口上。心口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动静。她觉着的跳动,是自己手指上动脉的搏动:她战栗地缩回了手。

手里还撩着床幔,全神贯注地望着这幅死亡的景象。这幅景象对她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死并不意味变形,只是寂然不动而已,死依然神秘,并不让人厌恶。

这个下毒的女人,惊骇地听着这悠荡的钟声,蹑手蹑脚地退到门边;回进自己房间时,她已经是满头冷汗了。

微弱的晨光渐渐地透过百叶窗,钻进了屋子;接着,光线变得愈来愈亮,物件和人体都有了色彩和形状。

她走到床边,这时才注意到瓦朗蒂娜的嘴唇发凉,胸口冰冷。她想把那条胳臂放回到身体旁边去,但是那条胳臂就是硬邦邦的不肯听话:一个女护士不会不知道这种可怕的僵硬意味着什么。突然间就像双腿折断似的倒在地上。惊恐万状的仆人一边发出嘶哑的咒骂声,一边四散逃开去。只听得楼梯和过道上传来他们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院子里的一片喧哗,随后就一片空寂;声音全都消失了:这座遭诅咒的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仆人都跑空了。

做出想询问在场的人的样子,同时还想挤出几滴眼泪来。

悲痛欲绝地轻声喊道,这种悲痛对这颗青铜铸成的心来说,是一种新的、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感情,所以它就更令人肝肠寸断。

最先听到的是一阵呜咽声。他仿佛透过一层云雾,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跪在地上,头埋在一堆凌乱的白色床幔里。一种恐惧,一种可怖的恐惧,使他像给钉住似的,呆在了房门口。他凝视着凌乱的床和床上瓦朗蒂娜苍白的面容,无法把目光从这可怕的景象上移开。尽管他脑子里萦绕着许许多多排遣不开的念头,却就是回答不出一句话来。

所有这些举动,年轻人都是凭着处于癫狂的亢奋状态时的爆发力完成的。

那张智慧展示出全部精神力量、眼睛全神贯注地替代了其他官能的脸。

老人的整个心灵仿佛都移到了那两只充血的眼睛上。随即颈部的筋脉暴了起来,癫痫患者布满全身的那种青紫色,从他的颈部、脸颊和太阳穴上泛了出来。内心异常激动的种种表现,只差一声吼叫了。
或者不妨说,这声吼叫从他全身毛孔中迸发了出来,唯其无声才更吓人,唯其静默才更令人心碎。

年轻人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至于老人,他喘着粗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这种躁动不宁的神态,令人想到临终前的征兆。比起欲哭无泪、抽噎吞声的年轻人来,他已经是有福的了。

年轻人用痉挛的手指紧紧抓住床边,沉重地跪倒在地上;这么一个坚强的男子汉,骤然间垮了下来,这真是一幕触目惊心的场景。这样的悲恸,实在太令人伤心了。

也不再要求对方作进一步的解释,他像被一种磁性吸住似的,不由自主地向年轻人伸出手去;当我们在为失去一个亲人哭泣时,那些曾经爱过他或她的人,就会有这种吸引我们的磁性。

冰凉的小手紧紧地握在手里,欲哭无泪,悲号着用牙齿去咬床单。在这个房间里只听得呜咽声、诅咒声和祈祷声此起彼落。随后,有一个声音盖过了其他的响声,那就是诺瓦蒂埃粗重、凄惨的喘息声,这声音让人觉得,说不定在哪一下呼气的当口,老人胸膛里的那点生命活力就会戛然中止。

此刻我心头充满了悲痛,所以已经容不下怒气了。单膝跪着喊道,从未经受过的剧痛刺穿了他的心。

压低的嗓音丝毫没有减弱那种可怕的震慑人心的力量

仿佛老天爷终于对这个准备听凭他自己的力量去摧垮强壮体魄的男子汉发了慈悲,他的最后这几句话哽在了喉咙口,从胸口迸发出一阵呜咽,郁结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刷刷地流了下来。他腿一软,号啕大哭地跪倒。

因为我只要想到自己的懦弱怂恿了凶手,就感到恶心!

