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脑袋上的桃花

花与和尚,便是孽缘。

天气转凉,净空寺下的台阶上落满了秋红。清风簌簌,树影婆娑。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经过此处,日日都可看见一个身着破衣的老和尚扫着落叶。   

但是净空寺已经很久没有香客来了。   

檀香的烟雾从香坛处升腾,低沉的佛经从和尚们轻抿的双唇间缓缓流出,伴随着木鱼的敲击声,念珠在指头间的滚动。禅意,笼罩住整座禅房。   

下了早课,净春便往门口跑去。那老和尚还在不停地挥动着扫帚,一刻也没有歇息的样子。 

“破落师叔,您别扫了。深秋时节,这落叶是扫不尽的。”   

老和尚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扫帚在树叶与地面上摩擦着。长眉轻挑:“这世间没什么东西是可以扫尽的,就像是欲望,除不尽,但是仍要除。”   

净春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腮帮子,挤出两块肉嘟嘟的婴儿肥来,模样甚是可爱。这时候净夏、净秋、净冬争相着跑出来,一同坐到台阶上去,双手托着腮帮子,挤出两块肉嘟嘟的婴儿肥来。   

净冬道:“师兄,你也太过分了。把念珠拆了不说,还扔在我们的蒲团上。害得我们又被师父怪罪了!”   

净夏道:“是啊是啊,师父罚我们多念了两遍经。”   

净秋道:“好了,你们早就应当习惯了的,净春向来这样。想听破落师叔讲故事的,就安静着。”   

老和尚笑笑,风吹动他的旧袈裟,鼻嘴间的长须也随风飘着。   

老和尚,法号净虚。不是这庙里的和尚,早些年被赶出来了。方丈念及师门情谊,找了一个偏僻的寮房供他住着。净虚闲来无事干,就拿着扫帚出来扫台阶,不随庙里的和尚一块做早课,也不在庙里念经,春夏秋冬,日日如此。春时扫花,夏时扫尘,秋时扫叶,冬时扫雪。   

孩子们喜欢看他扫台阶,一下一下,有条不紊。但是最喜欢的还是听他讲故事,讲佛陀是如何布施的,讲女人是如何凶猛的。久了孩子们就问他法号,他说叫破落,“破落”师叔就这样来的。   

“回去练功吧,今天没有故事讲,破落师叔要下山一趟。”   

“下山干嘛去呀?”净秋问道。   

净虚放下手里的笤帚,上前掐掐他的小脸蛋:“你去斋堂看看,今日可有大米饭吃?”   

净春摇摇头:“昨日就没得吃啦!现在香火不旺,没人来上供,就连果子都没得吃了。” 

“嗯,师叔下山一趟,很快便会有食物吃了。”   

“是不是我们的佛祖不灵了呀。”净夏问。   

刚问完,净夏的小脑袋上就挨了一记,净虚道:“言多必失,今晚不许吃饭了。”   

净夏撇撇嘴巴:“噢。”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该练功去了。迟了你们师父可是又要罚你们扎马步了。”   

小和尚们一个个摸着屁股,呲牙咧嘴的跑开了,最后只剩下净秋站在原地。

净虚摸摸他的小脑门儿:“他们都跑了,你怎么还不走啊?”   

净秋摇摇头:“不走。要跟破落师叔下山去。” 

“小家伙,你可不能下山。去吧,去练功去。”   

净秋又摇头:“这庙里数师叔最有本事。”   

“这话你师父听了可要生气的。”    净秋还摇头:“师父不敢生气,师父也破过戒的。”   

净虚叹了口气,破戒?试问这净空庙里哪个和尚没破过戒呢?四大皆空,难啊。   

“小家伙,先去练功,夜半子时我在柴房围墙外等你。”净虚看着净秋跑走的背影,抬头看看这些桃花树,又继续低头扫台阶。

这人如桃花一般的,朝吸露,夕蒙尘。一年四季,开花结果,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他年轻时是个花和尚,酒色财气,样样不避。方丈几次给他下通牒,再这样扰乱寺风,便把他逐出寺门,他不听,酒壶里的酒仰头一倒,半张脸都是。   

他一笑:“方丈,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有道是四大皆空,道空,地空,天空,人空。处处皆空,这点形色之物又算的了什么呢?”   

