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一场改革从中国的南方席卷中国各地。一部《少林寺》火遍大江南北,一台“大哥大”是大老板的象征,收音机和卡带慢慢进入广大群众生活,各个地方都布满勃勃商机。

…………

在淮南的一座驾校,刚下课的同学们一窝蜂地冲向门外,紧挨着校门口聚集着一排排小吃摊点,走南闯北的商贩们聚集在一起,小贩们此起披伏的吆喝着,一副好不热闹的景象。一口铁锅里在通红的炉火里上下翻滚,切成薄片的猪肉,混着青的、红的辣椒和蒜瓣片儿,散发阵阵诱人的香味,不大会便呈在小桌上,被三两个小伙子们,三下五除二吃的干净,又连忙吵着老板赶紧上菜。

一位个子高大的同学叫住了柱子,那时大国哥,是同村一起来学习的,性格豪爽,经常会照顾柱子。大国哥搂着柱子肩膀说:“柱子唉,走,出去搓一顿,别一整天吃哪些咸菜馍馍了,那食堂的里菜,猪都不吃!今天是咱们一期毕业最后一天,同学们在一起,聚一聚,喝两杯,往后去大城市闯荡也好有个照应!”

柱子窘迫地嘿嘿地笑着:“俺不会喝酒!去了怕扫了你们的兴,大国哥,我下午还要去老街口,给阿伯买点东西,你就赶紧过去吧。”

柱子谢绝了大国哥的好意,食堂里虽然只有馒头、稀饭和咸菜,好在够便宜,一顿只要五毛钱。如果出去聚一聚要花不少钱,那要花他一个星期伙食费,他不想花这个钱,想把省下的钱给阿伯买点东西带回去。阿伯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双大头鞋、一个军大袄加个雷锋帽,他认为这样的行头就算咱们村混出头了。

柱子目送大国哥与几个同学招呼着走开,用力吸了吸空气中炒肉的香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转身走到学校的食堂里。

下午赶到老街口,转遍了所有沿街的店面,柱子的心慌了,仅仅一双大头鞋和一件军大袄就要一百块,就是只买两样兜里的钱也不够。柱子陪着笑脸,说着一遍一遍好话,期盼着老板行行好,能不能再便宜些。一个老大爷看着实在柱子可怜,好说歹说便宜五块钱,柱子把最后的五块钱贴进去,那是他回家的车费钱,即便如此才买了一双大头鞋和一件军大袄。

第二天一早,驾校里的学生都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回家。

柱子向大国哥凑了过去,有些难为情对他说:“大国哥,你看,你看你能不能借俺点钱,俺回家就还你!” 深秋的早晨,冻的柱子鼻子通红,说话显得有些嘟囔着。

大国哥提了提背上的包裹,转过头疑惑地问道:“咋了?没钱了?不可能啊,你不是说给你阿爹买东西来着。”

柱子醒了醒鼻子,说:“俺钱不够,求爷爷告奶奶的才把东西买回来,还,还把车费贴进去了。”

大国哥伸手拍了拍胸脯,豪爽地说:“多大点事,包在俺身上,咱们是干大事的人,别老畏畏缩缩的,以后有事,能帮忙就只管找你大国哥。咱们是一个村的,出门得多帮忙。唉,你给你爹买了啥…………”

柱子坐在车上,看了看睡着的大国哥,有些感激又有些羡慕,望着窗外被秋风一扫而过光秃秃的杨树和远处秋霜素裹的大地,感受万物凋零的孤寂,柱子的心却热腾腾起来,听同学们说,大城市机会多,到处都在搞建设,运输司机很是稀缺,赚钱快,据说还是国家的政策支持昵!他听的是懂非懂,但去大城市闯一闯的念头,在心里生了根。