一个在沉思冥想,另一个激动得似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一检察官脸色发青,额头上都是些暗红色的道道;手指间夹着的那支已经揉得七歪八扭的羽毛笔,窸窸窣窣的断落下来。

我就要把那个杀害我孩子的凶手亲手揪出来,我的报仇会让最无动于衷的人看了也胆战心惊。

他的这种没有动作的悲痛,这种没有手势的绝望,这种无声的潸然泪下,真是使人不忍目睹。

掀起床单露出那张犹如安睡的天使那般安详白晳的脸庞。

检察官的铁石心肠也变软了,他抬头望着上天,发出一声哀叹。

这些看热闹的人碰到富家办丧事,就像碰上喜庆节日一样兴致勃勃,会像去看公爵小姐的婚礼一样起劲地赶来参观一次铺张的出殡。

态度冷漠的来客们,看见他那副无动于衷的尊容,应该说会觉得轻松不少,因为这张脸不像一位父兄或未婚夫那样,让来客觉着非装出一副虚伪的愁眉苦脸的样子,或者非挤出几滴假惺惺的眼泪不可。

身穿黑衣的人群散布在白色的墓道上,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从围绕墓茔的绿篱中偶尔传来细枝折断声,打破这肃穆的气氛。随后响起神甫忧郁的诵经声,其中不时夹杂着从饰着鲜花的女帽那儿传来的呜咽声,在这些女帽下面,可以看见一些哭丧着脸、双手合在胸前的女人。

他穿着纽扣扣到颈脖的黑色礼服,脸色铁青,双颊凹陷,帽子被痉挛的双手揉得皱皱的,他背靠着长在高处的一棵大树,从那里可以俯视陵墓,把即将举行的葬礼的每个细节都看在眼里。

有的就做父亲的悲痛侃侃而谈;有些善于想象的人还声称这个年轻姑娘曾经不止一次地向德·维尔福先生为悬于他的法律之剑下的罪犯求情;最后,他们极尽援用词藻华丽的隐喻和伤感缠绵的长句的能事。

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莫雷尔的一举一动,只见那年轻人的双颊在抽动,就像一个人要抑制或屏住自己的呼吸时那样。

膝部保持弯曲,仿佛准备一有情况就扑上去似的。

伯爵脸上瞬时间泛起的红潮,透露了他万分焦急的心情;对这个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来说,这种感情的外露是很不寻常的。

习惯于迅若闪电地当机立断,所以他抬起胳臂肘猛地向门上的方格玻璃撞去,玻璃顿时裂成碎片飞了开去,他随即撩开门帘,瞧见莫雷尔坐在书桌前面,手里握着一支羽毛笔,刚才因为听到玻璃撞碎的声音,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我的心碎了,我的生命之火熄灭了,只有死亡的悲哀和厌恶的情绪笼罩着我,世界已经变成一堆死灰,任何人的说话声音都让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就是您,用荒诞的希望欺骗了我;就是您,当我还能去作光荣的搏击,或者还能去做出走极端的决定,当我还能救出她,或者至少还能瞧着她死在我怀抱里的时候,您却用一些不能兑现的许诺来劝我,哄我,骗我;就是您,作出一种俨然拥有所有的精神力量和物质力量,仿佛无所不能的样子;就是您在扮演,或者不如说装着在扮演天主的角色,而您,面对一个被毒死的年轻姑娘,却连一点解药也没法给她!喔!说实话,先生,要不是您让我感到可怕的话,您真会让我感到可怜!