他出世之前就是个修行之人,原本隐在对面山上的竹丛间,一方竹屋,不远处就有泉眼,好不自在。春去秋来,酿得一手好酒,他管它叫“竹酒”,入口清香。清晨露水顺着半劈开的竹子滴下来,那清脆的声音,过分好听。   

这清甜醇香的竹酒吸引来了不少贪饮的酒鬼,净空寺的元清长老就是其中一个。净虚同他们一起日日饮酒作乐,醒时念经,醉时妄言。   

一日下山采肉,路过市集,见一户人家的女儿生的好看,身形弱柳,赤纱缠身,又是嘤唇蜜口,他自然是满心欢喜,她引他到花船上去,半挑珠帘,香肩半露,魅惑至极。   

她问他可有铜钱,他说没有。

他问她可有许配人家,她说没有。   

他说他有酒,拿酒可以换钱。女子听后自然喜笑颜开,催促着他快回家取酒。他出了花船又往后看,那粉红的帐子仿佛有吸人的魔力,直想把人往里头引。   

净虚自此便从山上搬了下来,在花湖边上扎了个竹酒屋,一碗十文钱,生意甚好。花湖上有不少条花船,赚了钱他常常趁夜色上了那条船,珠纱帐暖,一夜云雨。 

竹酒屋一下子声名大起,不少人慕名而来,就连江南一带都有传言,江北有家竹酒屋,酒色清醇,入口润喉。竹屋里一小生,眉清目秀,气度不凡。姑娘见了喜欢,婆家见了也喜欢,可惜不知有无家室。 

花船姑娘花名弱骨,同名字一样,近了她的身便有能让人骨头酥软的神力。每次宠幸,净虚都恨不得把她揉进身子里头去。 

“你打算何时嫁我?”一日,翻云覆雨之后,净虚拥着她,任她软在他的怀里。 

弱骨调笑:“讨厌,自然是公子何时娶,弱骨便何时嫁了。”   

闻言,净虚自然欢喜:“那何不现在就娶?”说罢,又在弱骨娇软的声音中苦下功夫了。   

“公子说笑,弱骨虽不同于普通人家姑娘,但凤冠霞披,红盖喜服,媒妁之言样样皆不能少。”   

从花船出来,净虚便关了竹酒屋,拿出一些积蓄前去置办婚事。一切置办妥当,净虚却犯了难,那些个衣裳首饰买来便是,倒是喜婆子不知哪里去找。于是欲上花船一问,却只见一男人上了船。   

这人头戴乌纱,一身官服,脚踏锦靴,最是那胸下一块,大腹便便。打眼一瞧便知是四十又几,面色油腻。   

净虚大怒,挑起珠帘,却见弱骨在那男人的怀里瘫着,眉眼带笑,玉指捏杯,酒色声情,同软在他怀里时候一个模样。   

见净虚来,弱骨起身,笑问:“公子你来啦,喜事办得如何?” 

“你还有脸谈喜事?”净虚冷哼一声,眉眼肃然。   

弱骨看了一眼酒桌前的男人:“噢,今日不巧,正有贵人来。那这事我们便再谈。”   

“再谈?”净虚眸子一瞪,不禁想笑。   

“公子这般怒气缘何?”弱骨疑惑,“这些都是弱骨份内之事,公子既然嫌弃奴家,又何言要娶呢?” 

净虚拂袖而去。

那日,他一人在竹酒屋喝的酩酊大醉。他才知弱骨是谁家女儿,那是天下众生的女儿,是天下所有揣着铜钱的“公子”的女儿。   

元清长老又来寻酒喝了,不料只看到醉的不省人事的净虚。费了好大劲把他带回山上 ,净虚醒来第一句便是要酒喝。   

“你醉了。”元清长老道。   

净虚笑:“醉又如何?我们不是常醉?呵……我看还是醉着好。”   

“酒是好东西,但是麻醉人心智的。可饮,但不可饮多啊。无心事可醉,有心事不可。”   

净虚又笑:“呵呵……元清法师,试问这世间可有众生的女儿?” 