一间泥土堆砌的土屋坐落在一条小河旁,从窗口透露着微弱的灯火,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一盏煤油灯下,柱子从包里掏出一双牛皮做的大头鞋和一件绿色的军大衣,摆在床上,对阿伯说:“阿伯,看,我给你买的鞋和大衣,你试试合不合身?”柱子用希冀的眼神望着阿伯。

阿伯嘴上骂骂咧咧说道:“又乱钱,俺不缺衣服,家里你娘给逢得棉袄还两件,不比这暖和。再说,穿这衣服咋干活?”阿伯在阿娘的帮助下,一边试着儿子买的衣服和鞋,一边唠叨着。

阿娘有些埋冤地说:“你少说两句,咱柱子给你买衣服不是一份心意,说明啥?说明懂事了,高兴还来不及,就你在旁唠叨着没完没了。”

阿伯妞着脖子粗着嗓门说:“啊,就我唠叨了?柱子都还没娶媳妇儿,省着点花,留着娶媳妇用,这年头没有钱谁家的姑娘愿意跟你!我不为儿子考虑啊!”

阿娘说道:“行,行,行,你有理行了吧?”

阿伯不愿把鞋弄脏,便踩在凳子上,感受脚底传来的厚实感和披在身上大衣的温暖,有些满意地说:“东西真的不错,怪不得这么贵!”阿伯接着撇撇嘴,一副心疼的模样:“还是太贵了!”便赶紧脱下来,让阿娘给收起来,嘱咐阿娘别让老鼠把东西给祸害了。

阿娘望着柱子比他阿伯还高个子和已经张开的脸,不由欣慰地说道:“柱子长大了,也省事了。我看是该给柱子讲个媳妇,成个家,你说是不是,柱子他爹?”

柱子听到要给自己讲媳妇,急忙说:“阿娘,俺不想那么早去媳妇,俺想去大城市去赚钱!等赚到钱再娶媳妇。”

“哼,去赚钱?还想去大城市赚钱?你以为钱都那么好挣的,那城市里的人多精明,咋能轮到你赚钱?先把媳妇娶了,别想没指望的事。”阿娘对柱子的抗议有些恼怒地说。

柱子一急,便站了起来说:“俺去去驾校去技术,不就为了去大城市赚钱。再说,大国哥也说了,大城市都是工厂,需要这方面的人,一个月能赚好几千昵!”

“啥?能赚好几千?”阿娘有些不信地说。

阿伯闷着声抽了口烟,半响后开口说:“确是这样,咱们村徐老师他老丈人,不就是开卡车的,徐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阿伯叹了一口气说:“不过你得先有辆车,咱们家哪能买的起啊?”

“那得多少钱啊?”阿娘问道。

“最起码得要五六万。”柱子说。

“要五六万!”阿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咱们家砸锅卖铁都凑不齐一千块,那根本不可能!”

柱子轻轻向阿伯问道:“能跟舅爷借点吗?他们家做粮食生意,而且舅爷人又好……” 

“想都别想!人家有钱也不可能借给你,再好的亲戚,也得为自己考虑,不顶用!”柱子的话没说完便被阿伯打断了。

柱子却是有些不信,往常逢年过节的,没往舅爷家送鸡蛋、老母鸡的,去年舅爷家孙子出生,还是自己赶了半天的路把家里老公鸡捉了送过去的昵。柱子印象中的舅爷一家都是热情的,可以信赖的长辈。

只是见阿伯说的坚决,才意思到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不觉有些沮丧,轻松氛围被眼前的事冲的有些淡了,阿伯、阿娘柱子都沉默了下来。

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人的影射在斑驳的土墙上,更显得家里的破落。年轻人的心啊,即使想的再大,也逃脱不出这贫困窘迫的现实。

一连过了好几天,柱子帮着阿伯犁地、播种也没再提其他事情,只是柱子心里想要的生活却不是这样。

这一天,大国哥来找柱子。他说他的表哥在上海一家螺丝厂上班,厂里的业务扩张的太快,订单太多,很多铜丝都来不及送客户。现在急需一批驾驶员和卡车,一天下来运气好可以弄到一二百块钱,要知道那个时候去工厂打工一个月也就二百来块钱的样子,对于两个一辈子在农村里生活的年轻小伙子,这可是天大的机遇!