既然您得寸进尺,既然您硬要闯进这个我想当作坟墓安息在里面的地方和我纠缠,既然您使我,使原以为已经受尽一切折磨的我,又承受了一种新的折磨,那么基督山伯爵,您这个我所谓的恩人,基督山伯爵,您这个包打天下的救世主,现在您可以心满意足了,因为您就要看到一个朋友去死了!…

基督山脸色惨白得像个幽灵,但眼里闪烁着光芒。

基督山的神情变得很庄严,面容也起了变化,显得无比的崇高,他双臂交叉在胸前向年轻人走上两步,莫雷尔只觉得心头突突直跳,不由自主地被这个人神祇般的威仪所慑服,往后退了一步。

莫雷尔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像透不过气来似的喘着粗气,整个人仿佛垮了。他精疲力竭地大喊一声,扑倒在基督山脚下。这个铁石心肠的人只觉得心脏在胸膛里胀开来,一股火辣辣的热流从喉咙口涌到眼眶,他低下头,眼泪淌了下来。只听得令人动容的抽泣声和呜咽声在屋里响成一片,就连天主最宠爱的天使,也一定会觉得这是最感人、最悦耳的声音。

一度在年轻人心头撞击翻腾的纷乱的思绪,此刻似乎都凝滞了,他木然地呆在那儿。

两颗明亮的喜悦的眼泪宛如两滴晨露,沿着脸颊淌了下来。

当初从聪慧的心灵流泻出来的充满机智的谈吐,现在已经听不见了,她变得经常欲言又止。

贫困并没有销蚀梅塞苔丝的意志,她并没有由于消沉而被贫困压倒。梅塞苔丝舍弃优裕的生活条件,置身于她自己挑选的这个新环境,就好比一个人骤然间从灯火辉煌的客厅来到一片黑暗之中。梅塞苔丝犹如一位女王舍弃王宫住进了小茅屋,身边只有一些最简单的生活必需品。得由她亲手端到桌上的,只是些粗瓷碗;简陋的小床,代替了舒适的大床。而这一切,都是她不熟悉的。

已经没有了自豪的目光和迷人的微笑,因为环顾四周,满目都是蹩脚得令人难受的东西;房间的墙壁上贴着深浅灰条相间的糊墙纸,精打细算的房东特意选了这种耐脏的颜色;地上铺的是方砖,没有地毯;家具很引人注目,让人没法把目光从这种硬充阔气的寒酸相上移开。总之,对一双习惯于优雅氛围的眼睛来说,这些刺目的色调实在跟和谐相去太远了。

这种笑容由于没有了巧目笑兮的柔情,看上去仿佛是一种反光,也就是说,仿佛是一种没有暖意的亮光。

他也忧心忡忡,很不自在,因为奢华生活留下的痕迹,使他跟眼前的生活环境显得很不协调:他想不戴手套出门,却发现自己的手太白;想徒步到街上去走走,又觉得自己的靴子太亮。

如今在这个毫无设备、透出寒意的房间里,却连个壁炉也没有。当初她的套间像摆满珍奇花卉的暖房,如今却连一朵小小的花儿也没有!

一种也许有些夸张的责任感所激起的亢奋状态,始终在高尚的精神领域里支撑着他俩。亢奋是和激情相近的;而激情往往能使人忘却尘世间的许多东西。但是,激情熄灭以后,就得从梦幻中渐渐地回落到现实世界中来了。理想耗尽之后,就得谈实际问题了。

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抬头望天,眼眶里滚动的热泪,在内心激动的驱使下夺眶而出,沿着脸颊静静地淌了下来。

这个对比,使他装出来的彬彬有礼的态度有点难以为继,眼前的实例所说明的哲理,在精神上压垮了他;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匆匆下楼而去。

瞧见这种冷峻的态度,听见这种决绝的口吻和奇怪的开场白,不禁打了个寒噤。

想必就是云雀看见鹰隼杀机毕露地在头顶上盘旋,圈子愈打愈小时的感觉。

这个女人脸色惨白,目光惊惶,浑身上下抖个不停,看了实在令人心里发怵。

曾经一分钟一分钟地计算过四个受害者临终前的时间,曾经那么周密地制订出这些恶毒的计划,曾经那么精确地配制出这些致命的毒药的凶手,竟然也是个胆小鬼?您把一切都策划得那么周全,但有一件事,您难道忘了算计吗?

