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電梯

這件異事,是他從一個朋友那裡聽來的。

千萬不要在凌晨四點搭電梯,否則,你可能會搭上一部『人生電梯』,在這個世界消失,再度出現時,已是白髮蒼蒼。

他一開始不懂那是什麼意思,直到有一天,因為加班,直到凌晨三點多才走出公司。

他所在的電梯位於二十樓,這會兒大廈裡其他單位都已經下班,只剩他一個人的腳步聲迴蕩在走廊,頗有點誤入異世界的感覺。

他其實不太喜歡電梯,雖然現在的電梯設備齊全,有報警按鈕、電話,可依舊會讓他有種自己即將被永遠關在這個方寸之地的恐慌感。偏偏現在的大樓越建越高,身為一名普通的公司白領,誰會有這個體力徒步爬幾十層樓梯?……他打著呵欠走進電梯、按下數字1的時候,剛就這麼巧,是凌晨四點鐘。

『等等、等等!』

一名青年男子從樓道轉角處跑來,穿著像是從大人那裡偷來的不合身衣服,拿出百米衝刺的勁頭,拼命往電梯這兒趕。

搭電梯時總會碰到這種人,吉姆可不是那種會好心按下靜止鍵耐心等待的紳士,相反,他用力反復按下關門鍵,帶著滿臉竊喜,看著那名捲髮男子徒勞的跺腳、大發牢騷。

『活該,這是一個教訓。』吉姆自言自語的說,『誰讓你晚到,哪怕三十秒也不行!』

反正都不認識,欺負一下應該不要緊。

電梯降至三十層,門自動打開了。

『等等、等等呀!』

他居然又看見那名男子,不變的匆匆步伐,模樣大段未變,只是看起來更成熟了些。

有病啊!為了趕一趟電梯居然徒步爬十層?!吉姆瘋狂的按關門鍵,那名男子只差一點就能趕上,他近距離看著對方沮喪的臉,差點笑出聲:『趕下趟啦你!!!哈哈!』

他站在電梯裡笑了十幾秒,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通常電梯上的數字,都是遞減的,但這架電梯居然完全相反,『三十』之後下一個樓層,居然是『四十』,就連按鍵區都失靈!

這不正常!他抓起報修電話,另一頭傳來的卻是讓人耳鳴的雜音,報警按鈕也完全無效,因為是在電梯裡,手機也沒有信號!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電梯自己運行,從感覺上,似乎是在往下走,但這樣的電梯,還能把他帶到無比熟悉的大廈前廳嗎?!

終於,『四十』的數字亮了,電梯門『叮——』一聲打開,那名陰魂不散的男子居然就站在電梯門口!他換了一身更為穩重的淺色西裝,搭配深色大衣,滿頭稚氣的捲髮不知何時剪去,眼角生出了細紋,十分溫和的沖吉姆微笑,但吉姆只能覺出遍體生寒!

『你別過來!』他不顧形象的嘶吼,死命的按關門鍵。這一回,男子臉上的驚詫一閃而過,他並沒有試圖硬擠電梯,反而和和氣氣的對吉姆微笑:『……我會等你的。』

吉姆尖叫連連:『不不不!!』

電梯門無情的合上了。他渾身汗濕的跌倒,發現這架電梯的下一個目的地,是『五十』。關於『人生電梯』的傳說,在他頭腦中浮現,透過電梯一角的反光鏡,他震驚的發現自己的外貌產生了變化,提前衰老至知天命之年!他猛然醒覺『人生電梯』的意義,兩道門再度打開——

那名男子仍然等在那裡,只是鬢邊生出了華髮,氣度變得更為優雅,他從容的跨進電梯,與吉姆並肩而立,對他微微一笑:『謝謝你讓我進來。』他一開口,無數回憶湧進吉姆的腦袋,他兩眼泛起淚花:『我竟在自己最美好的年華錯過了你!我!……原諒我!』

從二十歲的莽撞青年,到三十歲充滿戾氣的陰鬱,再到四十歲充滿彷徨與痛苦的焦慮時代,他居然錯過他這麼多次?

吉姆苦笑道:『如果我讓你早點上這趟電梯,也許我的整個人生就會變得不同。』

當他說話時,那名男子只是癡癡的望著他,緩慢的說:『我很感激,你終於還是讓我進來了。即使只有幾分鐘也好,只要能夠像這樣近距離的看著你,我就覺得很滿足了。』

電梯在『六十』層停下了。

男子感慨似的說:『我到了。』他整理一番西裝領帶,向吉姆微微頷首,臉上掛著釋然的微笑,電梯外被刺目的白光包圍,他走入其中,身形慢慢變淡。趕在他消失之前,吉姆大喊道:『下輩子,換我等你!不管要花多久時間,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也!』

電梯門無情的關上了,『七十』、『八十』……最終在『九十』層停下,門徐徐打開,但電梯內部,卻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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