柱子一听,情绪立刻高涨起来,对大城市的向往更深了,随即想到想到家里的窘迫的条件和买车需要一大笔钱,便又失望地摇了摇头,对大国哥说:“大国哥,买车要五六万,俺家实在是没钱啊!”

大国哥听到柱子的担心,哈哈一笑地说:“柱子唉,要是买个车五六万,俺今天也就不来了。”

“为啥啊?” 

大国哥低着头,凑近点说:“徐老师你知道吧?他有个老丈人半年前刚买了一辆崭新的江淮汽车,结果他被查出得了肺结核,看情况挺严重的,急需钱,昨天去徐老师家,他就告诉俺,那辆八成新的江淮车并做三万给卖了,问我有没有认识的人要卖。”

“啊?只要三万了?”柱子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可不,俺琢磨着咱俩一起干,一人一万五,干个半年肯定就回本,一两年后咱们兜里怎么着也得好几万块钱。不过,这钱要的急,要干,得马上,最多只有三天,那人都在医院躺着昵。”

柱子沉默了一会,便郑重对他说:“好!”

柱子回到家,把这事同阿伯说了,柱子对他阿伯说,现在机会难得,想去闯一闯,若是不成便也死心了。

阿伯抽了口烟,叹了口气说:“你要真想去做,也不拦你,只是这年头钱不好借啊!你大哥和你姐夫这两年我帮你想想法子,你现在就去你舅爷家,回头我再跟你一起去你大爷家去一趟。”

柱子说:“那俺现在就过去吧,就不知道舅爷在不在家?”

柱子一边说着一边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出门去了。

老旧的自行车在颠簸泥土路上发出咯吱咯吱声,像是枝头上聒噪的乌鸦一般,让人心烦。柱子骑足足两个小时,才来到西岗的舅爷家。柱子舅爷以前做过村支书,骑过大马,戴过红花,在那时算是有出息的了。后来年纪大了些,便做些粮食贩卖的生意,赶上年景好,政策又放宽,日子竟比当初做支书时过的还惬意几分。

柱子在一座新式平房前,下了车,便支架撑起来,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冒出的汗珠,从大门走了进去。院子前是一溜厨房和柴禾间,一个半大的姑娘正在灶前忙前忙后。那姑娘忙放下手中的柴禾向柱子亲切地招呼道:“哎呀,柱子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快,快到屋里坐,俺给你倒杯水。”那姑娘招呼着一边对院子里喊:“阿娘,柱子哥来了!”

柱子向院子里看去,只见舅母正坐在水井旁洗衣服,舅母抬起头来笑着说:“哟,柱子来了啊,快进屋坐,是找你舅爷的吗?他明天才能从县城回来,饷午就在这吃饭吧。”

柱子走到舅母旁,问道:“舅爷要明天才回来?”

舅母带着一脸自豪地说:“可不是吗?一天到晚忙的很,说是今天县城的粮食局的陈所长要请他吃饭,说是要谈什么生意。”

柱子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问道:“舅母,俺想求您个事!俺想借点钱买车到上海去生意。”


柱子看舅母没作声,仍在低头洗衣服,以为舅母没听见,便重复说道:“俺想跟舅爷借点钱,就借三千块,今年过年就还……”柱子半截话没说完,便看到舅母把手里的衣服和搓板往盆里一推,洗衣盆的水溅的很高,泼的柱子裤脚都湿了,猛的站起来,脸便拉下来,说道:“我说柱子啊!把钱借给你了,你舅爷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俺们一家人还要不要活了?还要不要吃饭了?啊?俺们家一个钱也没有!”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柱子措手不及,脸一下涨红起来,胸膛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上下起伏,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舅母,你别生气,俺就是问问,要是没钱,俺再想想办法。”说完,便转头就走。