她话未说完,发出一阵魔鬼般的凄厉的、疯狂的大笑,这笑声最后又变成了抽抽噎噎的、嘶哑的喘气声。

她嘶哑地喘着气,虚弱而沮丧地听着他说;她的周身上下只有眼睛还有生气,还蕴蓄着一团可怕的火焰。

他的起诉状也许从来没有写得像这样生动而雄辩过。罪行被描绘得有声有色;罪犯的经历,他的沦落,从少年时代起的种种犯罪事实之间的联系,都被分析得丝丝入扣;如此这般的条分缕析,只有一位像检察官这样思想敏锐的人,凭借他的丰富阅历以及洞察人心的天赋才能做到。

一阵低语声,或者说一阵愤慨惊诧的声浪,从整个大厅席卷而过:法官们惊愕地面面相觑,陪审员们没想到一个体体面面的人竟然会这么厚颜无耻,都露出非常厌恶的神情。

他的脸方才毫无血色,这会儿又变得通红滚烫了;陡然间,他立起身来,神情恍惚地环视四周:他已经举止失措了。

鉴于您在列举自己的罪行时那种肆无忌惮的装腔作势,还有您在作所谓的交待时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态,法庭必将以人类道德尊严的名义对您从严惩处。

人们的惊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此刻被告说的话里,既没有夸夸其谈的意思,也没有厚颜无耻的况味;情绪激动的听众,预感到这片黑压压的云层里将爆发出一声惊雷。

一阵疼痛难忍的眩晕,使维尔福感到眼前直冒金星;他用一只痉挛而颤抖的手下意识地翻动着案卷,只见苦涩的汗珠一滴接一滴地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到纸上。

在所有的人胸中郁积已久,出于对法庭权威的敬重才克制着的义愤,如同一声惊雷般地爆发出来了;法官们也无意去制止这种民众情绪的流露。

在这个年轻人的语气中,有一种叫人无法置疑的东西,一种确信,一种魄力;喧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向检察官射去,而他则像一具刚遭雷劈的尸体那样,木然不动地呆在座位上。

尽管情绪紧张而沮丧,尽管耳朵里的嗡嗡声颤个不停,尽管脑子昏乱得像要发疯,也还是认出了她。

头发蓬乱,脸上布满指甲抓出的道道血痕。
全场响起一片持续很久的惊讶的低语声。

在这致命的打击下,我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的,诸位;我看清了,我是落在复仇之神的手心里了。

一阵令人压抑的阴森森的静默,如同自然界的灾难来临前的寂静,把所有在场的人裹进它那铅一般沉重的帷幔里,使这些人一个个听得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他像发高烧的人那样,上下牙齿格格地打颤,脸色却是死一样的惨白。

碰到这种情形,人们往往是凭直觉行事,而不是凭理智进行判断的;在这种情形下,最伟大的诗人就是喊得最有感情、最自然的人。大家能从这声叫喊中听出整整一段故事,他们有理由以此为满足,当这叫喊的感情是真挚的时候,他们更有理由认为它是崇高的。然而,维尔福离开法院时的那种恍惚迷离的状态是难以言述的,一种极度的亢奋,使他的每条动脉都在搏动,每根神经都在绷紧,每根血管都像在胀裂,这具受尽折磨的痛苦的躯体中,每个部位都像在受着宰割,这一切也都是难以描绘的。

这把扇子犹如一道闪电掠过夜空,唤醒了他的记忆。

在这一个小时里,他眼前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苦难,而现在突然间,他的脑海里展现了另一幅苦难的情景,另一幅同样凄惨的情景。这个女人,他刚严厉地审判过她,刚宣判过她的死刑;而她,这个受着恐惧的煎熬和内疚的噬啮,由于他义正辞严、雄辩有力的呵斥而感到羞愧难当的可怜的女人,是没有力量进行自卫,去跟一种专横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进行抗衡的,所以此刻她或许已经准备去死了!也许此刻她正在回忆她的一桩桩罪行,正在祈求天主的宽恕,也许她正在写信哀求操行高洁的丈夫的宽恕,这是她用生命作代价乞求的宽恕。

