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老五,是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午后,他穿着高高吊起不合身的裤子,光着双脚从我家门前走过,当时有想过要叫住他的,叫他去家里烤烤火,喝杯热茶,找双鞋穿,但是,出于担忧,还是放弃了。
老五是一个疯子,专业一点来说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他并不总是处于疯癫的状态,大概正常的时候也会做农活,会洗衣服,会帮妈妈做饭,有肉的时候会夹到老妈碗里,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犯病的时候,不止是去邻居家里捣乱,自家的更是毫不留情,如今他家里的偏房还有火烧过的痕迹,横梁上漆黑一片。
也会动手。他打自己的老爹老妈,没有轻重,我曾经看街坊邻居去拉架,却仍然钳制不住他,老爹老妈撞在墙上倒在地上,他全然不顾。疯劲儿过去后,也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心疼爹娘,会嚎嚎大哭。
小的时候,我很喜欢老五。他喜欢看书,会给我讲故事;我觉得当警察很神气,他就教我武术,老五从前当过保安,会两把刷子;我喜欢吃鸡蛋饼,他总是把他老娘煎的不多的饼留给我;我喜欢吃蜂蜜,他就自己做好蜂巢招疯酿蜜;我不会包饺子,他手把手的教我,然后吃掉我奇形怪状的作品;他认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会带我上山找兰草花。小时候的记忆很美好,那个时候老五还没有疯,我还没有长大。
第一次被他吓到,是他蹿到邻居家放了一把火,烧坏了邻居家的一些小物件,我还记得,他递给我的烧焦的串珠。从那以后,我便慢慢的不爱粘着老五了。
长大后,离家越来越远,和老五相见的次数寥寥无几。2011年的寒假,看老五他娘流了很多眼泪,那个时候老五已离家数月,不知所踪。他娘每晚开着家里低瓦数的灯,等他回家到深夜。我安慰她,没事的,老五那么大的人,肯定过一阵子就回来了,您要保重身体,当心哭坏眼睛。我甚至想说,他不在家,没人会对您拳打脚踢了,看她布满泪水的脸,终于没说出口。后来在学校,听说老五他娘终于等回了他。再见老五,就是2012年的冬天了,就是那个飞雪的午后,他衣衫褴褛的从我面前走过,我最终没有叫住他,不曾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2013年的初春,家里人打来电话,说老五不在了,瞬间泪流满面。小时候他发疯打我的时候都没哭过,这一刻实在是无法抑制。他可能是冻死的,或者是饿死的,或者是不小心碰到别人布下的电网电死的。家里人说,找到他的时候,他面朝下趴在雪地里,毫无生息。一米八几的壮汉,好几个人联手才把他搬回家。
请假回家见他最后一面,因尸身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很久,骤然搬进室内,竟已开始慢慢腐烂有气味,也不想再过多的刺激老五他娘,这最后一面终是没见。
好几年过去了,老五那用水泥糊的墓碑开始有了裂隙,坟头上的草也多了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的回想,如果最后那个冬天,我拉住了他的手牵他进了家门,事情是不是会不一样,他是不是还会好好的活着,偶尔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却仍然是他娘心头的宝。
那些不经意间发生的事,真的有可能会影响或改变谁的一生。而你,说不出的话,默默流的泪,都已无能为力。
在老五坟前洒过的酒,烧过的纸钱,都已在风中风干,消逝。
只剩当初,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