柱子消瘦的身影倒映在路边的池塘边,四下悄无声息,他用力抿起嘴角,眼睛有些微红,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他实在没想到,印象中总是笑吟吟的舅母,今天怎么会变成一副恶言恶语的模样。越想心里越是委屈,喉咙里憋住了哭声,眼睛藏住了眼泪,这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却是他十几年从未尝试过的。或许真的如阿娘说的,不要想没指望的事。但随即心中有一股气,只冒脑门,年轻人的在心里默默念着,将来要混了好了给人家看看。

柱子有些沮丧地回到家,阿伯阿娘询问了经过,没有多大意外,只是叹了口气说:“这年头钱不好借,人家借是应该承着这份情,不借是本份,不要太放在心里。”

阿伯告诉柱子,柱子哥和大姐夫听说这件事,因为成家的早,便每人帮着凑了三千块。还差九千块,还得自己想想办法。

柱子决定下午去堂哥建军家,他心里想着同一个爷爷的兄弟,总得帮衬帮衬吧。建军哥是没见到,嫂子一听说柱子是来借钱的,便说堂哥去了乡里办事,柱子留意到停在院子里的摩托车,恐怕不如嫂子说的那样。

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一分钱难倒一个英雄汉,况且几千块钱在当时却是一笔大数字,实在没法子的柱子只好去找村口的刘强。

刘强是这个村的泥瓦匠,以前是个无所是事的泼皮无赖,因为认识一些“朋友”,赚了一笔钱,便专门做放利的生计。

刘强看着柱子年纪轻轻,人又瘦,对他不是很放心,便戏虐地说:“小子,你当真要跟我借钱?我这钱可是带尾巴的,到时候你还不上我可得要找到你们家门口的!”

柱子来时已经和阿伯商量过,等赚到钱了就钱还上,如果干砸了,家里几头猪和一头犁地的牛,便卖了抵账,让他不要太担心。

想到这里,柱子便郑重地说:“放心,俺最早两个月,最迟半年一定还你,若还不上,便是卖了牛和猪也不会少你的。”

刘强见柱子语气诚恳,便说:“你们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一家人到也老实,不过这做生意就得丑话说在前面。你写个欠条给我,我就把钱借给你!”

柱子借了纸和笔,写了张欠条,拿到这带尾巴的三千块钱,心里却是沉甸甸的,这钱借容易,若不马上还来,时间越久就越麻烦。

第二天,阿伯带着柱子去借钱,甭管亲的熟的,远亲还是近邻,总的是没钱,不能不顾一家老少吃喝把钱借出去了。个别有意向的,也效仿那刘强要收利息,只是一听要去大城市做生意,立马便没了声响。

阿伯和柱子最终还是来到建军家,这回到是人都是在家。只是一提到借钱,建军哥的媳妇,却又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她是样子是瘦瘦的,操劳起家务活却也是手脚麻利的很,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显示出的她的精明。

建军媳妇说:“那敢情好,把钱借给你们家去做生意,咱们家怎么办?咱家就不忙活了?再说,家里老人年纪大了,浑身都是毛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不得都要花钱。还有咱们家洋洋马上都二十好几了,娶媳妇不花钱吗?谁知道你们家什么能不能还得上昵?”

建军哥坐着板凳上抽烟,只说家里现在确实没钱,又说钱要的急,没有办法。柱子见阿伯对一个自己的晚辈低声下气的说着好话,还有受着些冷言冷语,心里很不是滋味,却没有办法。最后还是看在阿伯是长辈的份上,答应帮忙凑三千块,只是利息也得照着刘强的那个价收,建军嫂子说是便宜了外人倒不如便宜自家人。

爷俩这两天,前前后后凑一万二,最后还差三千块,却是怎么也没办法了。望着手里的钱,柱子心里却是异常沉重,这不是借来的钱,是求来的钱啊!