她声音嘶哑得像要把喉咙撕裂似的喘着气说。

犹如五雷轰顶,腿一软就跪倒了下来;孩子从他变得麻木的胳膊里滑落,滚到母亲的身边。再一次极其细心地检查了一遍,一头母狮望着它死去的幼狮时,用的就是这种神情。

从他的胸膛里迸发出一声令人撕心裂肺的叫喊。

这两个死人使他感到惊恐极了,这两具尸体的存在形成了一种孤寂的氛围,他觉得这恐怖的氛围在向自己逼近过来。刚才支撑着他的是狂热和绝望,狂热能使强壮的人变得力大无比,而绝望则能在极度苦恼的人身上产生一种异乎寻常的勇气:激励提坦攀登天界。

他的神志已经处于错乱的边缘,飘荡在半梦半醒的云雾中。

这种迟滞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分钟,直到令人惊心动魄的神志错乱的过程完成为止。

他脸色惨白,眼神忧伤,胸口仿佛透不过气来;这张平时总是那么平静、那么高贵的脸,此刻由于悲痛而神色大变。

因为我是一个软弱的、有虚荣心的人,因为我的同类的湿润、欣悦而温柔的目光会使我感到温暖。

刚才在儿子面前压抑了很久的悲叹和抽泣,此刻当她独自面对苍天之际,都尽情地宣泄了出来。

我不曾有过一刻的安宁,一刻也没有,我觉得自己像飞在天上的一片火云,要去焚毁一座座遭诅咒的城市。我又像那些驾船去作危险航行,去作艰险远征的船长一样,备足粮食,枪炮上膛,拟定各种进攻和防守的方案,让肉体适应最剧烈的运动,让心灵适应最残酷的打击,训练手臂习惯于杀人,训练眼睛习惯于看人受折磨,训练嘴巴习惯于对着最可怕的场景微笑;曾经是善良纯洁,信任别人,豁达大度的我,终于变成有仇必报,城府很深,铁石心肠,或者说,变成跟又聋又瞎的命运一样的冷酷无情。这时,我就开始踏上展现在我面前的征途,我越过重重障碍,达到了目的:那些挡我道的人,活该他们倒霉!

基督山的心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他沿着曲折的山坡缓缓爬上复仇的顶峰以后,他在山坡的另一侧看到了疑虑的深谷。感到自己必须重新审视一下这些回忆。

一个像伯爵这样性格刚毅的人,不会长久地沉浸在那种忧郁的状态里,那种精神状态,在平庸的人身上,能使他们的生活看上去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地方,而在一个出类拔萃的人身上,却会毁了他。伯爵在心里想,既然现在他几乎到了要责备自己的地步,那么一定是他的全盘计划中有了一个失误。

难道只要一个钟头的时间,就足以证明一个建筑师倾注了他全部希望的作品,竟然是一件无法实现,至少是亵渎神明的作品!

在我今天的推理中所缺少的,是对往事精确的评价,因为我是从地平线的另一端来回顾这些往事的。其实,往事就如同旅途的景色,随着岁月的流逝,是会在记忆中淡忘的。

你这获得重生的人,你这行为怪僻、终日梦游的阔佬,你这在幻觉中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百万富翁,你再去重温一下那种饥饿痛苦的生活的悲惨情景吧;再去沿着当年厄运和不幸把你驱赶上去,而绝望又把你收留下来的那条道路走一遍吧;在基督山看唐戴斯的这面镜子的玻璃上,如今钻石、金子和幸运的光芒已经太耀眼了;收起这些钻石和金子;抹去这些光芒吧;你就从富人变回到穷人,从自由的人变回到囚犯,从获得重生的人变回到尸体去吧。”