云清长老茫然:“什么众生的女儿?” 

“不不不,是我方才说错了。我欲做众生,何为?” 

“我们皆是众生啊。”   

“那……摆渡众生的是何人?” 

“佛渡众生。众生也皆佛。原来,你是有了出世的念头了。”   

净虚默念着“佛”字,下床穿鞋。坐在门口看竹丛的绿,看竹林缝隙中挤进来的日光,看对面山头的云雾,还看那寺里的佛。   

佛渡众生,也必然渡我了。 

“元清法师,我要出世。”   

就这样,净虚凭着元清长老好友的身份进了净空寺,佛说万象皆空,一切虚幻,于是赐其法号“净虚”。净虚喜这名头,万比什么“竹林隐士”好听的多。   

但寺庙不比他的竹林,规矩颇多,这不可碰,那也不可触。净虚贪饮,于是便常常偷出寺门,回对面山上取酒喝。   

净虚就想,这众生做的也不痛快。日子一长,便开始明目张胆的喝起酒吃起肉,寺里都叫他花和尚。   

没过多久,元清法师圆寂。这次没了长老的情面,方丈便要赶他出门。   

他问:你们号称日日礼佛诵经,隔绝世俗,那试问,斋堂里的肉谁吩咐加的?   

方丈答:师兄弟们每日练功,没有营养体虚的。   

他又问:那我上次下集市,撞见方丈上了一座花船,也是补充营养去了?   

方丈又答:那女子犯了惆怅之症,贫僧上那花船,也不过为了治病。心中有佛,不管上了何种船,心中都坦荡。   

他只笑,却不语了。于是那日,他被年轻的方丈赶了出去。   

重新回到对面山上的竹屋,他横躺在竹林间,双臂张开,任风吹过来,吹来的时候,带着隐隐约约的鸟鸣。他想起了弱骨,那个眉眼间总是带笑的温婉女子。 

他又下山了一趟。   

那条花船上换了别的女子,也是“公子公子”的叫着,粉红的珠帘,船下头也还荡着波纹。   

“弱骨去了哪儿?”   

“可是奴家不够美,让公子心里头还惦记着别的女人?”纤纤玉指一下一下戳在净虚的胸膛,很轻,也很软,可就是酥麻不起来。   

“给你一两银子,告诉我她的去向。”   

弱骨给当地华员外当了小妾,去华府当了主子,已有了小半年了。弱骨姿色过人,至今还得着宠呢。   

是夜,净虚留在了花船里,女子惨叫的声音响彻了整片花湖。他一边饮酒,一边问女子:“我娶你可好啊?”   

女子答:“公子说笑了,奴家哪有那个福分。”   

第二天,女子还在睡着,净虚去了华府员外家。在围墙之外站着,净虚第一次知道,当官可以让人有很多很多的铜钱,那时候就可以换上一座大府邸,迎娶弱骨了。   

净虚决定读书考取功名。   

在华府的房顶上走着,风吹的很低。宅院内不少人,来来往往的,各司其职。突然,伴随着一声响亮的耳光,一个衣衫被撕烂了的女人从房门里被推了出来,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嘴角微微渗着血。 

“你个贱人,这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你还不起来干活!真把自己当大家闺秀了?” 紧接着,身后跟出来一个声音尖厉,打扮华贵的女人。    地上的女人抬起头,净虚的眸子狠狠紧了一下。   

“还在这坐着!去,把本夫人的衣服拿去洗了,顺便连本夫人丫鬟的衣服也一同洗了去!”    幽深的井,仿佛在凝视着谁。你看向它,它也望着你。

女子费力地想要把水桶从井里拉出来,几次都差一点被拖下去。   

突然,一只健硕的手臂闯进女子的视线,一把握住了绳子,再稍一个用力,水桶被拉了出来。 

“宁抱金银哭,也不山中笑?”净虚问道。 

闻言,弱骨显然有些震惊,回头,是那张清秀的脸。唯一不同的是,过去的公子,变成了现如今的和尚。他墨色的长发不再,头顶的戒疤倒是刺眼。一袭软袖不再,素色的僧衣紧扎于身。   

“你……”   

净虚笑道:“如何?”   

