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知深情留不住


山风猛烈,似要撕碎她立在山头的瘦弱身躯。她只是漠然的闭着眼,想起这些年走马江湖不要命似的刀剑相争,想起沾染入骨髓的森森血气,想起奢望的一人一城共白头。

终归又是自己的一次痴心妄想。

她开口,声音嘶哑。

“他还好吗?”

来的人不少,领头的是老面孔。倒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话,心头微微一酸,诧异了片刻,回到:“陛下一切安好,姑娘无需挂心。”沉默了半晌,带着些许不忍的说到“姑娘您也莫要怪陛下狠心,陛下如今根基未稳,李遂那奸臣怂恿着一伙大臣联名上书说百废待兴,需慰藉亡灵.........”

“不必多言,我知道。”

“姑娘,可还有什么话需要我替您转达?”

“我死后把我葬在初夏荷花环绕的南方吧,这京城还是太冷了。”

“好。”一时间杀伐果断的首领竟也无语凝噎。

她也没再开口。眉目清冷的眺望着黛青色的山脉。然后抬起手,用那把陪了自己多年的匕首缓缓的扎进了心脉。

年轻的手下惊讶于她的狠绝,熟识的同僚忽觉莫名的心酸。

这个爱了王那么久那么久的女子,一次次挺拔了腰肢冲在前面的纤细影子,他们都心悦诚服的这样一个刚强女子,最后死得平淡而凄凉。

“好生安葬吧。”

早春的二月还是太冷了。

“小丫头,醒一醒。”

她于混沌中听到动静,睁开迷离的眼睛,面前是个很漂亮的少年,俊秀白皙。

原来所谓仙人生得这般好看,怨不得世人修仙礼佛,欲渡劫飞升。

只是周围很吵,夹杂着不同年纪不同粗细的诚惶诚恐的声音,她也因此而彻底惊动清醒,看见和昨天一样斑驳陆离的人间。衣衫褴褛的人们依旧忙着感激涕零忙着狼吞虎咽。

多可惜,还是没能死去,还要继续一个人苟延残喘。

面前伸来一只好看的手端着半碗稀粥,“喝了它,活下去”他这样说。

满目里尽是关情和怜惜。

她呆楞的坐着,看着他将碗递到自己手里,看着他起身而去,看着那片洁白的衣角被一群满脸横肉臃肿的官员簇拥着翻飞越走越远。

她忽然哭得一塌糊涂,惊天动地。

这是她的七岁,所有的美好和希望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而破碎。

然后因为一个人,得到救赎和重生。

11岁,她站在了太子暗卫选拔的门口。

为了不再颠沛流离,也为了那惊鸿一瞥后的念念不忘。

过五关斩六将,剔除那些个锦衣玉食豪门大宅出来的小孩子,留下来的得以侍奉君王。自此为他赴汤蹈火,为他不死不休。

她早就没有了自我,一生只为他而活。

她想要成为他最锋利的刀,替他横扫业障,替他劈出坦途。

秋,一袭狼烟起,外番入侵使得四国五邦的稳定格局被打破,有的人忙着从中渔利开疆拓域,有的人忙着拖家带口四处躲避。

马蹄声响边了枯黄的大地,山河动荡,百姓流离失所。

她跟着他率兵先行。大胜吴国三万兵马,转而阻魏,血刃相向。她看到战场黄沙漫天,两军对阵,血流漂橹。她同他九死一生,刀痕满身。

她望着他风尘仆仆却依旧俊俏的侧脸,心想同生共死的感觉真他妈的好。

不知杀了多少人,不知多少横尸遍野,最终他如愿以偿,于威威宝座,得四海颂歌,百姓敬仰。

新皇登基的礼炮放了一响又一响,丝竹管弦足足吹了三天才停。青石板缝隙里还依稀可以看到血迹,长街上已经又见花红柳绿,小贩吆喝着吹捧着,人们来来往往,和从前一样。冰冷残酷的历史转眼被繁华浸染,被健忘的人们丢在过去尘封入泥。

百姓可忘,前朝的大臣却不敢忘,要知道陛下手里那些锋利的刀,敢诛朱候,敢斩不平。被时光磨了胆识的老臣们提心吊胆人人自危。一自危便扎堆,趁着新皇刚登基,元气大伤,想着折去些威胁着人身安全的爪牙,于是粗着脖子说为了这一派和平的盛世,总要有些人来祭这千万亡灵,好让百姓心里坦荡,安居乐业。

年轻的天子因此黑了脸。

夜,万家灯火。

那时随军的年轻军师,如今大权在握的丞相问“王可曾怪我?”

高高在上的君王,眺望着远方灯火茫茫,答“不怪你,朕知,最是无情帝王家。”

丞相眼里浮起自责,这是他期望耗尽一身才华跟随的君王,是自己亲手扼杀了他心底的美好,是自己生生把他逼成这般完美的君王,从此这世上再无人可以威胁他。可是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快意。许是他再也不会与自己煮酒论英雄,再也不会对自己敞开心扉说顾虑。那些肝胆相照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他心底泛起酸楚,张嘴却无人能听。

也罢,帝王家,充斥了太多权势和阴谋,本就不该有那六欲七情。

一切仿佛都已尘埃落定,睿智的君王许了百姓安稳的生活。只有帝王身旁的老太监知道,那之后御花园里栽满了接天映日的荷花,年轻的帝王总一个人摇着小船于绿波里慢渡,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回宫的时候总是红了双眼。

唯一一次喝醉了酒,哭得一塌糊涂。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袖口,一如多年前深宫里被欺负得唯唯诺诺的孩子。

说从此再没有那么一个人,会小心翼翼掩饰着满目情丝,与他共渡患难,烽火连绵里指点江山,替他扛下荆棘替他血溅归途。从此诺大的天下只有一个他,一个他,还有这渡不完的慢慢孤寂。

“陛下,还有老臣,老臣会永远陪着你,直到老臣行将就木。”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成了天下的主人,人人都道他冷血无情,却没人知道他常常在午夜梦回里追忆着那段血腥却温暖的过往。

因为唯有那里有她。

在位四十年,传位给大皇子后,这个矜矜业业的陛下撒手人寰,他一生勤政为民,后宫极少,子嗣稀薄。在位时曾力排众议立一衣冠冢为后,死后与此冢共入皇陵。

新帝登基十年后,丞相言嗣告老还乡。帝与其师友情深不舍,老相却说此生还有一事,耿耿于怀致夜不能寐,走得毅然决然。帝曾派人打听下落,来人回禀,老丞相去了杭州,天放晴时候就守在一片不知名的湖畔,看荷花十里喃喃自语。偶尔去上一座无碑的坟,不顾自己那么大年纪跪得笔直,像是赎罪求人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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