阳光明媚,在这种好天气乘船航行真是赏心乐事。远处的海面上,通红透亮的太阳正在往下沉去,粼粼的波光在接近太阳时像火焰的燃烧;平滑如镜的水面,不时被蹿出水面的鱼儿激起一圈圈涟漪。

我就是那个被你诬陷、出卖和投进监狱的人,他的未婚妻被你害得过着屈辱的生活;我就是那个你踩在脚下爬上去发财的人,他的父亲被你害得活活地饿死;我,本来也要让你饿死,但现在我宽恕了你,因为我也需要被宽恕。

一缕灿烂的秋天的阳光,从乳白色的暮霭中穿过,把金色的光线射到蔚蓝的海面上。白天的炎热渐渐消退了。轻轻拂过的微风,犹如大自然在热浪灼人的中午休憩了一阵醒来时呼出的气息;这清新的气息,给地中海沿岸送去凉爽,把掺和着海水腥味的森林的芳香从一座海滩送往另一座海滩。

如果您粗暴地让这执著地要求生存下去的躯体毁于一旦,如果您把匕首无情的尖刃捅进这哀号的肉体,如果您把一颗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乱蹿的枪弹射进这稍受震动就会受伤的脑袋,那当然,您是会感到痛苦的。在即将可悲地结束生命的时候,您在绝望的弥留之际,会感到生命是比代价如此惨痛的休憩更可贵的。

有时会像一个朋友那样轻轻地摇我们入睡,犹如一个奶妈在摇晃她的宝宝,有时又会像一个冤家对头,粗暴地揍得我们魂灵出窍。将来有一天,当人类再生活上一千年,当人们能够主宰自然界中所有毁灭性的力量,把它们用来为人类造福的时候,当人们像您刚才说的那样,完全知道了死亡的秘密以后,死亡就会变得像安睡在心爱的人怀抱里一样甜蜜和愉快。

他那双明澈的眼眸刹那间黯淡下去,随后又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淌下来,留下两道闪亮的泪痕。

银箱的四个角上雕镂着四个感情激越、仰面弯着身子的女人,她们象征着向往飞上天堂的天使。

他觉得基督山仿佛在微笑,但这不是曾经好几次让他隐约窥见这个深邃的心灵中的奥秘的那种奇特而吓人的笑,而是父亲在听孩子信口胡诌时那种慈爱宽容的笑。

一种惬意的麻木的感觉渗透到全身的每一根血管。他的脑子里,不妨这么说,变幻着成百上千个意念,就像万花筒里变幻着成百上千个图案。

神情激动,气喘吁吁,除了还感觉得到在做梦外,浑身没有一点活力:他似乎很快进入了一种茫然的谵妄状态,继这种状态而来的就该是那种名叫死亡的从未体验过的状态了。

他的手根本动弹不了;他想对伯爵道一声永别,但舌头笨拙地堵在了喉咙口,就像一块石头堵在了坟墓的出口。

她脸色苍白,带着甜蜜的微笑,看上去就像一位来赶走复仇天使的仁慈天使。

伯爵听着这拨动他最隐秘心弦的声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的目光与那年轻姑娘的目光相遇时,觉得自己承受不住那耀眼的光芒了。

她觉得他的心脏开始搏动,嘴里也呼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这丝颤悠悠的气息,显示着生命又回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

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但起先目光是呆滞的,犹如失去了理智一般;然后渐渐地恢复视觉,看到的影像变得清晰、真切起来;随着视觉的恢复,感觉也清醒了;随着感觉的清醒,痛苦也复苏了。

他如痴如狂,充满疑惑,像见到了天国的景象感到头晕目眩似的跪了下去。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从胸口吁出一声悲痛的长叹,悄无声息但也同样令人心碎的热泪,沿着脸颊淌了下来;她的幸福是花了昂贵的代价才换来的。


点评:★★★☆☆

他就像划破黑暗的一道闪电,给人间带来一线光明,然后悄无声息地抽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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