弱骨摇摇头,眼尾吊着泪,迟迟不肯流:“既然已遁入空门,又为何来招惹我?” 

提壶,倒酒,又洒一身竹香。   

“自然是来看你了,如今看你如此落魄,也就放心了。”   

“你……那日明明是你负我,今日为何还要再来羞辱我?”弱骨眉眼幽怨,好不委屈。   

“我负你?好哇……那我问你,你躺别人怀时可知我负你?你与人饮酒贪杯时可知我负你?你嫁别人时可知我负你?呵……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如今仔细思忖来,同是枯草而已。”    净虚转身,眸子里两行晶晶凉凉的东西滑落。脚下发力,运起轻功上了房顶。   

自那以后弱骨便疯了。一到半夜便在水井旁跳舞,一边哼着奇怪的曲儿,一边大笑。 

“哈哈哈哈,我是枯草不错,你就高尚无比?想来也不过酒肉和尚而已!你凡尘未了,何谈遁入空门?你这般待佛,佛也定不会佑你的!哈哈哈哈。”   

“你个疯女人!”华员外一身亵衣,满目怒气。   

“错!”碧手附上员外的唇,“嘘……我可是个疯和尚。”   

“什么和尚!真是疯了!来人,把她拖到柴房里关起来!”   

弱骨被拖走了,两条腿在地上磨着,磨了一地的血。皮绽开了,肉拖烂了,也浑然不觉。还是发了疯的笑着,脸上满是泪。   

净虚回到山上,独自坐在门前看夕阳。这霞色甚美,五光十色,一时不禁恍惚。他好似看见了佛,看见了佛光。

佛问他:你可还挂着那女子?    他不敢答。   

拧开壶盖,想往口中倒酒,不知怎的,酒入愁肠,没了半分味道。叹了口气,将酒壶往旁边一扔,这酒,无味至极。   

佛又问:酒肉同体。酒既无味,何不吃肉?   

他起身,回屋生了火,炒了肉。肉块入口,竟也不觉得香。罢了,这肉也无味。   

佛再问:官员有财有势,弱骨趋附之,何不做官?   

他摇摇头:“别再问了,酒肉都食之无味,还谈何做官?莫要取笑我了。”   

自那日与佛对过话后,他便一把火将竹屋烧掉,并许诺永不回来。他自称修行,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赤色的火光蔓延至他的眼,入了眸子,就褪了色。   

净虚再一次回到了净空寺,也不诵经,也不练功。方丈心里有愧,找了一个偏僻的寮房供他住着。他闲来无事,看台阶上落叶纷繁,香客又多,不免堵了香客们西行的路。于是便拿起扫帚,扫了就又落,落了便再扫。   

渐渐地,净虚的眉须已然花白,一扫便是几十个春秋。   

方丈也老了,雪鬓霜鬟。净空寺几十号僧人全张着口等他吃饭,方丈一气之下埋怨道:“都是那花和尚,天天拿把破扫帚,扫来扫去把我们的香客都扫没了!”   

这种话早就不只一次传进净虚的耳朵了,也曾停过几天。只是不消几日,净空寺的门口便遍地是落花了。方丈又埋怨:“要扫便好好扫,这花和尚大抵是花和尚,不干正经事。”   

这几日香火尤其不盛,已经连着十几天都没有人来了,别说香火钱没有,就连上供的供果也没得吃。大人不吃便不吃了,小孩子们总是不抵饿,净夏已经好几次来问破落师叔要果子吃了。   

这山上还是有不少果子的,只是山势险峻,那果树长得又高陡,很难摘的。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琢磨了几天,净虚才终于决定下山一趟。   

夜半,月亮高悬,夜凉如水。

净春、净夏、净冬早就已经打起鼾来,净秋收拾好包袱,往肩膀上一拴,从寮房探出脑袋来,发现没人才蹑手蹑脚地关了房门。柴房后的围墙外,传出来一连串的鸟叫声。   

净秋把手放在嘴巴上,也挤出一串鸟叫声。   

一个梯子从围墙外扔进来,净秋摸摸被砸疼了的脑袋,上了梯子。 

“嘘,你刚刚叫什么呢?”净虚轻轻打了一下净秋的脑袋,“你是想把你师父吵醒吗?”   