三天很快过去两天了,这天大国哥来到柱子家里,他已经把一万五千块凑起了,便来问问柱子这边的情况。

柱子给柱子阿伯上了一根烟,阿伯接过来一看,吃惊地说:“哟,这可是渡江的烟啊!你这是干发财了啊,国子?”

大国哥不好意思地说:“我哪能抽地起?这不这几天求人借钱才买了包烟,充充门面。”说着给阿伯把烟点上,又问道:“一万五千块已经准备好了,徐老师那边催得急,病情有恶化了,让我们尽快点,不然他可就找旁人了,八成新的车,不愁卖!”

柱子在一旁默不作声,阿伯吸口烟,吐出来缓缓地说:“唉,这几天我跟柱子都把这亲戚都跑遍了,连带尾巴的钱都借了三千块,现在才凑够九千。” 阿伯声音有些涩涩地,这么大的年纪,为了儿子豁了脸面,也还是如此,真的让人难堪。

大国哥看了看柱子和阿伯,把手中的烟头一掐,沉声道:“柱子,这生意以后是俺两个一起做的,这钱我再回去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再借一些,你这边也再想办法,尽快凑起喽,只要活做起来,钱很快就回本!”

柱子一听大国哥这么说,心里顿时愧疚难当,事事都靠着别人,连合伙做生意的钱还让大国哥帮忙,更是过意不去。连忙开口说:“大国哥,这钱哪能让你出,生意都是你帮忙找的,不能再麻烦你了,我再想想办法!”

大国哥爽朗地笑道:“柱子唉,俺跟你一起就是看你实诚,若是两个人都想着处处占着便宜,早晚会翻脸的,更别说做什么生意了。”

阿伯对柱子说,让他到李村的王老头家里去。王老头和阿伯是以前一起同地主放牛,有一次王老头放牛,睡着啦,牛跑到河对岸去了,多亏了阿伯才找回来,免了地主家的一顿毒打。自此后,几十年了,关系一直都不错,只是现在向别人借钱,却是没把握的很。

柱子转到小台岗的时候,正碰到王老头赶着三头大黄牛往家里走,王老头手里拿着一个旱烟杆,嘴里吆喝‘哞哞‘驱赶着牲口往牛圈里走。看到柱子,离的远远地便吆喝道:“小柱子啊,听说你到城里学习去了,学到咋样啊?”柱子麻利帮着把牲口赶进牛圈,一边应道:“还行,也就那样!”

王老头拿起旱烟杆,蹲在大门口,狠狠地抽了一口,看着身手麻利的柱子在忙和着,感叹道:“你们一家都是勤快人,能吃苦!”

柱子将牲口招呼后,来王老头身边,轻轻笑道:“没啥大本事,就两把子蠢力气。”继而犹豫一下说:“阿叔,俺想跟你借点钱,做点生意!”

王老头把旱烟杆往地上用力敲了敲,把烧完的烟草倒出来,眯起老脸,脸上的皱纹像是山壑隆起着,嘿嘿地笑道:“借钱买车吧?”

“你咋知道的?”

“你这几天把这附近的村子都借了一遍,我还不知道?”

“俺家穷,都不肯借。”

“你家里穷是一回事,不放心是另一回事,这年头在土里刨了几年才存几个钱?一下子借几千块去大城市做生意,不放心啊!”王老头望着柱子的眼睛悠悠地说道。

柱子惊呼‘啊’的一声,随即支支吾吾地说道:“阿叔,俺不干坏事的,借三千块,一有钱马上就还你,你看……”

王老头哈哈一笑,说道:“俺这些年贩牛也有些钱存钱,俺到屋里拿给你。”

王老头转身就到屋里去,过了一会,拿着旧报纸包的一叠钱,让柱子数一数。柱子拨开报纸,有新的、有被搓皱的、有五十的、有十块的,各种个样的都被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看出来这是王老头积攒许久的。柱子一时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觉得手中的钱却是重逾千斤。柱子点完后,对王老头说:“王伯伯,这钱我最快三个月,最晚半年一定还你,利息就按……”

王老头站起来气哼哼地说:“你这孩子讲什么!俺借给你钱,谁想你的利息?”