“那不是……”    净秋话还没说完话,便被提着衣领子走了。   

“不是什么,再耽搁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大抵是孩子,刚下了山净秋便开始耷拉脑袋犯困。净虚看着他摇了摇头,把他背在身后。   

天刚蒙蒙亮,净秋抻开一个大懒腰,睁开眼睛的瞬间,有些迷眼。   

透过手指尖的夹缝,满眼的绿。这是一片竹林,林中有泉,泉有鸟饮,林间透着白光,光中腾着雾气。净秋一时看的呆了,扭头师叔正在地上挖着什么。   

“破落师叔,这是哪儿呀?”    净虚抬头,脸上蹭了些灰,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如你所见,是一片竹林。”   

不等净虚答完,净秋就“嘿嘿嘿”地笑起来,净虚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头:“笑什么呢?”    手一拿下来,小鼻头上就全蹭上灰了,净虚也坐在地上笑。     

“小家伙儿,你说这里和净空寺一样吗?”   

净秋环顾了一下四周,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一样。”   

“说说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之处多着呢。净空寺落红,便满眼是红,这里满是长青竹,自然满眼是绿了。”   

净虚拍拍他的小脑袋,又继续挖。净小脑袋,又继续挖。净秋则自己在林中穿梭着,这里看看,那里摸索。从远处看,摇头晃脑,好不可爱。   

净虚把钱袋从土中抽了出来,一边填着土,一边看着这里。几十年前的那把火好像什么也没有烧,此时仍是一片生机盎然,没有搭过小竹屋,那个后来改叫净虚的人也从没在此地酿过酒。   

“小家伙儿,走了。”    净虚新鲜劲儿还没过,两只小手掬成碗状,再撅起嘴巴吮着,顺带洗了把脸:“破落师叔!这泉好甜呢!”一扭头,师叔都已经走远了,赶紧把水往衣服上蹭蹭,追了过去。   

“破落师叔,等等我呀!”   

净虚不禁笑起来:“叫你贪玩。”   

“那我们现在往哪里去呀?”   

市集。   

净秋搀扶着净虚,湖面荡着浅浅的波纹,花湖上已经没有花船了,倒显得空荡。   

“这里也美。”净秋说。   

“嗯,几十年前更美。”净虚最后看了一眼花湖,“走吧小家伙,我们买米去。”   

米才刚买到,一伙提着步兵枪,身着官兵式样衣服的人闯了进来,一把刀直截了当地架在了净虚的脖子上。净秋吓得躲进了净虚的怀里。   

“破落师叔!他们是什么人啊?”净秋小心地问道。   

净虚拍拍净秋的后背,斜眼看了一眼肩膀上的枪:“刀枪无眼,切莫伤了人。”   

领头的官兵笑了,正了正头上的帽子:“你这老和尚,脑袋木了?刀枪有何用?就是杀人的。”   

“阿弥陀佛。”   

“行了,别在这儿阿弥陀佛了。皇上谕旨,蛮子来犯,市面上可见的粮食一律充作官用,”官兵说到这里,用枪头指了指净虚手里的米,“也包括你手上的这袋。识相的,老实把米交出来,就饶你不死。”   

净虚笑笑:“米是小事,战事方是大事。只是征收粮草一计,必招百姓口舌,实为下策。若官爷信我,便将我引荐于皇上,战事很快便会平息。”   

领头的官兵蔑视地看了一眼净虚:“皇上日理万机,哪里有空理你一个和尚。把米交出来,好好回去念经吧。”   

净秋扯了扯净虚的衣角:“破落师叔,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回去晚了师父必定要怪罪了。”   

“无妨。”净虚一挑眉,花白的长眉在空中飘着,接着对官兵说道,“这可是有关于民生社稷的大事,我不过一老和尚尔,但你年纪尚浅,前途无量,有升官加爵的事情不做,未免愚钝了吧。”   

领头的官兵心虚的回头看了看其他人,而后不客气的说道:“把这老和尚带走!”   

正当一群人围上来要带走他的时候,净虚又摆了摆手。道:“莫急,跟你走便是。只是这孩子今日还有功课,一日不勤,寺里怪罪的,让我与他说上几句话,再走也不迟。”   

“你这老和尚,屁事真多!”   

净虚把净秋抱了起来,走出门去。   

“破落师叔,你当真不和我回去?”   

“听着,把米带回去,叫你师父大关寺门,若有人问起来,便说没有我这号人物。听话,走吧,走吧。”净虚拂袖,嘴角却挂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净秋带上米走了,走的时候总回头看,净虚在身后摆袖,便快步跑走了。   

净虚跟着一众官兵进了皇宫,雕金瓦官兵进了皇宫,雕金瓦砾,龙纹细理,处处气派。一路都宫人护送,约么穿了有百十条道,才绕到了一座最是气派的宫殿前。顺着台阶向上,抬头便可见一块巨大的金雕牌匾,上刻着“龙栖宫”字样。   

不一会儿,两个捏着嗓子的宫人出来了,大门左右一站,拂尘轻轻一甩,声音既尖又哑:“宣老和尚进殿——”   

净虚低着头进去,殿内地滑,走起路来没有声音。    绕过前殿就是寝宫,隔着一个纱帐,隐约可见一个身着黄袍的人。   

“老僧净虚参见皇上。” 

“前方战事紧俏,粮草紧缺,听说高僧有妙计相赠?”   

“老僧没有妙计,只是前几日在房中参禅,忽听得佛祖耳语,今日下山,情况果真如此。皇上若有兴趣,老僧便说上一说,若无心听得,老僧这便打道回府,不叨扰圣上。” 

“但说无妨。”    纱帐内的人摆了摆手,立刻有宫人替他拿了椅子来。净虚提口气坐下,道:“城中有一华府,祖上三代皆是功臣良将,那日佛祖说,华府中有一传世之宝,若是肯将宝物献出来,送与蛮子,不仅战事可免,百姓也不必受挨饿之苦了。不知道……”   

“去,传朕的口谕,宣华府掌事人入宫面圣。”    闻得净虚语,皇上自然是心花怒放,以皇室最高礼遇招待他,承诺若真如净虚所说,便封其为国师,还为其修像,举国拜谒。   

午时过了,皇上派人宣净虚法师,却只见房间内留有一张字条:一切皆佛语。   

华府现任掌事人乃一方知县,官居七品。皇上问及传家宝之事,华世任道“并无此物”,还骂那老和尚“妖言惑众”。龙颜大怒,下令将华世任斩了。   

一番搜家之后,才在一口枯井中找到一具尸骨。华府上下人心惶惶,最后逼得老夫人站出来,说:不过一个丫鬟失足掉进水井,如今总算找到,可在华府祖坟埋葬,让其入土为安。   

但终究没拿出什么传世之宝,前线战士死伤无数,已是兵尽粮绝,皇上最终忍无可忍,一时盛怒,下令将华氏族人满门抄斩。   

行刑第二天,果真有人在华府水井中打捞上来一颗软玉,表面光泽,晶莹剔透,最稀奇的是,上竟刻着一女子面容,巧夺天工,见者称奇。   

皇帝叫人带着此玉外加两座城池同蛮子讲和,又将此玉的来历同蛮子叙述了一番,蛮子将信将疑。战事平息,皇帝特地派人去寻净虚法师,毫无音讯。   

有人称在净空寺见过一老和尚扫台阶,法号破落,模样倒是与榜上人相似,皇帝又派人去寻,查无此人。   

来人又问寺外台阶干净,打扫之人谓谁?   

老方丈答:寺内四童子,春去秋来,夏却冬至,日日不休,自然干净。   

净空寺后院添了一座坟,无门无族,刻着一个“弱骨”,位置十分偏僻。寺院门口两排树皆开了花,纷纷扬扬。   

老和尚慈颜善目,看净春清扫台阶。   

这时,一朵桃花,落在了和尚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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