柱子一时就愣在那里,他不是分不清是非好坏的,自家亲戚借钱都要一厘一息都得算的仔仔细细,这个时候能借钱给你的,都已经不容易了。

这短短的几天,从对人情世故不知,到饱尝失态冷暖,此刻直觉的心窝子暖和和的,鼻子有些发酸。

心里这么想着,待到还钱的时候,定要把利息给补上,不能白白占了一个老人家的便宜。

…………

回想几个月前,在大城市起早贪黑地做活,一日三餐都恨不得省下来时间去多做一趟活,多赚一些钱。回报辛勤的劳动是丰厚的酬劳,三个月就赚到乡下人辛辛苦苦好几年的收入。怀里揣着六千块钱,还了三千给大爷家,大嫂却是十分的殷勤,又端茶,又倒水,嘴上说着各种好听的话,只把柱子夸到没边去了,还张罗着给柱子讲媳妇,只是算利息的时候,却是一分也不肯少。

柱子又来到王老头家里,几头老牛在哞哞的叫着。柱子把钱一踏钱递给老王头,让老王头点点数。老王头,坐在门口的坎子上,用粗糙的老手,一遍一遍数着。突然眉头一皱说道:“柱子啊,你这钱不对啊!”柱子心里一惊,心里想着难道自己钱点少了,那这事可就坏了,忙问道:“咋了,难道是少了?”王老头抽出一张一百元的老人头,说道:“不是少了,是多了一张。”柱子送了一口气说:“唉,吓我一跳。这是给您算的利息。” 王老头把手中一百块扬的老高,怒道:“去去去,拿回去!你这像什么话,说了不要就不要!” 柱子说:“王伯伯,您就拿着吧,我要拿回去,阿伯回去还不打死我!” 王老头怒道:“你怕你阿伯打死你,就不怕俺现在就打死你!” 柱子看着王老头怒不可遏的模样,若不收去,当真要恼了!

柱子虽然不怎么会说话,心思却不笨,拿着一百块钱,便到村口的杂货店,买了两条最好的渡江烟,回头就往王老头家里跑去,把烟往桌子上一甩,撒腿就跑,只留下院子里王老头在呼喊声和两只大黄牛得意的低鸣声。

坐落在河堤傍的小土屋,温馨的灯光一家人正就着酱菜吃馍馍,吃的不亦乐乎。阿伯夸着柱子省事了,说怎么样也不能占别人的便宜,更何况王老头在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一家人。做人不能忘恩啊,阿伯正感叹着,突然听见屋外的老头在大叫着,打开门一看路口一抹灯光在晃着,顺着风声飘来王老头的声音。

柱子伸长了脖子向路口的看去,只见一个干巴瘦小的老头,一手里拿着一台手电筒,一手拿着两条烟,正急冲冲赶过来,嘴里愤愤地说着:“你看瞧这孩子,干的什么事!东西一丢,人就没影了!”

王老头三下并做两下,走过来把两条烟往柱子怀里一塞,大喝道:“你这个小柱子,让我说你什么好!说了不要,就不要,你当我老王什么人!”说完跟阿伯招呼下,转头就走!阿爷忙地抓过柱子怀里的烟,连忙向王老头追过去了。

天已经大黑,阿伯缓缓地从路口转了过来,只是手里的两条烟,却是没能送出去。阿埋冤地说道:“这王老头就是犟!” 随即叹了一口气对柱子说:“人心都是肉做的,这恩情你要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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